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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思南(十五)

    = 第七十九章 =

    烈日炎炎,火球高挂,少年少女初长成。

    夺目的金光,自那破败的墙后升起,铺散满天。

    小跑而来的少年被模糊了轮廓,分明又清晰的身形,被融化了边缘。

    “宁心!”

    他背着光,背着希望,背着那触手可及,却怎么也到达不了的“以后”。

    “你的!”

    他伸出手,向幸矣递去。

    顺声,幸矣呆呆抬头,被炫目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宁心羞红了一张脸,小心翼翼地向那少年投去一眼,转身站在幸矣面前。

    陡然暗下的视线内,是手中,那少年递来的,沉甸甸的一大袋蜜饯果脯。

    这个视角,正好能从牛皮纸袋的间隙中,看到被放置在最上头的那罐,幸矣最爱吃的糖渍杨梅。

    “小矣……我、我很快就回来。”

    宁心垂下眼,抿起了唇,欲言又止,

    “你、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少年拽着手腕,向外头跑去。

    风吹日晒下,花草立了又谢,绿了又黄,两道纤长的身影费力穿过墙面的那道裂缝;

    临走前,还不忘向仍立在院内的幸矣,挥了挥手。

    随后,融进远方。

    世界被点上了静音,老旧的牛皮纸袋敲出沉闷的响,砸得人胸口钝痛不已。

    幸矣一步步走上前,看着地面那早已变了色、亦变了形的污渍;看着儿时只觉充裕的缝隙,在现如今,变为如此勉强又狭小的一道。

    而破旧的屋檐下,常年避光的一角处,除开厚厚的一层青苔,还有那块沾上了斑驳血迹的石砖,正静静回望着她。

    那些被强行掰断,硬生生告别的过往,汹涌而来;

    毫不留情地,将幸矣淹没。

    呜咽、抽泣、浑浊成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敲碎这破败的一角。

    渗人的笑不知从何而起,随着那深深浅浅,逐渐逼近的脚印,来到耳边,

    “嘘,你看,那不是梦。”

    他狂妄又嚣张,

    “那都是你自欺欺人,且无法面对的曾经啊——幸矣。”

    月光暗淡,鬼魅借着窗纸渗入,扭曲的形状被投射进屋内地面。

    又是那日熟悉如梦魇般的“咔哒”一声。

    猛然惊醒的幸矣,像是被冷汗给浸泡了个透彻;

    昏暗无光的屋内,不知何时,只余她一人。

    掀开被褥,光着脚,踏上这仍存冬日残影的地面,直直向着门边,那道不成型的影子扑去。

    屋门被一把撞开,半个身子扑摔在门外的幸矣,却是抱了厚厚一捧雪满怀。

    明明春日将将来临,抬头,却见大雪纷飞下,正有一团黑影在院内暗处一角,几近融为一体;

    嘴中发出的笑,连同寒风中,如婴儿般的啼哭声,交织演奏,谱出方才那骇人的音。

    忍着疼,幸矣撑地,勉强起身,

    “宋丹棘……”

    冰天雪地间,刮过耳旁,拂过面的风,都被这无情向前的岁月,磨砺得异常锋利。

    就见那黑影向着幸矣的方向挪动了几步,整个人仍隐在暗处,却将手中物件露出,距离计算得刚刚好。

    幸矣从未想过,在经历了穿越这么一遭后,还能重新体验一回,电梯出事前,那血液逆流,汗毛林立的处境。

    “宋丹棘!”

    跨出的脚步又在顾忌下顿住,垂落身侧的手死死捏着那已然决堤的情绪,濒临坍塌,颤动不停,

    “我看你是疯得不轻!”

    就听那黑影癫狂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耳边风停,雪却是越下越大;

    密密点点填满半空,争前恐后将这本就难过的沟壑,扯得变了形,虚了焦。

    “怎么办啊幸矣,我反悔了。”

    就听他蓦地收了笑,语气像是正沟通着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又突然提议了其他的模样,

    “既然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那么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

    从癫笑不止,再到平淡无波,包括此刻毫无征兆的一声暴呵,

    “全是白费力气!”

    就听他又开始笑,笑得不管不顾,笑得凄凉又惨淡,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改变,为什么走向都可以如你们所愿?”

    声音像是冬季被抽干了养分,抽走了生命力的枯枝残叶,

    “那我呢?那……我的袅袅呢?”

