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书意(九)

    = 第十二章 =

    于大京朝的百姓间,有那么些大家很是相信的“说法”。

    譬如,生长于河边的柳树,那是极阴之物;

    但,作为被单独拿来使用的柳条,那又是能够“打鬼”、“驱邪”的。

    正于床边相拥的二人还不见任何反应,谢枝景却是再度出声,

    “方才师兄你没来时,这妖女分明就是在和旁的……旁的邪祟在说话!我在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谢聿衡垂眸,正抬起手来轻拍舒意的后背。

    是安抚,也是借亲昵,将二人间距离无形拉近。

    “闹够了没有?”

    正贴靠在谢聿衡肩窝处的舒意一顿,她从不知,原来谢聿衡还有这般冷漠的一面。

    想要起身去确认他的状况,却被后背上的那只手无声向着他怀里压了压。

    谢枝景声音里染上哭腔,

    “师兄,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现在居然信那么个狐|媚|子都不信我!”

    “可还需要我提醒你做了些什么?”

    风刀霜剑,光听语气,谢聿衡就像是变了个人。

    “我同师傅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可是你呢?”

    谢聿衡看向谢枝景,眼神好似寒冬腊月的冰凌,寻着方向便要直直戳去。

    “是你给那些人带路,是你将师傅牵扯进那些是非!”

    舒意看不见此刻谢聿衡的表情。

    但光是周身变化了的气场,就足以令她忧心。

    谢聿衡一手控制着不大的力道,却不容舒意起身;

    舒意小幅度挣扎无果,便也只好学着谢聿衡的动作,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像是被舒意的那两下给戳破了一个口子。

    原先正剑拔弩张的场面忽然就泄了气。

    “你走罢。”

    谢聿衡深吸一口气,

    “你若再出现在我面前,就莫要怪我不念旧情。”

    谢枝景恨恨跺脚,再不甘也只能咽下;

    一转身,抽抽搭搭着便向外跑去。

    屋外日渐西沉,白日余光斜斜洒落进屋内。

    二人影子被拉长于床榻,浅浅交叠。

    屋内静谧。

    舒意侧首,靠在谢聿衡的肩窝,双手圈抱住他,亦被他回揽入怀中。

    就这般的状态,许久不曾有人舍得开口打破。

    稍稍向后退开些许。

    这回的舒意并没有得到谢聿衡的阻拦。

    她抬眸,他垂目。

    舒意一手按上谢聿衡正规律脉动的胸口,

    “为何不告诉我?”

    谢聿衡眨了眨眼,似是没明白舒意在说什么。

    半晌后,这才反应了过来,嘴巴微张,却没能回上一字半句。

    掌心下,是那正隔着衣衫,隐隐传来的心跳拍打。

    一下一下,令舒意想说的话,全一并被捶打进了心间,一同落入谷底。

    “原来如此。”

    舒意自言自语道。

    在那些谢聿衡着急忙慌赶来的清晨、傍晚、深夜;

    那一次次汗流浃背下,那一张张被打湿的面容;

    那一个个在不经意间,被舒意给忽略了的苍白瞬间——

    “你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只是为了见舒意一面,就通宵达旦,走小道、翻围墙、不眠不休呢?

    一想到谢聿衡就那样孤身一人,一次次从小道赶来,于短暂的相处后,再原路赶回——

    “谢聿衡——”

    舒意声音哽咽,憋红了眼眶,咬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谢聿衡慌得不行。

    他好像只能、也只会以拥抱她这一种方式,来让他真切,也令她安心。

    “不打紧的,舒意。”

    他收紧手臂,眉眼间隐隐露出些许倦意。

    谢聿衡小心翼翼地在舒意发顶蹭了蹭,

    “这是自我出生,便带来的……他们都说我活不过十岁,这不也长这么大了……”

    舒意只觉心里的苦一并泛入了眼眶内,连着视线,也被冲刷得模糊一片。

    “那你为何,从不曾告诉过我?”

    “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谢聿衡的确不是有意要隐瞒舒意的。

    那长久不曾复发的心疾在遇到了天上明月的那一刻,就已被抛之脑后;

    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了与之亲近下,变得黯淡无光。

    那些一次次翻山越岭后,骤然刺痛的瞬间,那些一遍遍在为之奔赴时,闷窒的片刻——

    在谢聿衡见到舒意笑、见到舒意哭、见到舒意恼、见到舒意羞——

    只要是能见到舒意,所有的艰难都变得不再重要,无足轻重。

    曾经作为一个作者的舒意,收到过许多因着不满剧情,而向她投送的“刀片”;

    却没有哪一刻的舒意,是比现下,更认同那些“刀片”的了。

    那时的她怎么认为的来着?

    只是剧情而已,一个书中的角色罢了——

    罢了?

