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

    刘备领关羽、张飞、赵云、徐庶和诸葛亮等人,位于大军前列行进。

    忽闻曹操追来的消息,刘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排的诸葛亮。

    只这一眼,诸葛亮便主动谋划,出声道:“如此,还烦请关将军先行一步前往夏口,安排前来接应的船只。”

    关羽不太情愿地又望刘备,但他确实觉得诸葛亮的安排有必要,便也不好直接反驳。

    刘备坚定地对关羽颔首。

    关羽只好冷漠地回答:“是。”接着,突然勒紧僵绳,扬鞭一挥,策马疾驰而去。

    望见关羽的身影很快消失,刘备又挥手对后军示意,“快些行军——”

    加速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许晚她们这里,御者没做任何犹豫地就是驱马狂奔起来。

    只是成千上万负重的大军终究比不过一路轻装简行的虎豹骑将士。

    再加上其中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南逃的大军很快就被冲散。刘备领着前列的将士不知去往了哪里,后面的御者只知道一路向南,却始终望不见自己的同伴。

    许晚不知是怎么回事。起先只惊讶于御者的行驶速度之快,整个人在马车内被颠簸得五脏六腑都快甩出来。甘夫人、糜夫人、刘毓、刘冕和黄月英的面色也都不怎么好。但几人也只能死死地抓住马车的壁沿,努力不让自己摔倒。

    之后耳边就是突如其来的马蹄竟疾声,像是有几十上百的骑兵在附近追逐,除了踢踏的声音、地动山摇的晃动,还有甲胄之间金属撞击的叮当作响……那响声犹如阎王的催命金镝。

    忽而有人在马车之外大喊了一句:“抓住刘备亲眷者,赏金千斤——”

    一时,又汇集了无数粗沉的低吼,正在奋力竞相着,看谁能快些追上前方的车马。

    御者也更加使力。

    然而,又疾驰了一会,就在甘夫人怀中抱着的小主公刘禅快要哭出来的时候,马车前方的竹帘倏地被掀起,传来御者无奈、紧急,但依旧恭敬的嗓音:“二位夫人、女郎君,我们马车上的人太多了,行驶不快,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被曹军追上……”

    御者的话音未落,就已经放下车帘。

    徒留下一车内的六个女子互相望着,面面相觑。大家都来不及揣测御者的言外之意,或者说其实每个人都明白,但骤然之间谁都不清楚该怎么办才好。

    人太多,那么就该消减人数,可是,减谁呢,谁又会愿意去涉险呢?

    每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刘禅真的哭出来,“呜哇”一声,响彻整个马车。

    糜夫人郑重道:“让我去吧,比起这一车的母亲、孩子,皇叔左膀右臂的夫人们,就我最没用了。”

    糜夫人说完,还带着笑,便欲起身。

    甘夫人却是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糜夫人的衣摆,望着她,眼眶微红地轻轻摇头。

    糜夫人一时无法干净利落地走脱开,随之,眼眸中也是噙满了泪水。

    她也不想死……

    刘毓与刘冕同时悲戚地低唤:“姨娘……”

    她们也不想让糜夫人去死。

    马车内的气氛顿时被悲伤盈满。众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而后在细不可闻的啜泣声下,黄月英不徐不缓地开口:“眼下这种情状,即便要有人牺牲,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糜夫人一个人解决不了马车的负重。”

    黄月英话到此处,言外之意比御者的还要残忍。如果御者是劝她们有人要去牺牲的话,那么黄月英就是告诉她们牺牲一个还远远不够。

    刘冕立即站了起来,坚定地说着:“我去。我是父亲的第二个女儿,只要上面还有阿姊在,父亲没了我,就不算没有女儿。况且,我会些武艺,出去未必就是死。”

    刘冕又看甘夫人和糜夫人。

    二位夫人异口同声:“不行!”

    刘冕却是不改其志,“阿娘、姨母,你们比我更需要安然地活下去。阿娘还有禅儿要照顾,姨娘明明一点武艺都不会。只有我,我出去才不是毫无生还的可能……”

    刘冕的嗓音亦是哽咽。

    黄月英皱着眉,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再次提醒:“我说了,我们之中任何一个谁去,都不能解决马车负重的问题。”

    说着,黄月英顿了顿,又环视马车内的所有人,轻轻地叹息一声,接着又喃喃:“罢了,就当是为了孔明,为了孔明能在刘营立足,替他保护他的小主公。”黄月英扶着马车壁站了起来,“我、刘毓、刘冕,我们三个人下车,去引开曹军。”

    “我和刘冕是稍微能有些战力的,即便我也不会武艺,但是我有匕首在身。另外,若真是不幸被曹军所擒,以二位女郎作为皇叔之女的身份,万不至于是死,顶多……顶多……”黄月英有些说不下去。

    不过她不说,其他人也都知道。即便不用死,往后也是不可能被放归了。毕竟既是刘备的孩子,又是女子身份,多得是可以谋划的地方。

    刘冕更加坚定,“好,我去。只是,阿姊……”

