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说话的公子相貌端秀,眉眼疏朗,身着缎面天青色衣袍,即使披着厚厚的貂毛披风,身子依旧单薄得像一片纸,脸上也挂着病气,不过不妨碍他眸子亮如星辰。

    “原来是宁王世子,不想这片梅花是世子所栽,是我失礼了。”江柠歌道,而后偷偷用余光打量。

    这便是江清梨的未婚夫婿么?长得倒是养眼,这一副精致清雅的眉眼,放在整个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性子瞧着也不错,就是病怏怏的,脸色苍白,身子纤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不过也没关系,没有男人来烦,倒是乐得清闲自在。

    沈逸不知道对方已经把自己从头到脚八卦了一遍,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江二小姐聪慧,立刻就猜到了在下的身份。”

    方才在花厅刚听宁王妃说,世子身子不好,需得小心将养,身体健壮的公子门都出去骑马撒欢了,那么留在王府且衣着富贵的公子,便只有宁王世子了。

    江柠歌并不打算卖弄自己的推理,而是反问:“我与世子第一次见,世子不也一口叫出‘江二小姐’的称谓?可见我这‘乡下小姐’的名头竟是人尽皆知了。”

    沈逸错愕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似乎从前的确听母妃提过一嘴,江家二小姐是在乡下养大的,忒不懂规矩之类的话,他倒是没放在心上,真正记住江柠歌的,是那天在永宁街上江二小姐惹人食指大动的吃相。

    “江二小姐说笑了。”沈逸道,“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认识你时你是江二小姐,那我便只知道你是江家二小姐,无关其他。”

    这个解释倒是新奇,大约是不是因为他病着,气虚不畅,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温和和,给人一种如沐微风细雨之感。

    江柠歌心想,江清梨嫁与这样温和的人,不知道性子能不能变得柔和起来,倘若能受世子影响而不再外柔内阴,也算好事一桩了。

    她笑笑道:“我方才不是有意要折你的梅花,只是同我的丫鬟说笑罢了。”

    冬雪听得一愣一愣,她毫不怀疑小姐就是想要折梅花,还想折很多,然后做成梅花酥、蒸梅花糕、梅花酪和梅花奶汤等各种吃食。

    沈逸却十分单纯地相信了:“冬日里万物凋零,唯有梅花可入画,我便命人栽了这满庭院的梅花,供自己绘画,也供他人清赏。”

    言下之意便是,我拿来画画的素材,竟差点被你折了去。

    不待江柠歌惊奇世子还会画画,就听他继续道:“若是能让江二小姐拿这梅花入了膳食,也不失另一种用途,江二小姐若是想折些就请便。”

    还挺大方,江柠歌笑眯眯地想,旁人听到拿梅花来吃,必得又说自己上不得台面、不解风情之类,这世子倒是想得开,吃了总比白白零落成泥得强。

    “那就多谢世子了。”她心愿得偿,转身对冬雪道,“既然世子都同意了,一会儿你就折些梅花带回去,记着多折些花苞,不然老了就好吃了。”

    冬雪:“……是。”

    沈逸闻言却是笑了笑,将眼前这直率的姑娘重新打量一遍。

    与江清梨的未婚夫婿多说实在无益,江柠歌不打算多留,正要欠身离开,突然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二妹妹原来跑这里了,也不知会一声,叫我好找。”

    果然是江清梨来了,她面带微笑走过来,笑中带嗔,嗔中带责,仿佛真的找了江柠歌许久一般。

    她走过来时披风带起冷风扑倒沈逸身上,让原本就体弱的沈世子受凉咳嗽起来,连广袖中的手炉都拿不稳掉了出来。

    江清梨原本在江柠歌面前站定,还没等孔雀开屏般秀一番自己的才貌,先被世子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给吓着了,立刻躲远几步,生怕病气再染到自己身上。

    同时目光下意识露出嫌弃,真没想到宁王世子已经病到这般田地,这是短命的征兆啊,倘若世子赶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前过世,宁王府定要另立别的公子为世子,那自己这世子妃的身份可就没了。

