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思南(六)

    = 第七十章 =

    乌压压的人群,集中的视线,投来沉沉压迫。

    眼见情形不对,幸矣心下慌张,恨不能立刻走人;

    毕竟,今日的她是趁着幸府正乱,偷溜出来的。

    幸家老爷生死未卜,幸家大小姐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逛庙会;

    这若是被人给认出,怕是得出大乱子。

    风雪迎面打来,幸矣本就孱弱的身子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眼眶泛红,仅露出的一双眼,好似融进了冰雪,化作清冽的泉,撞上心门,叮铃作响。

    尤羡慈下意识向幸矣踏去一步,身旁传来丁香的一声轻咳,令悦耳的回响骤停。

    “常山……我、我……”

    幸矣快被这样莫名的场面给折磨疯。

    冷风直往骨里钻,脸色被冲刷得一片青白,胸口忽然泛起不规律的抽疼,幸矣脚下一软,踉跄着向后跌去两步。

    “我心疼……快带我回去。”

    身侧常山面色突变,顾不得其他,连忙应声,搀扶着人离开。

    看着姿态熟稔,并肩离去的二人,尤羡慈捏紧了拳头,只觉眼前画面,是越看越亲密,越看,越刺眼。

    天色摇摇欲坠,雪色漫漫。

    正向里走去两步的丁香脚下一顿,稍稍侧首,就见尤羡慈似是被冰封在了原地,久久不动。

    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沿街望去,只余零散准备收摊的摊贩,填补着画面。

    回过身,丁香满眼兴味地看着早已不见踪影的街尾,

    “可曾听闻什么异响?”

    见尤羡慈没好气地横来一眼,丁香娇笑,

    “哟,这‘火’烧得——”

    边说,边神态夸张地打量起骤冷的四周,

    “是谁的嫉,又是谁的妒——‘烧’成这样啊?”

    尤羡慈没好气地斜了一眼浮夸的丁香,

    “那叫‘怒火中烧’。”

    丁香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妒’火中烧。”

    眨眼间,堆叠起的雪地中,只余脚印一双,很快,就又被新落下的覆盖,抹除了无痕。

    * * *

    不算长的路,对幸矣来说,却是备受煎熬。

    眼见跨过门槛,翻过围墙,便可倒进柔软的床榻;

    被常山搀扶着的幸矣抬眼,却只见面色同天气一样阴沉的尤羡慈,正立在墙角。

    见状,尤羡慈大步向二人走来,尚未反应过来的常山被一把推开,力道大得脚下直打滑,险些跌倒。

    而失了借力的幸矣,险些就这么跌坐雪地。

    尤羡慈第一时间将人揽抱进怀,常山不明所以,还直着一根筋,想上前搭把手。

    大氅一抬,幸矣被完全包覆在怀,察觉怀中挣扎,尤羡慈收紧手臂,不容其他,只彻底将常山视线隔绝,顺带不忘投去警告一眼。

    “你退下罢。”

    若说这天变得快,也就算了,常山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公子的脸色变得比这天色还快。

    “公子,你这样幸姑娘她喘不过气儿来,先前回程的时候,幸姑娘她就……”

    “闭嘴!”

    现下这情形,只怕是常山多喘一口气,那都是错的。

    “退下!”

    不等常山彻底退下,尤羡慈手腕处传来剧痛,力道一松,幸矣顺势跌坐在地。

    正缓缓关闭的院门一顿,最终,还是将这方天地,留给了她同他。

    幸矣一手捂着胸,一手颤个不停,勉强撑地,正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新鲜空气;

    尤羡慈抬手垂眸,就见手腕处,正清晰显露着一个带着血痕的牙印,此刻正连同冒出的血珠,泛起丝丝密密的疼。

    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先前以为幸矣装病的尤羡慈眼见病色做不得假,一时也慌了神,只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幸矣起身倒是没挣扎,只站定后,在尤羡慈准备开口说话之际,又将人给一把推开。

    “你……我给你请大夫去!”

    眼见幸矣不管不顾,只一股脑地向墙边走去,尤羡慈同她之间,反复上演着她走他拦,

    “你这身子,翻墙也不怕摔了?”

    “关你何事?”

    见尤羡慈直接拦在面前,幸矣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不适,

    “尤少东家若真为了我好,现在就应该放我归去。”

    “幸矣,你病了……”

    顺风顺水了这么些年,尤羡慈何曾这般无措过,

    “你别闹脾气了……”

    “闹脾气?”

    幸矣被气笑,破罐子破摔,

    “你就当我闹脾气吧,那又同你何干?”

    “同我何干?同我何干?”

