并蒂痕(六)

    = 第二十二章 =

    眨眼间,外头涌进并不算少的护卫。

    这场景,看得虞懿行在这夏季的午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几步上前,抬起双臂,拦在了鞠衣面前。

    面前的虞懿行到底是主子,护卫们只一个急刹车,垂首立于原地。

    曾释青对此情此景露出了一副感到很是很新奇的模样。

    他夸张地“咦”了一声,单手抱胸,支着另一手手肘,拇指食指摩挲着下巴,面带讥讽地朝着母鸡护小鸡似的虞懿行走近几步,

    “外头都道,虞家长女先天不足,现下三年未见,莫非——是恭王府这块风水宝地,把世子妃的‘先天’都给养好了?”

    见曾释青没有强来的意思,虞懿行暗自松了口气,双臂垂落;

    曾释青见状,也手一挥,护卫们悉数退下。

    “世子。”

    虞懿行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

    “莫说现下懿行身边就鞠衣一人,就说鞠衣自小便同我们……”

    察觉不妥,又急忙改口,

    “鞠衣自小便同我一起长大,还请世子三思。”

    虞懿行音落,曾释青只站在原地,沉沉望向她。

    不知从那一刻开始,曾释青脸上的嘲讽之色全收,但换上的神情,看着却是要比先前还冷上几分。

    虞懿行也丝毫不见平日里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此刻挺直了背脊,稍稍昂起了下巴,拿出刚才护在鞠衣身前时的神态,分毫不让。

    四目相对间,倒是曾释青先收回了视线。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双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两指间的薄茧。

    原先混合了惬意的虫鸣在此刻,却是扰得人心烦。

    回想先前说要教鞠衣规矩的曾释青,那模样可是不掺半分的假;

    连着里头隐约闪过的狠戾,也是鞠衣未曾料到的。

    悲苦的儿时颠沛流离,又于几国交界处,战火纷天、民不聊生;

    但,当下生出的这股子恐惧,却是许久都不曾出现的。

    正如虞懿行所说,一个姑且算得上是儿时一同长大的人;

    现下除了他那一张面孔,其余的,皆是陌生到令人胆寒的习性。

    而早年间的虞、曾两家,正如外界传言那般,是一同在塞北生活过好些年的。

    那时,两家的府邸,仅有一墙之隔。

    那一年,虞府举家从江南,迁至塞北;

    而曾家,则是作为大京朝唯一的一个异姓王,世世代代在塞北生活了好些年。

    据说,曾家曾在大京开国时,立下过上了史册的汗马功劳。

    但现下若是再去寻,却是一丝一毫的痕迹,都再难于籍册上找到。

    人心不足蛇吞象。

    起初可以说是比肩帝王的曾家,却因着民间威望过高,从而生出了起兵谋反的想法。

    不过,这件事在后人眼中的版本却不同。

    有的认为其狼子野心,罪证确凿;有的,则是认为伴君如伴虎,声名威望这种东西,一但盖过了龙椅上那人,怕是难有好下场。

    而最终,无论是真因帝王念及旧情,还是只想要寻个由头、捉个错处,将人给发落了;

    曾家异姓王的头衔仍在,却落得个永世不得回京的下场。

    就这样,曾家在塞北夹紧了尾巴,一代又一代,直到恭王这辈。

    恭王的“恭”,乃是前朝皇帝所赐,意为恭敬、谦逊、严肃有礼。

    那一年,宛如一对寻常夫妻的恭王夫妇正沉浸在即将迎来新生命的喜悦中;

    镇国将军举家搬迁至隔壁,两个产期相近的妇人就此一见如故。

    那时的恭王妃很是欣赏虞夫人的英姿飒爽,二人结伴前去寺庙祈福的那一日,甚至一同在寺庙内,诞下了胎儿。

    可,孩子的出生并非是自然发生,而是因着那时的太子,也是当朝天子,正在塞北体察民情,于回京前,前去当地寺庙祈福时,遇上了刺客。

    就这样,在太子登基的第二年,恭王一家便因当年于当今陛下的救命之恩,被风光迎回了京。

    至此,两家再不曾有来往。

    直到——

    三年前的一场赐婚。

    儿时的记忆虽模糊,但与名声在外的恭王世子却是大差不差。

    饱读诗书,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这些,都是儿时被虞懿行一声声唤着“释青哥哥”的人。

    思及此,似乎唯有一声叹息,方能让那些本就浅薄的缘分随风淡化。

    虞懿行想,或许真的如鞠衣所言;

    这样一个小心谨慎,世世代代于皇权夹缝中求生的位置,多一些虚情,再掺一些假意,也是无奈之举。

    她看着面前的曾释青。

    三年间,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朝着虞懿行而来的,都是冷嘲热讽,或是嗤之以鼻。

    她也实在是不懂。

    既然这么不情愿,为什么就不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抗旨事大,但若是好好商议,总有得以两全的良方可以用上。

    院内一时陷入沉默。

    护卫们已退至院门口,独留三人神态各异着陷入了不知名的情绪之中。

    没过多久,外头便传来一阵整齐的问安声。

    一声声“夫人”落下,一人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中,挺着个硕大的孕肚,出现在院内。

    “夫君——”

    只听栗留软着嗓音,将这沉寂打破。

    曾释青急忙回身,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

    “太医不是让你好生歇着?你来这处做甚?”