    瞧他那副破身子,怕是也生不出孩子了……

    沈逸那厢尚被病痛折磨着,江清梨都想到人家生不出孩子了,极尽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江柠歌和江清梨两人同时瞧了眼掉在地上的手炉,后者更加嫌弃,体弱的女子冬日里出门才会带手炉,她都没带,何况沈逸一个大男人,袖中竟然揣着手炉,还掉出来了,真是太丢人了。

    前者则犹豫了一下,面露担忧之色,犹豫一下便走上前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炉,递交给沈逸手中,又转身回到原处。

    做完这些,就见到沈逸身边的侍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手臂上挂着一条更厚实的披风,严严实实披在主子身上。

    “世子受凉气了,都说了不让您出来,你非要……”

    沈逸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如此雪景,若只能待在屋子内,岂不辜负了。”

    朱岩还想再说什么,顾及有外人在场,这大老爷们难得想到要给自家主子留点面子,便闭上嘴,不再多言,细细把披风裹得再严些。

    沈逸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有些气虚恹恹,脸上仍挂着和蔼的笑,道:“多谢,让两位姑娘见笑了,这是我的随从朱岩,二位不要害怕。”

    这声“多谢”是对江柠歌说的,谢她还手炉之情。

    还不等江柠歌说话,江清梨先抢着道:“世子要多保养身子啊,这大冷天的还站在风口和二妹妹说话,是我二妹妹不懂规矩了。”

    刚才沈逸咳嗽时谁退而却步,谁上前帮忙,他虽咳着却瞧得一清二楚,现在却来装作知书达理,还把责任都怪在江柠歌头上,这江家大小姐真的知道礼义廉耻?

    身为主家,他不能表现出来一丝异样,因而依旧笑着面对两位姑娘,只是对江清梨的话只是笑而不答。

    朱岩也把刚才的一幕瞧得清清楚楚,主子要顾着身份不能说破,他却可以不管不顾,一边给沈逸整理披风,一边故意道:“方才多谢江二小姐照顾我家世子,朱岩感激不尽。”

    江柠歌点点头:“无妨,好生照料你家主子。”

    没人搭江清梨的话,让大小姐闹了个好大没脸,讪讪笑了笑:“二妹妹也算是世子将来的小姨子,照料一下世子也无不妥。”

    江柠歌挑了挑眉,这是在有意提醒沈世子她才是和宁王府订亲的人,让自己这个外人避嫌,不是都说江清梨矜持有度吗?这么还上赶着认亲,小姨子这种话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说的么?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况且那种情况下世子都要咳死了,换做任何一个有同情心的人都会上前帮一把,不帮才是心肠冷硬吧?根本无关其他。

    沈逸的想法和江柠歌不谋而合,微微笑道:“母妃还未去江家三媒六聘,江大小姐把话说远了。”

    委婉地拒绝,和方才在花厅宁王妃话里的意思如出一辙。

    江清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什么宁王府的人态度有如此转变,难道就因为自己变成了江家养女?宁王府不想认这门亲了?

    她有些黯然失色道:“我只不过是江家的养女,哪配让宁王妃三媒六聘。”

    沈逸笑容得体:“宁王府娶亲不看出身,养女也好,乡野也罢,只要人品贵重,宁王府必然八抬大轿郑重地接新娘子回家。”

    江清梨所有所思,江柠歌则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照眼下这局势,江清梨想嫁到宁王府当世子妃,似乎不顺啊,还得再修炼修炼才行啊。

    “六弟,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里躲清静!”

    突然,一道浑厚的嗓音划破林间的幽静,江柠歌瞧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头戴金冠的贵公子大步走来,这公子长得浓眉大眼,又高又壮,比沈逸的身子骨厚实一大圈。

    沈逸浅笑着拱手道:“三哥不是去打马球了?”

