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思南(十)

    = 第七十四章 =

    尤羡慈确实很忙,接连多日不见人影。

    只偶有似是凭空冒出的小物件,被静静放置在桌面,无声又霸道地宣告着,曾到访过的他。

    诸如此类的每一个清晨,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转身,都缓缓侵蚀着她心脏的一角。

    “少……姑娘……”

    迎上幸矣意外的目光,常山笑得得意,一拍胸脯,

    “都准备好了,常山办事儿,您放心!”

    湘洲城的雪已经消无在渐渐远去的冬季,被淹得发深的粉墙黛瓦也在这连日的明朗下,被洗刷出干燥的净与洁。

    掀开车帘,街道人来人往,迎面的风去除了寒风化作的细碎锋利,长时间的投射下,刺目的金与白令人产生出些许春暖花开的错觉。

    只不过,很快就被接二连三的几声“阿嚏——”给敲回了马车车厢内。

    车轮碾地,辚辚作响,稳稳向城外驶去。

    枝叶枯哑,马车驶过光秃秃的城外小道,地面的小石子拍上木板,撞上树体,滚落林间。

    今日,是幸矣思前想后许久,才决定趁着这天气正好,借口上寺庙求个平安符,以此一探究竟。

    一下马车,便是同先前来时的荒凉截然不同的繁荣。

    络绎不绝的香客或进或出,这间附近百姓常来的寺庙,莫说里头,哪怕是驻守门前,风吹日晒的寺庙大门,都在及时的修修补补中,崭新如初。

    一呼一吸间,皆是香火焚烧后,所弥留的气味,经久不散;

    庄严的尊尊佛像静守一方,神色慈悲,目睹贪嗔痴,注视来又往。

    带着虔诚的心,顶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压迫,幸矣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随着僧人的指示,求了个平安符。

    临行前,僧人向她递来红布条,指了指外头挂满条条心愿的古树,又指了指一旁的笔墨。

    幸矣收回跨出的一步,接过红布条,稍一思索,提笔落下。

    待字迹干透,僧人就见这年轻姑娘头也不回,径直向外离去。

    红布条被贴心收纳进怀,幸矣提裙,快步向不远处,于马车旁等候的常山走去。

    “常山,先前我……我爹就是在这儿出事的?”

    幸矣记得,是突然倒下的古树堵死了上下山的唯一道路,又因连日不断的大雪,令救援难上加难;

    那么,就定不会是这在山脚下,穿过城外小道,便可无阻抵达的寺庙。

    果不其然,常山指了指更远的方向,道:

    “是那里。”

    顺着常山手指的方向望去,浅而澈的顶空下,越过参差的树梢,背景是铺散开的高山叠雾;

    半山腰间,正有一处若隐若现的建筑,遥遥相望。

    “不是。”

    就听常山打断那缥缈随风去的神思,

    “姑娘您看见的那处,是半山腰,听说因为太高了,行动不便,早已荒废许久。”

    幸矣一愣,

    “荒废许久?”

    重新滚动起的车轮沿着城外夹道,在越走越窄的羊肠小道间,留下两道延去天边的凹痕。

    许是因着不久前,才出过那样的意外,一路上人烟寥寥,只余两旁密集的树干林立。

    干巴巴,光秃秃。

    缓缓上坡的马车一个停顿,就听一道熟悉的问询声响起。

    “哟——这可是往山上寺庙去的?”

    马车车帘“刷——”地一下被掀开。

    与此同时,身形瘦小,却精神矍铄,两撇胡子正随着喋喋不休的嘴,来回扯动的一张面孔,带着堪忧的演技,转过头,对上幸矣。

    “这么巧啊,小丫头。”

    幸矣干笑两声,

    “巧吗?是‘碰’巧吧?”

    百晓生颇不赞同地摇了摇正捋胡子的手指,

    “看破不说破,天机不可泄露啊——”

    说话间,幸矣在常山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待站定面前,这才发现,面前的百晓生背着个小破旗,上面写着个“卦”,一手还提了个带补丁的包袱。

    见幸矣疑狐地打量了他半晌,百晓生捋胡子的手一顿,抬了抬半边的眉,

    “来来来,相逢即是缘,我来给有缘人算一卦。”

    说着,不容拒绝地将包袱内的物件抖落了一地。

    “您还会算卦?”

    幸矣越看越不对劲,越想越不靠谱,只觉那瘪下的荷包又开始抽痛了起来,转身就想上马车离去。

    百晓生却好似有读心术,

    “诶——你这小丫头,不收你钱!”

    只听他道:

    “旁人千金求我一卦,我还不肯呢!”

    脚下一顿,幸矣犹豫着转身,就见百晓生正满脸骄傲地摆弄着手上的签条;

    签条撞上签桶,发出令人意外的悦耳。

    “准不准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晃动间,悦耳重奏,

    “莫要磨蹭,年纪大了,最耽误不得的,就是时间。”

    “那‘百晓生’的生意怎么办?”

