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逃

    三日后,正值盛秋,天高气爽。早晨的薄雾萦绕,朦胧之中,樊城县府已经忙碌起来。县府门前一字排开若有整条街长的马车和马匹,来来往往的将士们正在把府中的贵重物品搬运上车。

    许晚刚刚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裙,而后随身的行囊中只带了当初离开邺城,甄宓送给她的那套若草色裙裾,以及一些少得可怜的金银。

    许晚把它们全都放置整齐,再把包裹的系绳扎紧,最后将整个包裹牢牢、贴身地绑在自己背上。这一次,无论是遇到什么样的山匪或者敌人,她都不会让包裹离开自己。

    许晚又走到妆奁前,看着满目不太贵重的首饰,并没有拿上它们。只是在一众荆钗中,选了镶着贝母、雕刻为桂花的那一根深深地簪进自己的发髻中,稍微地摸了摸,摇头晃脑,确定它不会掉,这才推开门,走出屋室。

    门前,赵云正在等她。

    赵云穿着一身铠甲,满面肃然之气,手持长枪,与许晚并肩往县府外走着。他一字一顿地对许晚说道:“逃亡的路上,我多半不能分身照拂于你,你自己要小心。无论遭遇何种境况,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许晚安静地听着,而后突然停住脚步,侧过身,正对着赵云,努力扬笑地道:“赵子龙……”

    她唤赵云,赵云也停下来,转身,正面朝向她。

    许晚犹豫了片刻,上前一步,主动去抱赵云。因为赵云的铠甲太过厚重,许晚抱得并不舒服,但即使如此,赵云的腰部依旧纤长,胸膛也仍然宽阔。许晚倚靠在赵云怀中,认真且小声地说着:“你要平平安安地来找我汇合,身上不能有一点血口子,纵然是为草木划伤,也绝不可以。”

    许晚说完,没有着急退开。

    赵云则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惊得浑身一僵,半晌没有动作。之后,他隔着铠甲的身体慢慢恢复,感受到怀中女子身上的温软。他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渴望,也抬手环上女子的细腰,将女子完完全全地纳入怀中。

    赵云轻嗯。

    许晚这才嬉笑着从赵云怀中退出去,仰面凝望着他,而后踮脚、扬唇,在他侧脸轻轻一吻。

    女子的樱唇温热而娇软。

    赵云整个人又在愣住,心口莫名觉得被绒毛抚弄一般地痒。他先是不自在,而后不好意思,面色微红,再之后,由内而外地展露出满心满眼的笑意。

    赵云紧盯着许晚,良久地阖不上唇。

    许晚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看得久了,竟也有些羞赧起来,假咳了咳,别过脸去,亦步亦趋地继续朝前走。

    她走了几步,见赵云没跟上,不由得催促,“喂,赵子龙,快些。”

    赵云朗笑一声,随之,大步流星地追上她,望着她依旧是眉眼弯弯,嗓音却出奇得小,“等战事稍微平定一些,我就向皇叔请命,让他托媒妁来向你求亲。”

    许晚但笑不语。

    其实她觉得真要现在就和赵云成亲,还是太早了些。古代人不懂,可是她作为未来人总觉得应该还有一个恋爱的过程,到真的确定彼此契合,再成婚不迟。但是,她也不愿意拒绝赵云。

    至少他说要娶自己,并不是把自己当作玩物。

    许晚和赵云相谈甚欢地一道走出县府,在门首恰好遇见,也正在对黄月英殷切叮嘱的诸葛亮。诸葛亮递给了黄月英一把看样子像是匕首的东西,莞尔说着:“最差最差,大不了你去求那个人,总之,你一定不能有事……”

    诸葛亮的话没说完,黄月英看见他身后的许晚和赵云,主动招手,唤:“姗姗、赵将军。”

    诸葛亮也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顺着黄月英的目光,转首也看向许晚和赵云。

    诸葛亮见许晚和赵云好似变得浓情蜜意,顿时面上的浅笑变作忍俊不禁。

    诸葛亮对赵云微微颔首,称呼一声,“子龙,我瞧着这南逃过后,县府内怕是有喜事要发生?”

    赵云佯装恼怒地瞋视诸葛亮一眼。

    黄月英则是已经走到许晚身边,和许晚手拉着手。黄月英热切地说道:“姗姗,你都带了什么,我瞧你包裹小小的一只,像是只带了换洗的衣衫?”