    原来是裕王爷的儿子,江柠歌正满心想着,这裕王世子和宁王世子虽说是堂兄弟,可长相却天差地别,突然瞟见一旁的江清梨脸红扑扑的,一副不敢去看裕王世子的害羞模样。

    这又是这么一回事?难道江清梨好这口?

    裕王世子沈卯眼珠子一转,瞟见江柠歌二人,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贼兮兮地笑道:“我还当六弟卧病在床,原来是佳人有约啊,还是两位大美人。”

    江柠歌只觉得反感,这裕王世子也太不守礼节了些,再看江清梨,耳根子都红了,难不成这姑娘的荷尔蒙被裕王世子一身的臭汗味给催动了?

    “三哥莫要瞎说。”沈逸忙解释,“这是江家的两位小姐,在梅林中赏花,是我冒昧出现打扰了两位小姐的雅兴。”

    他把两女摘得干干净净,生怕姑娘家名声有损,倒是个清风霁月的善良人。

    “原来是这样,两位江小姐好兴致。”沈卯一点头,又粗声大气道,“六弟,跟我一起去打马球,一群公子哥都等着你呢。”

    说着就要去拉沈逸,朱岩连忙把主子护住,沈逸如今这身子骨,可经不住粗手粗脚的沈卯拉拉扯扯:“裕王世子见谅,我家主子风寒未愈,打不了马球。”

    沈逸也道:“三哥见谅。”

    沈卯不依不饶,非要拉沈逸同去,他是裕王爷的嫡长子,得皇上宠信,在京中地位尊崇,养成了任性跋扈的性子,地位又在沈逸之上,颇有些为难人的架势。

    “六弟,你也该去马场见识见识如今京中的公子都是何等身手不凡,否则整日窝在家中,我们都当你残废了,方才几个人还说你是黄花大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哥听不下去这才非要拉你前去。”

    这哪是听不下去,分明是故意来恶心人的,江柠歌对这位裕王世子的感观又降低一层。

    沈卯不依不饶,压根不把对方的身子当回事,这让江柠歌想起酒桌上非要劝酒的讨厌家伙。

    双方撕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朱岩沉声道:“世子请自重,主子的身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王妃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不得已搬出宁王妃,沈卯才不得已松开手,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道:“好个黄花大闺女,打不了就算了,三哥就不为难你了。”

    沈逸被拉扯得气喘吁吁,勉强咳了几声,仍旧笑道:“扫三哥雅兴了,等我身子好了,再去陪三哥打马球。”

    沈卯摆摆手,满不在乎道:“我看你这辈子都没这机会了。”

    说完正要离开,江清梨突然鼓足勇气道:“裕王世子,敢问女子可以打马球吗?”

    沈卯脚下一顿,面露出怪异的神情,上下扫视江清梨一圈:“江小姐这身行头打马球会摔倒的,要不本世子给你准备一身便装?”

    这话带着轻薄的意思,江柠歌看了眼江清梨,后者却欣喜道:“那便多谢世子,我不太会打马球,在一旁观赏也是好的。”

    沈卯一笑:“那便走吧。”

    江清梨就跟着走了,丝毫没顾及自己未婚夫婿的面子。

    江柠歌去瞧沈逸的脸色,沈逸神色淡淡,分不清是真不在意,还是佯装不在乎。

    倒是一旁的朱岩,望着江清梨离去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世子,我也退下了,稍后再让丫鬟来折梅花。”她道。

    沈逸点点头,目送江柠歌离开。

    朱岩搀着主子慢慢往屋里走,外面太过严寒,该回屋烤烤火了:“先前总觉得江大小姐知书达理,现在对比看来,还是二小姐为人更加善良。”

    沈逸浅浅笑道:“知书达理是好,可人品才是第一关。朱岩,你上次还说人家乡野出身。”

    朱岩噎住:“那不是先入为主了嘛。方才您咳嗽时,江大小姐那个模样可真叫人心寒,她还是您的未婚夫人……”

    主仆俩说着不为外人所知的话,身影逐渐隐没在梅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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