    将信将疑下,幸矣伸手,接过签筒。

    “早就同你说过了,‘百晓生’千千万,又何止我一个。”

    满意的视线投去,看着正晃动签筒的幸矣,百晓生道:

    “那日的店小二,就是今日当值的‘百晓生’。”

    随着唠唠叨叨,

    “说起来,我一会儿还得回去接班……”

    一根签条跳出签筒,落在地面。

    百晓生于第一时间弯腰将其拾起,朗笑了两声,道:

    “恭喜啊恭喜,‘上上签’。”

    “你看都没看,就……”

    签条被竖在面前,清清楚楚地展现了“上上签”三个字。

    幸矣不信,伸手就要去签桶里再抽一条;

    百晓生却好似未卜先知,一把抢过。

    看着背过身去,开始收拾包袱的百晓生,幸矣嘀嘀咕咕,

    “我看——你这里边都是唬人开心的。”

    “还真是头一回见你这样儿——连自己的‘好’,都不信、不要的。”

    带补丁的包袱一甩,百晓生抱着破旧的旗子,回身道:

    “唬你做甚,不是我说,这桶,至少得有几百年不曾出过这签了。”

    几百年?

    幸矣叹出一口气,眼见天色不早,回了马车,掀开车帘。

    她问,

    “可要带您一程?”

    百晓生摆了摆手,

    “今日缘分,到此为止。”

    马车远去,看了眼向上蜿蜒的悠而缓,百晓生摇了摇头,调转方向,顺坡而下。

    摆动间,余光瞥见仍被捏在手中的签条。

    “还真是‘上上签’。”

    细细一番辨别,只听一声惊喜的“哦——”,

    “姻缘签?”

    哈哈的笑响彻林间,震落深处垂挂枝头的露珠,

    “姻缘签好,姻缘签好啊——”

    湛蓝的天混进了沉沉的墨,金灿灿被稀释,冰冷的夜即将来临。

    不知是走了多久,就听熟悉的啼嗒声再次传来。

    马蹄减缓,

    “是我忘了,官府的人,还守着呢。”

    嘴上说忘了,但此刻百晓生的神情,却全写着“故意”。

    雪才没化几日,需要修整的山道,甚至都没开始动工。

    吃了个闭门羹的幸矣倒也不急于一时,只问道:

    “真不用捎您一程?”

    百晓生未答,只忽然正了脸色,

    “你既不是去‘求神拜佛’,又为何非要往那半山腰去?”

    抓着窗沿的十指一紧,泛起苍白。

    “那半山腰的寺庙会没落,可不是什么‘路不好走’。”

    百晓生抬步,只留话音在窗口,

    “当年,那寺庙内心善的住持,可是惨死在里头啊。”

    “不吉利啊——不吉利。”

    马车摇摇晃晃,幸矣疲倦地缩靠在车厢一角。

    已有零星火光亮起的街道上,一部分摊贩收拾着,准备往家归去。

    就听常山略带惊喜的一声:

    “幸姑娘——”

    强撑起精神,幸矣探出马车,顺着常山的视线望去,一时失神。

    就见敞开的店门内,小巧精致的一个花盆中,集结了几色开得正好的山茶花。

    山茶花不稀奇,各色山茶花被集在一盆内,也不是不能做到——

    可现在,仍属严冬。

    店主是个外族人,培育的法子是镇族之宝。

    据说,这类反季的花花草草成功率本就小,售价还不低,再加上前一阵,能成的,都被尤家首饰铺的那个少东家给订了去,店主嘴里直感慨,幸矣来得巧。

    常山已经乐不思蜀地沿街一家家搜刮甜食去,抱着花盆的幸矣,引来路边不少新奇的目光。

    面前是丝丝缕缕钻入鼻的幽香,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街向前走。

    不知是哪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嘴中向外蹦出的一句:

    “尤少东家。”

    回过神来的幸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常山带着她出门寻尤羡慈的那夜之地。

    不远处的小拱桥旁,似是才经历了一场热闹非凡。

    沿河的姑娘们或是以帕掩面,靠在一处,窃窃私语;或是娇娇媚媚,敞开了嗓子,直叫人面红心跳。

    而话题的主人公,衣着单薄,正懒懒倚在桥边,同面前的丁香,说着些什么;

    而他,对四下的一切,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当真是——”

    低头,幸矣神色恍惚地落在怀中花上,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一旁的马儿不耐地打着响鼻,尤羡慈顺声望去,就见交错的黑影在这花街柳陌之地,填满虚焦的背景。

    那头轻拍了拍爱驹安抚,攒动的人影中,有人拢紧怀中唯一能抓住的鲜亮,原路返回。

    回程的一路,相安无事。

    山茶花被摆放在显眼的屋中桌面,幸矣脱力般躺倒,先前河边看到的场景与那日突然出现的丁香,一并涌来。

    尤羡慈和丁香,也不知是谁捏着谁的把柄,又或者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总之,思及先前丁香说的话,幸矣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脑内是乱乱糟糟滚作一团,幸矣松散着衣襟,昏昏沉沉,陷入梦香。

    屋内无声滑入鬼魅般的黑影,挪至床边。

    那将要触及幸矣脖颈,造就窒息的手,被突然握上;

    理应睡去的人,却突然睁开了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直直对上床边的那道视线。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费周章地弄她来,故弄玄虚地要她经历,却又在踏向最后之际——

    对她动了杀心。

    就听幸矣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喊他——

    “宋。”

    “丹。”

    “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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