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别

    大军抵达夏口,稍作休整。

    翌日,天朗气清,江风和畅。夜晚,摆脱了白日的事务繁忙,徐庶在县府后院设宴,邀请了关羽、张飞、诸葛亮、赵云和许晚。

    张飞本不想与诸葛亮同桌宴饮,但徐庶说有要事相告,张飞勉为其难还是去了。

    张飞甫一踏入徐庶庭院,抱着酒便嚷嚷:“元直,快来,我给你带了好酒,特意从江夏太守刘琦的酒窖里偷的私藏。”

    徐庶正在庭院中摆放的胡床面前与诸葛亮言笑晏晏。

    张飞定睛一瞧,立马冷了脸,又大喊:“徐元直——”

    徐庶拿张飞没有办法,只能稍稍与诸葛亮点头示意,便走过去迎接张飞和张飞怀中的那坛酒。

    诸葛亮则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含笑望面色不假的张飞与一脸无奈的徐庶。

    张飞见诸葛亮笑自己,更是冷哼一声,继而转移话题,“子龙和晚晚呢,他们怎么还没来?”

    抬头眼看着月亮就快上升。

    徐庶笑意盎然地说着:“晚晚她去和厨房的厨娘套近乎了,企图为我们多要几个下酒菜。至于子龙,他需安排出使东吴的事宜,自是比我们忙碌。”

    “那他怎么不忙?”张飞严肃地指向面前的诸葛亮。

    诸葛亮波澜不惊,浅笑着回答:“我要做的并非比子龙少,只是我天然擅长于此,处理得快罢了。子龙受了伤,难免体力心思有所不及,慢点也是应当的。”

    诸葛亮话音刚落,关羽也到了,淡漠且得体地与众人拱手作揖,唤:“翼德、徐军师。”然后,及朝向诸葛亮,关羽沉默了默,继而有些不太自在地也唤,“诸葛军师。”

    关羽这一声,张飞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急促开口:“二哥……”

    关羽也没向张飞解释什么。

    倒是许晚拎着食盒优哉游哉地在门首遇上恰好稳步走来的赵云。许晚遥遥地便同赵云招手,笑唤:“子龙。”

    赵云闻声,转眸望向许晚,见许晚在夜色之中形貌昳丽、表情明艳,有些无法将她与昨夜那个哭成泪人,一脸绝望的可怜女子联系在一起。

    赵云的心里弥漫出一丝庆幸。

    还好自己昨夜找到了活着的她,救下了她,否则真的像看到那具相似的尸身时看到躺在地上的许晚,赵云怕自己会疯。

    赵云殷切地向前几步,靠近到许晚身旁,抬手去接她手里看起来颇重的食盒。

    许晚自然而然地也就交给他,顺便提醒,“别用你的右手拎,那边肩膀有伤。”

    赵云憋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怪异地说着:“你真要惦记我身上的伤,不应该拒绝让我拿吗,怎么让我拿了,还装模作样地在那关心我?”

    许晚不以为然地背过手去,大步朝前走了一些,不让赵云能看到她的脸,继而才坚定地说道:“关心你才不是装模作样。”

    而是发自肺腑。

    只可惜昨夜大家都太累了,与诸葛亮在船上聊到深夜后,到了夏口县府,就各自回房休息,白日里赵云又要忙,许晚根本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说一些体己的话。

    赵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听到这一句,已足以让自己的脸上笑开花。

    他笑容明朗,进了徐庶院落,徐庶恰好指着他,与关羽、张飞等人道:“这不说到子龙,子龙就来了吗,还带着晚晚一起。”

    “子龙。”徐庶又喊赵云,故意装作嗔怪地说,“你别告诉我,你是专门去接了一趟晚晚,才和晚晚一起来的。”

    赵云依旧笑着,没好气地反驳:“我倒是想,只是孔明他如今做了军师,也不给我机会啊。”

    诸葛亮甚至没有因为赵云受了伤,而给他减轻多少需要处理的事务。诸葛亮了解赵云,是以清楚地知晓,这点对赵云来说的小伤,不足以使赵云放弃任何自己原本可以做的事情。

    张飞假意轻嗤,揶揄道:“子龙你是越来越花枝招展了。”

    尤其是有许晚在的时候。

    徐庶忍俊不禁,旋即指引众人,“都别站着了,赶紧入座,摆菜倒酒吧。好不容易我们几人能聚在一起把酒言欢,机会难得,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徐庶说到这里,又突然噤声。

    众人一时怔愣,皆目有哀色地看向徐庶。张飞是个直脾气,不愿意忍着不说,遂率先上前去拽徐庶,厉声地问着:“元直,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一次,你要离开我们这些知己好友吗?”

    徐庶被张飞拽得整个身子一晃,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重新站稳,平静地又道:“先坐先坐,诸位都先坐。”

    徐庶一边继续张罗,一边更亲自推着张飞到就近的苇席上坐好。

    等众人都入座,食盒里的菜都摆出来,酒也倒上了,徐庶依旧站着,方才举起酒盏,面向众人,郑重地说着:“能与诸位同僚一场,乃徐庶毕生之幸。徐庶本名并非徐庶,而是因为伤了人、为避难逃亡的易名罢了。来到襄阳,结识孔明你,还有石涛、孟建他们,徐庶倒像是真的有了自己新的一生。而后有幸投靠皇叔,蒙皇叔信任、关张二位将军不弃,又得见子龙与晚晚,这等重情意、有智者之思的人,徐庶很高兴。”

    “但是,还请诸位谅解。徐庶不能再与诸位同气连枝了。徐庶是个俗人,自幼只有老母相依为命,如今老母为曹操生擒,徐庶万不可能看着老母去死,只有斩断我们的同袍之情、兄弟之义,孤身前往投靠曹操了。我已与皇叔禀明,明日便会离开夏口,北上回到襄阳。”徐庶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就兀自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众人目中的哀色更甚。许晚张了张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她早清楚徐庶的命运,徐庶是为救自己的母亲离开,这席间的人,无论是谁、与徐庶的关系再好,也不能阻止徐庶顺从天理、人伦。

    诸葛亮只道:“你当真想好了?”