    许晚点点头,自认一时解释不清包裹中若草色衣裙的来历和意义,便囫囵地回答:“算是吧。”

    黄月英又轻叹着说:“只怕这行军途中别说沐浴换衣,就是洗把脸都是奢侈。你没有来葵水吧?”黄月英倏尔又变得极小声。

    许晚摇摇头。

    俩人就像小姊妹在闲话家常,明明许晚已经足够活泼俏皮,和黄月英待在一起的时候,倒是黄月英更像没正形的那个。不过黄月英的心态又似乎比许晚更早熟、沉稳。

    徐庶从县府走出来,望见她们这样,顿时笑意盎然地揶揄道:“阿硕,我和你父亲本还担心你初来樊城人生地不熟,也交不到朋友。现在看起来,是我们多虑了。你倒是会选,能和晚晚做朋友是你的福气。”

    许晚隐约有些不可置信。

    黄月英扬着眉,望向徐庶,一副“要你说”的骄傲样子。

    就连赵云也说:“从前晚晚在县府好像也没有特别可以亲近的朋友,虽然她和谁都好,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没人能总陪着她。现在好了,有诸葛夫人,比她还悠闲,自是能常常陪着她。”

    许晚一想,赵云这样说,好像确实没错。紧接着便也眉开眼笑。

    门首这里一派热络祥和,早已等在马车旁边的刘毓和刘冕那里,却是气氛冷凝。刘冕一直注视着门首,目色深沉。但她抓着腰间佩剑的力道却是始终稳当、坚定。

    糜夫人看到她,惊呼一声:“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也系上佩剑了?”虽是正声询问,但面上更多的还是宠溺的笑容。

    刘冕义正辞严地回答:“我要做守护阿娘、姨娘还有阿姊和弟弟的最后一道防护,无论是谁,想要伤害你们,就必须问过我手上的宝剑。”

    说着,刘冕再不看门首,而是更用力地攥紧佩剑,之后跟着糜夫人和甘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甘夫人怀里还抱着正在沉睡的小主公刘禅。

    见她们这些主子都上了马车,周围的其他人纷纷扬手招呼,唤许晚和黄月英过去,以及赵云、诸葛亮还有徐庶也该去往他们的队列之中。

    几人只好做暂时告别。

    许晚和黄月英去到甘夫人她们所在的马车上,马车上的位置已基本安排妥当。甘夫人抱着刘禅与糜夫人坐于上位,刘毓和刘冕俩姐妹坐于右边侧位,剩下左边两个位置,就是留给许晚和黄月英的。

    许晚到车内,坐在靠近糜夫人的那边。

    她环顾周围,好奇地问着:“夏侯夫人怎么没同我们一起?”

    糜夫人笑着作答:“阿涓她本是夏侯家的子嗣,也就是曹操的亲眷,有她在也能保护同行的一群人。她就去和云长的夫人、孩子们同乘一辆了。”

    “我们这一车,到时候可还得仰仗冕儿来保护我们。”糜夫人想起先前自己询问刘冕的话,故意又在提起,拿刘冕开玩笑。

    刘冕娇嗔,“姨娘!”

    糜夫人和许晚互相望着哑然失笑。

    刘冕看看她们,拿她们没办法,且又不是真的气恼,便移开目光,下意识地去瞧黄月英。黄月英虽是与许晚靠坐在一起,但是因为她与车上除许晚外的谁都不熟,也就一直表情漠然。

    刘冕看黄月英穿了身橙黄的裙裾,极明艳,手上又攥着一把匕首。

    刘冕出声,冷淡地询问:“诸葛夫人也会些武艺吗?”

    黄月英闻言顿了顿,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意识到刘冕是看到这个东西才主动和自己搭话,诚然地说着:“其实不会,拿着这把匕首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保命罢了。倒是二女郎,腰配宝剑,身形矫捷,有游侠风范。”

    刘冕也很谦逊,“我不过是自小与几位叔伯学习过一些武艺罢了,若说真要与人拼杀,也不值得一提。但倘若危难来临,我即便是死,也要保护自己的父母亲眷。”

    刘冕这一刻,看着黄月英,倒没有任何羡慕、嫉妒,乃至是针对的意思。

    黄月英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许晚只觉得,自己有点替她们觉得尴尬。不过,还好,这两个人目前看起来都是顾全大局的,也完全不像会因为喜欢同一个人打起来的样子。

    恰好,此时车外正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启程——”

    “行军——”

    车马粼粼地离开樊城县府,一路向南往江陵而去。

    许晚有打开车帘,探首出去。这表面依旧平静的樊城,虽仍不及邺城那般繁荣兴盛,但是比于新野好了许多,道路、街市也更加宽敞,偶尔还能看见几条青石板的小路。

    可惜,许晚并未好好地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就要离开。

    大军出樊城,又途径襄阳,过襄阳城下,许晚只匆匆一瞥那比新野、樊城,俨然与邺城一般气势的高大城墙,却始终无法入那城池之内,亲眼一观。

    之后又越高山,过长坂坡,眼瞧着就快入当阳地界。

    前方的御者高兴地说道:“过了当阳就到江陵了,到江陵就能坐船渡河,前往夏口,曹操一群北方旱鸭子追来,定不敢轻易涉水过江,我们就安全了。”

    可是,尚不及大军全都踏过当阳界碑,有士卒前来通传:“报——曹操大军追来了,如今距我军不足十里,是由大将军曹纯率领的一支虎豹骑重甲军。”

    全军上下一时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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