    幸矣不解,只觉自己是会错了意;

    那些无能为力的、身不由己的,明明仍照着既定的轨道,在继续向前——

    柳舒意还是死在了花儿般的年岁,而以她命换来的谢聿衡,也仍在原先那个剧情中,在那个早逝的年纪下,从这世间蒸发;

    虞懿行虽不是原先那般行尸走肉,但仍是半大的她,孤苦无依的一人,顶天立地在京都城内,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权中心,为全大局,隐忍不发这么些年;

    而那个恭王世子,那个被掳走的双生弟弟,那个寻觅了一生,也同珍宝擦肩而过了一生的曾释青,只怕是再来多少回,都只是失之交臂下,无奈的一声叹息;

    至于宁心同卫暄——

    “歪门邪道?无稽之谈?”

    那干枯到嘶哑的声音又变回无比熟悉的轻蔑,

    “是那个生生世世都只能躲躲藏藏,男扮女装,连着以真面貌示人都做不到的‘前’守巷人说的?还是——”

    就见一团妖异的火毫无征兆地出现,

    “那个自以为是的老不死说的?”

    “不要——”

    幸矣肝胆俱裂,不管不顾,向着宋丹棘手中乍然亮起的火团,飞奔而去。

    床榻上,她惊叫着从睡梦中坐起身,有人第一时间掀开帷帐,手忙脚乱着替她擦去额间冷汗,又心疼得将人揽抱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包覆了苏醒后的感官,安抚下那接二连三崩断的弦。

    “莫怕,莫怕,幸矣,有我在,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

    床榻被褥,连带着幸矣的寝衣,不知何时,都被尤羡慈换上了干爽的全新;

    此刻正散发出的,是阳光下烘晒后,沾上青草与生机的味道。

    “尤羡慈……”

    幸矣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

    “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是。”

    五指游走在柔滑的乌发间,一下下将那些崎岖抚平,

    “你断断续续一直在说梦话,冷汗连连,睡得极不安稳,我放心不下。”

    她缓了缓神思,睁眼前,宋丹棘于明暗交接处所露出的下半张脸,连同唇角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都久久挥散不去。

    来来回回几个欲言又止下,幸矣还是将话吞进了肚中;

    余光内,是因着她睡着,而没被换掉的枕头。

    原本应是悬挂在树上的大红色布条,此刻,完美应景屋内喜气洋洋的大婚布局。

    一如那时,被尤羡慈缠上红绳的幸矣;

    细软的红色布条圈圈绕绕在他的腕间,连同银镯,都被捂得温热。

    “这是我那日,去山上求平安符时……带回的。”

    她满意地收尾,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

    “尤羡慈……”

    幸矣抬头,那双溺人的眼中,似是盛满了甘醇的桃花酿,

    “你才是我……失而复得的‘上上签’。”

    她屏息,印上唇角,也不急着离开,只顺着他那早已狂乱的心跳,细细点啄,

    “长命百岁啊,尤羡慈——”

    这一日,是在尤羡慈的脚底打结下,在幸矣再三表达无事中,这才将这傻憨憨的大高个儿给支走,留给她以作确认的时间。

    再见常山,幸矣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少夫人!给您搬来了!”

    算不得轻松的半人高箱子,就这么被常山抬至面前。

    想说的,想问的,几番到嘴边,又在常山嘿嘿一笑下,给按下。

    她没再纠正他的称呼,只笑着问道:

    “你最近,可还好?”

    常山一拍鼓出的肚子,

    “公子最近可大方了,给少夫人带的,总分我一份!”

    是啊,常山也极爱吃甜食。

    就这样,又从幸矣这儿收获了满满一堆,常山嘴角咧到耳后根,心满意足地抱着零嘴离开。

    待到屋内只剩她自己一人,眼前的箱子忽而在沉默的对视中,化作那时,那下半张脸上,无比深刻的唇角弧度。

    幸矣深吸上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大步上前,一鼓作气——

    果然,属于她幸矣的,那两个从一千四百多年后来找她的钢笔与贺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先贴着箱内一角妥帖保存的地方,也随着物件的消失,而空缺了一块;

    正如那似梦非梦的冰天雪地间,宋丹棘有意而为之的向前,在明暗交界处,故意让幸矣看清的手中之物。

    包括——

    后来在他手中,被烧起的火团。

    那在蓝橘相间的火团中,痛苦拉扯的物件,正是幸矣箱子内,消失的旧物。

    垂眸,是手腕上,被尤羡慈绑上的红绳与佛珠。

    幸矣起身,打开妆奁,取出那根被仔细收藏,曾短暂带于脖颈处的细长红绳。

    而这——

    亦是她从那浸血了的平安锁上,所取下的。

    昏黄的铜镜前,幸矣将手中红绳,不紧不慢地系上。

    淡青色筋脉在肌肤下若隐若现,又被这红绳,映衬得愈发明显。

    回想起前不久刚经历过的情况,面无表情的幸矣忽而绽开一笑。

    就听她语气笃定,

    “宋丹棘。”

    指尖细细摩挲起那细长一条,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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