    徐庶颔首。

    张飞却是不愿意相信,更迫切地说道:“元直,你要去救老夫人的心急,我们都能理解。可是一定要离开我们去投靠曹操吗,难道就不能等诸葛亮和子龙从东吴回来,我们联合孙权的大军,共同将曹操击退,救回老夫人吗?不仅是老夫人,诸葛亮他的发妻,不也还在曹操手中,还有我的两个侄女,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把她们都救回来!”

    张飞的手狠狠地按在桌子上。

    徐庶无奈一笑,轻轻摇头,“只不过翼德,在战事开始之时,或许曹操因为属下而不会残杀月英,又因为身份不会鲁莽屠戮两位女郎君。可是我那孤弱的老母,既没有依靠,也没有足够的身份,一旦打起仗来,便是曹操用来威慑我们祭旗最好的牺牲,我哪还有机会去救她?”

    张飞嗫嚅着双唇,一时无法反驳,但他仍旧想要规劝徐庶地拍案欲站起来。

    徐庶按住他,继续又道:“翼德,不必再说其他,此次一番宴请,我是下定决心地告知你们罢了,并非是与你们商议。你就权当是最后的知己一饭,安心无忧地把它吃完吧。”

    张飞不服气,他即使被徐庶阻止,还是要说,想了想,又道:“可若是没了军师你,我们又该怎么办?”

    张飞想告诉徐庶,并非只是舍不得徐庶离开,而是整个刘营根本离不开徐庶。

    徐庶听罢,目光几乎没有任何偏差地就直接望向诸葛亮,灿然更笑,说着:“孔明,往后我不在,这为整个刘营出谋划策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叮嘱,但我还是说了。”

    “翼德,你别也总对孔明怏怏不快。”徐庶复地看回张飞,仍然在说,“孔明他是能力远在我之上的谋士。你其实也很清楚这件事,毕竟在说到要派人出使东吴的时候,我就不敢向皇叔作保,我一定可以说服吴主孙权。有孔明一人,足以抵得过十个、百个徐庶。往后即便没有徐庶,孔明也能为你们做出开疆辟土的谋划。所以,翼德放心吧,我的离开对刘营不会有任何损失。”

    徐庶完全弯下唇角,目光中既是对张飞拳拳的期待,亦是因为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却不停被张飞撕开伪装的暗自神伤。

    徐庶自然也舍不得他们,更不愿自己的一身傲骨和满腔报负,在面对曹操的时候被折断、湮灭。

    “可是……”张飞还想再说。

    关羽和赵云纷纷打断他,一前一后地出声道:“好了,翼德,别再说了,既是宴饮,把酒言欢最重要,喝酒喝酒。”

    赵云扬笑,“对,今日只管无忧无虑地品珍馐、饮美酒,把所有的烦扰都抛诸脑后。我们这些人相识一场,情谊深厚,无论日后元直会去哪里、做什么,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关羽和赵云说完,跟着徐庶,也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之后是诸葛亮、许晚,到末了,张飞才像是泄了气,放任一切随缘地也豪饮一杯。

    众人开始不再迟疑、彷徨,也没有任何忧虑和不舍,只尽请地举杯痛饮。

    到月上中天,酣畅淋漓。

    许晚与张飞在猜拳拼酒,赵云眼睛亮亮地紧盯着许晚,关羽沉默地看着他们,偶尔觉得张飞的手气太差,按着张飞的拳头,要自己上。

    诸葛亮和徐庶已经起身,离开胡床,站到一边仰头赏月。

    诸葛亮微有感慨,笑笑说道:“当年你初来襄阳,与我因一场论辩结识,而后我们相伴游学,你又看着我与阿硕定亲、成婚,这历历幕幕就像是昨日的事情。”

    徐庶目光哀恸地望诸葛亮,凄然地回答:“是啊,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果有可能的话,等阿硕回来,替我向她道别。我还欠她和你一顿饭,你的那顿,这次就算还了,阿硕的那顿只怕遥遥无期。”

    “又或者,”徐庶忽然又笑起来,重新望向皎洁的明月,即使已经八月十六,月亮依旧满圆。徐庶接着道,“有机会的话,我会亲自去同阿硕道别,再想办法把她给你送回来。”

    “你放心,到了曹操那边,在离开荆州之前,我在这里所知道的一切都不会与曹操细说。只要我没离开荆襄,我就永远还是刘皇叔麾下的前任军师。”徐庶思忖着,郑重其事地又道。

    诸葛亮更笑,“我们多年情谊,我素来相信你,你不说,我也从未想过要让你做此保证。此次一去,多加保重。以及倘若你在曹操那里万一遇上我们的某位旧相识前去献策,还万望不要惊讶。”

    “谁?”徐庶不禁好奇。

    而后不等诸葛亮回答,徐庶又恍然大悟道:“如果不是刘营中人,那么就是东吴那边的,我们在东吴的旧相识,也就只有他了。想他向来看你不顺眼,如今见你弄丢了阿硕,一定会对你破口大骂。”

    诸葛亮不以为然地微微摇头,“他看我从来不是不顺眼。我与他可是名声并列在外的好友。”

    徐庶:“你自己信吗?”

    诸葛亮朗笑颔首,“自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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