    这话一出,问得尤羡慈哑口无言,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你、你……”

    现如今的尤羡慈似乎只要对上幸矣,什么伶牙俐齿,什么牙尖嘴利,那全是过去式。

    “尤少东家——”

    先前被尤羡慈抱揽在怀时,铺天盖地的脂粉香险些呛得幸矣一口气没提上来。

    现如今,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幸矣看着越靠越近的尤羡慈,闻着冬日寒风也散不去的特制香味,下意识皱着眉心,向后拉开二人距离。

    正脱下了大氅,想替幸矣披上的尤羡慈,却是被幸矣这下意识的举动给刺痛了眼。

    见她满是抗拒,奋力挣扎,深色大氅染化雪面,双臂一伸,尤羡慈索性将人给圈进怀中。

    尤羡慈大氅下穿得单薄,幸矣认定他是来不及穿全冬衣,匆匆外出的原因导致,愈发反胃,朝着他脖颈处,就狠狠落下一口。

    尤羡慈只“嘶——”一声,却是越发收紧了手臂,大有勒死幸矣,同归于尽之意。

    也不知是僵持了多久,脖颈似是没了痛觉,温温热热滴落,尤羡慈后知后觉,这才迟疑着松开了手臂。

    幸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抹泪,还不忘挺直着倔强的背脊,向墙边走去。

    尤羡慈疼到失声,藏蓝的衣襟被染红,惨白的脸色也不知是被这数九寒天给冻得,还是身上的伤闹得,只这么站在原地,背脊也不似意气风发的平日里那般挺拔。

    待到幸矣费力尝试攀梯,尤羡慈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上前阻拦;

    过程中,雪地落下梅红点点,绽放在这冬日的傍晚。

    “尤羡慈。”

    幸矣闭了闭眼,任由他冰凉的手,圈覆上她的腕。

    冰天雪地间,只有耳边掠过的冬风,正发来嘲笑,

    “你我二人,只是合伙生意……”

    扯了扯嘴角,溜进满嘴冰冷的苦涩,

    “还请尤少东家……莫要再这般……拉拉扯扯。”

    几番张嘴,都未能成功发声,最后,只余喃喃,

    “合伙生意?拉拉扯扯?”

    是啊,向来顺风顺水的尤少东家,从来就只有别人追着他跑,哄着他、捧着他,何曾有过现如今这自尊被碾落成泥的模样。

    血痕被冻结,衣襟也变得硬邦邦一块,直杵喉咙。

    那些说不出、咽不下的话,突然,就变了味。

    许是心底那些隐秘的自尊心作祟,尤羡慈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不认得。

    “你、幸矣你真是……油盐不进。”

    他说,

    “我给你台阶,你都不下……”

    看着面色并不比自己好多少的尤羡慈,看着他狼狈的伤,看着他宁折不屈的自尊,愧疚同怜惜蓦地涌上。

    “谢谢你啊。”

    一狠心,一闭眼,幸矣抬步上梯,

    “风流倜傥的万人迷,咱们尤少东家还能专门给我这么个病秧子‘台阶’下,可真是我的荣幸。”

    顺着台阶,节节向上的幸矣,再没受到任何阻拦;

    而尤羡慈,就这么目送她离去,顶着满身飞雪,心如刀割地在这天寒地冻的院子里,似是打算站到永远。

    跌落进香软的床榻,脑袋沾上枕头的那一瞬,幸矣想,如果就这么睡死了过去,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

    短暂的念头一闪而过,而后,便是抑制不住地疯涨。

    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她睡前隐约闻到的那股熟悉的异香,注定不可能令这个故事,就此画上句号。

    一桶冰刺骨的水,顶头浇下。

    陌生的空间内,幸矣正被五花大绑在木架,心口的抽疼将每每要晕厥过去的她,都适时拉回。

    睡前熟悉的异香揭晓了谜底,满脸怨毒的姨娘借着长长的指甲,抓上了幸矣的脸;

    几乎是瞬间,血痕布满面。

    尤羡慈总能无孔不入地钻入脑海,惹得幸矣连连苦笑。

    殊不知,这笑,在姨娘眼中,又是另一番意思。

    许是生怕此刻不说,就再无机会,

    “尤羡慈给我台阶……我确实该下……”

    “他也就嘴上厉害……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没舍得扯过……”

    “纸老虎……纸老虎……”

    奈何声音太轻,饶是姨娘贴近了,仔细分辨,仍只听了个——

    “尤羡慈”。

    “什么意思?吓唬我?”

    说着,抬起手来,朝幸矣落去掌心发麻的一巴掌,

    “先前就该将你斩草除根的!倒是白白让你勾上了尤家的那个小子。”

    打完,还不解气,又一把掐上幸矣的脸,

    “就是你这个狐|媚|子!害得我远房外甥女都被搭了进去!”

    耳内被抽得嗡嗡作响,幸矣知道,先前算计她的婢女与幕后黑手,不可能只那么一回;

    现下,总算是来了。

    染着艳红蔻丹的指甲更是此刻最扭曲的快意;

    “也没瞧见哪里特别的。”

    姨娘左看右看,讥笑一声,

    “许是真同那个短命鬼像,不知羞的老东西才用这种方式,将你留在身边!”

    看着从始至终都默默承受的幸矣,这个曾受宠过一阶段的姨娘,终究是爆发了歇斯底里。

    手掐上纤细的脖颈,伴随着幸矣痛苦的神情,姨娘的脸上,是愈发扭曲的痛快。

    “我就是现在掐死你,他们也不会知道。”

    “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她?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短命鬼!”

    “为什么?为什么……他宁可将相像的你以女儿的名义留在身边,也不愿意多看看我?”

    手又突然松开,幸矣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其实,幸矣曾试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幸矣”,不是幸老爷的女儿。

    但,知晓了真相的此刻,却只余麻木。

    幸矣抬眼,轻笑,

    “真可怜啊……”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