    舒意好难过,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一刻会比现下更难过。

    她难过得——

    只想要杀了自己。

    颤着手,舒意抚上谢聿衡的面庞,眼眶内却是止不住地滚落下豆大般的泪珠。

    谢聿衡一时慌了神。

    先前的舒意再如何,也从不曾在他的面前爆发过如此彻底的情绪。

    手毫无章法地想要替舒意擦去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嘴里除了徒劳的:“你莫哭,你莫哭——”

    也再没别的能用以安抚。

    “舒意、舒意……”

    谢聿衡的心也一并被泡进了掌心的湿润中,闷沉得不行。

    倏地,他想起一事,

    “你知道吗舒意,我俩相见的那天,是师傅曾经说过,我会遇‘缘’的一日。”

    果然,此话一出,舒意溃不成声的模样略有好转。

    “在我幼时遇到师傅后,师傅就替我算了一卦。”

    见舒意渐渐止住了哭,谢聿衡生怕来不及,语气加快道:

    “你看,你就是那‘缘’,是我命定之人啊。”

    想起那日舒意的模样,谢聿衡也学着掐指一算的动作,说:

    “嗯——在下掐指一算,柳姑娘你命中缺我啊——”

    舒意眨了眨眼,泪珠垂落,却是止住了哭泣,看得谢聿衡心头一松。

    今日趁着苏姨娘不在家,偷溜出门是打算正式拜访谢聿衡的师傅;

    却因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什么都没能成。

    天已经彻底暗下。

    舒意站在院外,见翻墙而出的谢聿衡面色失望地朝她摇了摇头,二人便心照不宣地一同下了山。

    “谢聿衡,你说我若是死了,会成为天上星,还是地下泥?”

    马儿慢慢悠悠踢踏在林间小道,舒意看着上方那暗不见底的天,低声喃喃:

    “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来不及’……”

    这话引得谢聿衡猛拽缰绳,马儿前蹄扬起,最后打着响鼻,站定原地。

    “你莫要胡思乱想。”

    谢聿衡收紧手臂,莫名被舒意这话惊出一身冷汗。

    舒意却全然不觉般,继续低语,

    “你说——死亡是不是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她放空视线,双目失神,

    “那么,所谓的‘遗愿’,大抵就是死前未能圆满的‘来不及’吧?”

    谢聿衡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他不知该如何才能打消舒意这突如其来的可怕念想,只能顺着她的话,陪她一同陷入其中。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舒意……”

    谢聿衡无措地将脑袋垂至舒意的肩膀,

    “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无助的声音从舒意耳后方传来,亦是亲密的呢喃。

    “无论生死,我谢聿衡的‘来不及’,都只会与你有关。”

    * * *

    就这样,夏风翻过窗边一页页书册,荷花也早已凋谢,独留孤零零的空瓷器于桌面。

    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半月之多。

    那时,被送回院子的舒意就在谢聿衡的欲言又止下,看着他平日里迸发出意气风发的那双眼睛,认认真真地同谢聿衡说道:

    “你过七日、十日,或者更久,再来寻我,可好?”

    谢聿衡焦急欲出声,却被舒意打断。

    “你的身子……先前我不知,但现如今知晓了,是定不能再由着你那般胡来。”

    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踮起脚来略有些费劲地给已经僵住了的谢聿衡披上,

    “你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到时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来。”

    舒意将不舍的目光掩下,谢聿衡内心亦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显,

    “我身子好得很……”

    披风结扣被系成了个精美的蝴蝶结。

    “我总归在这里等你的。”

    舒意似乎很是满意,拎着蝴蝶结的两个“翅膀”,将其摆正,

    “所以你不用着急。”

    那一日,谢聿衡留给了舒意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而那翻墙而过的身影,就这般,再不曾出现过。

    舒意恍惚了这么大半个月,转身去找那本夹着纸条与钢笔的画本子。

    翻箱倒柜间,不慎撞上桌沿,原先用来装荷花的瓷器跌落,碎了一地。

    舒意满脸心疼,急忙就要去收拾。

    却在这时,脑内那道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 宿主,请尽快回归主线。]

    [ 宿主,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果失败,将会落实那日告知你的惩罚。]

    收拾碎瓷片的手一顿,舒意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恼火。

    “我都知道了,你可以闭嘴了吗?”

    [ 宿主,那日与你说的惩罚可不是开玩笑的…… ]

    后面的话,被舒意冷着脸,出声强硬打断。

    “为什么你先前没出现,中间只闪现了一下,然后到这时,才开始催促所谓的‘任务进度’?”

    “为什么明明是我的‘一’本小说世界,现在却是多本小说的人物全都出现,连着剧情也根本对不上号?”

    系统再次装死,气得舒意将手中瓷片丢出。

    瓷片于地面翻滚,碰撞出零碎声响;

    待翻滚至不远处,毫无征兆,戛然而止。

    舒意顿感不对,转过头去。

    只见绣工精致的裙边露出同样价值不菲的金线绣鞋;

    向上看去,正是着盛装,笑得一脸得意的谢枝景。

    谢枝景气定神闲地站在院内,手中很是随意地摆弄着一物件。

    舒意定睛一看,那分明就是她正苦苦寻找的、理应夹在画本子中的,那支钢笔。

    见舒意满面慌张,疾步而来,谢枝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舒意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却已是来不及。

    口鼻被一方浸泡了迷药的帕子覆盖,舒意彻底散了意识前,只能在心中无力唤道——

    谢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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