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诸葛亮在樊城县府住了下来。

    但他并未从一开始就发挥巨大的作用,除了常常被刘备叫去谈论天下大事外,既没有实际的官名,也没有具体的事务。

    比起后世所熟知的军师,倒更像个主簿或者长史,每天与文墨打交道。甚至,不被关羽和张飞刁难、得空的时候,比许晚还要闲。

    徐庶为此操碎了心,不停地找机会想让诸葛亮能立足。

    诸葛亮倒是淡淡然,既不着急,也完全不将整座县府中大多数人对他名不副实的揣测放在心上。

    他吃喝如常,每日悠然自得。

    但他越是得意,关羽和张飞对他的不满就越大,从一开始只是在私下里讽刺、为难,到了后来更直接挑明在刘备面前。

    刘备虽然说了一句“孤之有孔明犹如鱼之得水”,暂时地压制住关羽和张飞,但是这俩人俨然在等有一场真实的战事,好让诸葛亮彻底地暴露自己的无能。

    建安十二年很快就过去,迎来了建安十三年。

    建安十三年夏,曹操一改汉朝多年以来的三公制度,恢复秦时的丞相统领百官制度,自领丞相,随之率数十万大军南征。

    不久,樊城这边也收到来自北方的军报:曹操兵分两路,一路由新野顺势南下,取樊城,直攻襄阳;另一路,曹操只派出了四五百人,企图绕新野、樊城,前往襄阳城外。

    刘备当是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在樊城的诸葛亮。诸葛亮也才收到一封从隆中寄来的家书。

    他蹚着夜色从刘备的书房出来,不远处的庭院里,许晚正陪着刘毓和刘冕靠近树丛在捕捉流萤。

    女郎们的嬉笑声清脆、悦耳,如鸣响的琴筑,又如咕咚的山泉,教人心驰神往。

    诸葛亮不禁流连在廊庑内,小小地观赏了一会。他看得正出神,刚从城门处布防归来的赵云,恰好经过,要去刘备的书房复命。

    赵云见到诸葛亮,爽朗地唤了声:“诸葛先生。”扬起笑容,带着善意,靠近到诸葛亮身边站定。

    赵云也算是这县府内为数不多没有为难过诸葛亮的人。

    诸葛亮闻言,转眸望赵云,见赵云身穿铠甲,虽风尘仆仆,但精神抖擞,一派朝气蓬勃的模样,顿时笑容满面,说道:“赵将军布防整日,入夜才归,实是辛苦。皇叔麾下能有赵将军这样得力的人才,实乃大幸。”

    诸葛亮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恭维赵云,但是他态度认真,语气平和,反而更像是普通、客观地感慨。

    赵云没有谦虚地推托,随之,越过这个话题,继续追问:“先生怎么在这里,刚从皇叔书房出来?盘桓未走可是有什么心事?”

    赵云其实不是个太善于观察人心的人,实是诸葛亮表现得过于明显。寻常的诸葛亮,无论开心与否,面上都会挂着浅淡的笑容,纵然不真心,也叫人看不出端倪来。

    可今日的诸葛亮是勉为其难地苦笑。

    诸葛亮见赵云正顺着自己的意图在询问,也不客套遮掩,当即转过身来,面对赵云,拱手作揖,恳切道:“诚如赵将军所说,亮有一事,还烦请赵将军帮忙。”

    诸葛亮说着,更递了手中的家书到赵云面前。

    赵云不明就里地接过,先是奇怪地看着诸葛亮突然郑重地向自己行礼,而后又不徐不缓地打开那信件,简单地阅读起来。

    是极娟秀的笔迹,上面写着:“孔明如晤,姨父刘表近来渐衰,已病弱卧床,再不能起。荆州恐危难矣。妻阿硕字。”

    赵云正想问:“这是诸葛夫人写来的?”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诸葛亮便主动解释道:“拙荆襄阳黄氏女,其母蔡氏有一胞妹,正是荆州牧刘表的续弦夫人。将军也看见了,如今连我夫人都知晓这荆州将乱,又思及曹操正派了四五百甲士悄然前往襄阳城外,为防止家眷有失,亮想恳请将军,可以替亮去一趟隆中,接拙荆前来樊城。”

    诸葛亮话罢,又怕赵云有所顾忌,沉吟了片刻,更补充:“将军自可放心,此事亮已禀明皇叔。皇叔有言,只要将军同意便可。也实是亮之战力约等于无,这才想要仰仗将军。万一亮没有赶在曹操之前,或是正好遇上曹操,若无将军相助,实在难让拙荆脱困。”