    一众婢女们见世子这番体贴,乖顺退至一旁,临了还不忘你一言,她一句地补充道:

    “夫人今日起了个大早,张罗着给世子炖汤滋补,却听闻世子今日不回府用膳了……”

    “夫人可是难过了好一阵……”

    不回府用午膳,却是在午后回了府,直奔世子妃这儿——

    婢女说着,还不忘用余光扫了一眼虞懿行。

    不过,曾释青正忙着关心自己大着肚子的爱妾,并无心,也不在意一旁的婢女说了些什么。

    一向喜静的虞懿行更是顾不得其他,现下的处境,烦得她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在两人郎情妾意了好一阵后,似是才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虞懿行。

    只见栗留面色带怯,扶着孕肚很是艰难的模样。

    刚向着虞懿行走近了几步,作出要行礼的姿态来,就在第一时间,被曾释青给制止。

    “姐姐——”

    栗留这一开口,虞懿行只觉手心发痒。

    “是栗留不好,昨夜回程间,同、同世子打闹——”

    边说,又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曾释青,

    “胎儿见了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听闻还叨扰了姐姐休息,实在是栗留的错。”

    面前的曾释青正站在栗留身侧,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没有表态,只有纵容的模样。

    虞懿行倏地,就很想笑。

    “昨日——王妃和世子说得不错。”

    她不适亦不耐地蹙起眉心,抬手揉了揉直突突的太阳穴,脸上的厌、烦、倦,更是毫不掩饰,

    “我这儿病气重,你可莫要再来了。”

    说着,利落转身,向着自己院内的婢女们吩咐道:

    “送客。”

    似是没料到虞懿行会这般直截了当地不给面子,一众人全都呆在了原地。

    没走出几步,虞懿行像是想到了什么;

    脚步停下,也不回身,只用着院内外皆可听清的声音说道:

    “我虞家只有我虞懿行一女,还有我弟弟虞嘉言小虞将军一子,旁的乌七八糟,可莫要再来攀亲带故了。”

    顿了顿,稍稍侧首,只留给身后众人一个略挑起的眼尾,

    “想攀亲,攀上我世代忠烈的镇国将军?无需旁人,你自问一句,是配,还是痴人说梦?”

    还不解气,虞懿行拉长了一声“哦——”,状作突然想起,继续补充,

    “更要看普天之下,百姓们点不点那个头。”

    虞懿行重新抬步,向里走去,

    “还有——我大京朝于塞北那些为国牺牲,白骨成堆的亡魂们,是认,还是不认。”

    * * *

    回了屋内的虞懿行顾不得后悔,先前脸上的那些倦色,更做不得假;

    她直挺挺躺倒进柔软的床,在鞠衣贴心为其点上了安神香后,进入梦乡。

    入睡前,虞懿行仍不忘轻叹出一口气。

    她并不想如此针尖对麦芒,奈何这不让人安生的恭王府,一个两个的不光欺负人,更是恶心人。

    意识逐渐涣散中,虞懿行只觉自己被绵软包裹,无底向下沉落。

    儿时的她因着体弱,虞家上下都担心得紧;

    也因此,除了虞府那块四四方方的天,以及仿佛喝不尽的苦汤药,再无旁的。

    后来,年岁渐长。

    偶尔陪同双亲出席一些宴会时,会听到一些刺耳的风言风语。

    许是见虞懿行从不反击,一次席间,有人借香囊发挥,群嘲起了虞懿行不擅绣工。

    身后是铺天盖地的恶意,虞懿行仍只字未接,只丧气地低垂着脑袋,起身离开。

    她是真的连一个正眼,都不想给这群人。

    渐渐的,这样的话听多了,虞懿行便会钻进父亲的书房内。

    那里挂着的一张张画像上,皆是虞懿行的母亲,亦是大京朝的第一位女将军。

    每每此时,虞懿行的眼里,都会迸发出向往。

    从那时起,她就觉得,女子本该如此。

    本就该如同自家巾帼不让须眉的母亲那般——

    鲜活、自由、不被定义。

    虞懿行在心间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任其生根发芽。

    她谁也没说,日子一如往常;

    却有人会在她面露羡色地看着不远处,望着那正切磋武艺的父亲和弟弟时,挪至她的身旁。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根尚带体温的红色发带,一如虞夫人一身劲装时,束发用的那根。

    “迟迟。”

    温文尔雅的小小公子正蹿个儿,原先齐平的视线需得虞懿行扬起了脑袋,方能触及。

    “昨日在街上看到的,只是觉得——很适合你。”

    话闭,见虞懿行只定定望向他,既不接过,也不表态,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愣着干嘛,换上发带。”

    玉润般的眉眼朝她俏皮地甩了个“暗号”去,

    “带我们迟迟,去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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