    刘冕转眸看向刘毓,面有不忍。

    许晚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头。自己就是她们说的明明一点战力都没有的无用之人。自己甚至不能称之为赵云的夫人。如果自己死了,才是真的对整个刘营没有丝毫影响。可是,许晚并不想死,她才刚刚得到赵云的一点回应。

    然而,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下,望着黄月英、刘冕,乃至是糜夫人都视死如归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许晚很难保持只顾虑自己安危的理智,而不像她们一样……

    许晚犹豫着开口:“用我换毓儿吧,毓儿毕竟是个文弱的女子,年纪又小,就像冕儿说的总得给皇叔留个女儿。我于刘营其实既无牵也无挂,或许真的身处囹圄,我还能求曹丕的甄夫人救我一命。”

    “不可以。”阻止许晚的是黄月英,黄月英认真地看向许晚,目光深沉,定定地说着,“我既选了自己为孔明、为刘营走出去,总得留一个我在意的人安然无恙。姗姗,这七人中,说白了,我只在意你的安危。你留下。一则,曹丕的夫人甄氏只是内妇,或许插不上话,若是没她帮忙,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将要受到的折辱原比我们可怕得多。二则,甘夫人和糜夫人为了小主公一定会关心则乱,你是她们之中唯一可以保持理智的人。再者,我相信以你的聪慧,一定可以助她们和自己转危为安。”

    黄月英虽然没有明确地说,但是她相信,能与她一起共谈天下局势的女子,不会是没有一点聪明才智的无用之人。

    许晚嗫嚅着双唇,还想再坚持。

    甘夫人则是顺着黄月英的话道:“晚晚,诸葛夫人她说得在理。你留下……”甘夫人哽咽了片刻,哑着嗓子又道,“毓儿便当是我刘营报答诸葛夫人的救命之恩。”

    甘夫人这话尽管是对黄月英说的,但是她的目光紧盯着右手边的刘毓,满含愧疚。

    刘毓却是由原本的忐忑,变作坦然。她微微一笑,“阿娘,你别担心,我本来还害怕自己没什么用处。如今能为阿娘、阿爹,乃至是阿斗做些什么,毓儿心甘情愿。”

    刘毓话罢,第一个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马车门前。

    她之后的是刘冕。

    黄月英又看了许晚一眼,多说了一句:“姗姗,如果我不能回来,帮我告诉孔明,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要和他做夫妻。生生世世,我绝不放手。”

    黄月英的话语惹来刘冕的瞠目结舌。

    但只是一瞬,三人便相继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马车行驶的速度更快了,周边原本嘈杂的声响也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微茫,隐约听那些追逐的曹军骑兵说着:“抓住她们,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追,分头给我追——”

    到当阳界内,也不知道行走了多远,只见天色由早晨的朦胧变作太阳渐渐地西斜。周围也不再是没有任何同伴,而是充满了受伤同伴们痛苦的哀吟。拉着车驾的马匹也筋疲力尽。

    御者无奈地停车驻马,说道:“二位夫人,我们不得不在此休整。”

    于是,许晚跟着甘夫人和糜夫人下马车。

    甘夫人把刘禅交给糜夫人,说是要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刘备的踪迹。御者去寻水了。

    许晚则是自一在地面站定,便整个人都愣住。

    秋日的荒野草木枯败,没有一点碧绿的生机。灰暗、遥远的苍穹之下,满是颓唐的景象。树下、大石旁边都靠坐满了受伤的老幼妇孺和甲士。他们有的看上去只是灰头土脸、憔悴不堪;有的身上受了些轻伤,手肘、脚腕处可见斑斑血迹;但是更有的浑身是血,已经看不清身上原本衣裳的颜色……

    部分甲士破了头,断了胳膊,折了腿,以及奄奄一息躺在那里,仿佛下一瞬就要死去,身上还插着羽箭的一些士兵。

    许晚被这满目的灰、黄、红刺痛了双眼。

    她仍在发呆,就听糜夫人轻唤她,“晚晚,我们到那边去休憩片刻。”

    糜夫人指向一块没什么人的干净石头旁边。

    许晚后知后觉地应着,小跑着跟上糜夫人的步伐。

    途中仍有些人在小声叙话。有人哭泣着说:“我们那一车人全都死了,除了我……”

    也有人哽咽着说:“我和其他人都走散了。”

    还有人说:“就连夏侯夫人他们的车驾也遭到了曹军的袭击,夏侯夫人只保下了关将军的家眷,徐军师的老母叫曹贼抓了去……”

    许晚又是一顿。

    糜夫人见她又没在跟上,回眸看她,望她表情迷茫、眉头紧锁,隐有悲悯之色,笑笑道:“这些,等你以后经历得多,就习惯了。我和甘阿姊跟着皇叔一直都是这样,被敌军追赶,受仇人所俘。但是你看,我们不依旧还活着?”

    糜夫人更稍稍展开一只手。

    许晚望糜夫人,却突然觉得糜夫人是这茫茫荒野唯一的生机。她乐观、积极。

    许晚被感染着,一扫阴霾地缓缓扬唇。

    她想,如果曹军能不再追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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