    “此事万望将军莫要推脱。”诸葛亮更低头,深深地埋首在自己拱起的双手上。

    诸葛亮很少会露出这样殷切求人的态度,至少赵云结识他的这近一年来从没有过,即便他被关羽和张飞刁难到夜不能寐,也未曾想过依靠别人。

    但是,今日,他为了自己的夫人在求赵云帮忙。赵云也确实觉得,这樊城的诸将中也就自己能去、愿意去了。

    赵云只稍作犹豫,便立马上前扶诸葛亮起身,仗义地说道:“诸葛先生言重,不过是带几个人去往隆中接尊夫人一趟,小事一桩。便是先生不求我,这救妇孺之事,本就是赵云应该做的。”

    “云明日就会领兵前往。”赵云更是确切地告诉诸葛亮。

    诸葛亮的面上露出喜色,接着,极真挚地说了句:“赵将军大恩,亮一定结草衔环以报,无论是报给将军,还是报在将军在意的其他事上。”

    说着,诸葛亮再次转眸,重新望向庭院里正在笑扑流萤的三位女郎君。他只稍瞥刘毓和刘冕一眼,而后目光定在许晚身上。

    诸葛亮浅笑,“许女郎思慕将军,而将军也并不讨厌许女郎的喜欢吧?”

    诸葛亮说完,又正视赵云。

    赵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问得愣了愣。继而,又是窘迫,又是震惊地说道:“不……不是,不对啊,先生如何会知晓?”

    诸葛亮笑意更深,回答:“亮在县府也不完全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县府众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亮的耳中、眼中。不仅是将军与许女郎,就连其他人对亮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亮也知晓。”

    “还有,张将军虽然对亮颐指气使,但在闺房中仍旧会被夏侯夫人拿捏。”诸葛亮的面上露出玩味和促狭。

    赵云倒是今日才知,诸葛亮在樊城县府小一年竟是已经观察到这么多。

    赵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诸葛亮或许能被称之为本事的东西,吃惊地凝望着诸葛亮,一时不知该接何话。

    还是诸葛亮又在询问:“将军就没想过要给许女郎一个名分吗,还是说将军一直在踟蹰、犹疑,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怎样做?”

    赵云含糊其辞,“我总觉得大丈夫应先平定乱世,再考虑儿女私情。以及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我……”赵云语滞,顺着诸葛亮的目光方向,也去看向庭院中的许晚。

    许晚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裙,在即使光线昏暗的夜晚,身影依旧清晰、明耀。许晚更多地是在看刘毓和刘冕玩,脸上满布宠溺、纵容的微笑。偶尔,她也会起身,用双手握拢,去抓那些流萤。

    她会悄声地眯着一只眼,以另一只眼靠近指缝,偷偷观察自己到底有没有抓到。见有丁点闪光,便会立马眉眼弯弯地笑开。那笑容烂漫而纯粹,若皎皎明月,又似春日花开。

    赵云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心动?

    赵云的面上流露出几分怅然,诸葛亮还是笑:“将军总不会因这乱世一时无法平定,就永远不娶妻了?要知晓这刀剑无眼是谁人也无法预料的事情。战场上多得是初战即死的少年郎,亦有百战仍屹立的老者。”

    “譬如古时的廉颇,就是当世东吴的那几个老将程普、黄盖等人,不也自年少开始征战,现在依旧活着。”

    “将军到底在担心什么?”诸葛亮郑声地反问赵云,随之,还说,“我可以确切地告诉将军,这乱世短时内根本无法终结。少则数十年,长达数百年,还有得乱。将军若真是要等到天下安定的那日,怕是无论将军还是许女郎都未必在世。”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何必蹉跎?”诸葛亮还在问。

    赵云被诸葛亮说得一时惊讶,先是惊讶他的透彻,而后更惊讶他为什么可以断定这乱世的时间。最后惊讶得多了,见怪不怪,赵云虽心有所感,但更笑嗔:“诸葛先生,你比云还要小上不少岁吧,怎么就能知道这么多,又对诸事看得这样清?”

    便是刘备比诸葛亮大上二十岁,也不敢直接说这乱世短则多少年,长则又有多少年。

    诸葛亮不以为意,“亮是谋士,未来更极可能封侯拜相,我要做的本就是靠这双目、头脑,看清、推测一切事情的发生与展开。将军与我所需关注的不同,自是有所出入。若论以一当十,一百个诸葛亮也比不上一个赵子龙。”

    “那先生做谋士还要关注这情爱上的事呢?”赵云察觉有哪里不对,说出来反揶揄诸葛亮。

    诸葛亮言笑晏晏,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毕竟……亮要比赵将军早成婚,亮如今,已成婚有三年余……”

    赵云语噎,他而立之年还是孤家寡人。

    赵云不再接话,诸葛亮也没再说下去。

    过了好半晌,赵云又恍然想起什么,倏尔又说:“对了,孔明,你们襄阳可有什么特别、易买之物,既不用耽误时间,买了就可以走的那种。”

    “送给许女郎的?”诸葛亮反问。

    赵云无奈,“你只管说就是,别问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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