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真等了等,没等到程朗再打来。
再等了等,他也没发来消息解释一下这通无缘无故的电话。
她大可以直接拨回去,但刚浅浅睡了一觉,现在戎真很清醒,耐心也出奇得好,便慢悠悠再倒了一杯热水。
站在窗边,入了夜,风渐渐起来,卷过繁华城市的上空,轻拍着窗户。隐隐的呼啸,偶尔会让戎真回想起海边的涛声。
又过了三分钟,手机右上角的时间跳至十点五十三分时,她收到了程朗的消息。
程朗:没什么事,不用回。
戎真哼笑出声,啪嗒一下就回复道:别装。
对方的“正在输入中”闪现了一秒,戎真几乎能想象程朗看到这两个字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通话再度打来时,风很神奇地慢了下来,毫无音韵可言的系统铃声都意外地显得空灵,像被吹响的风铃,但接通后,戎真就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错觉。
程朗那边很安静,她身旁的窗户还在发出扑簌簌的轻响。
戎真拉上窗帘走进室内,问:“能听清我说话吗?”
程朗的声音略有些低哑,“嗯,我呢?”
“可以。”
手机就在耳侧,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传递,陌生而熟悉。
“没事那为什么还打电话?”戎真窝进懒人沙发里。
“的确没什么事。”
“不忙吗?”他刚回国,应该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处理。
程朗不答反问:“你现在在哪?”
戎真略有疑惑,还是回道:“S省,现在在家里。”
程朗默了默,似是没有想到,“李鋆那档综艺录制呢?”
“没黄,我只是回家休息几天,后天录制的时候就回去。”戎真轻笑过后,抓住漏洞揶揄道,“你知道我什么要去录制。”
程朗毫不心虚的,“之前李鋆和我说过录制时间。”
“哦——”戎真拉长尾音,“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拒绝了?”
程朗失笑。
“不过还是别了,正经旅游综艺。”戎真也笑,悄然感受这一刻的寻常。
她不问他接下来怎么办,他祝她旅途愉快。没有问候,没有安慰,没有忧虑,一起平静冷静地面对。
似乎有一种喻为坚定的存在。
“那你问问我为什么回家了吧。”戎真给程朗话题。
程朗顺势:“为什么?”
“你看到说是我初中同学发的微博了吗?”
“嗯。”
“‘莞尔一笑’,我初中同学罗晓婉,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
程朗应声。
“所以你有印象?”
“有。”
戎真突击提问:“是谁?”
没想到程朗还真的答了上来,“我以为被你欺负的那个女生对吗?”
“你真记得?”
“记得。”
都说第一印象对未来关系的发展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戎真被程朗误会欺负同学的缘由,也的确可以追溯于此。
戎真第三次逃课来到海边,远远看见沙滩上有一人。
还是上回那个人,又占了她的位置,不过实际她没有权利赶人,不想过去,只有退而求次、另寻他处。
那时戎真已经知道了那人是从北京来的大学生,因为一起来的好几个人就住在她家附近的小旅馆,还来她家的小卖部买过东西。
还听说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来拍电影的,这对长尾县来说挺新鲜的,可无论戎真左看右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人身上一点未来明星的气质。
第四次,那人还在。
那天天气很好,远空已经飘红,再等一会,大概率可以看见很美的晚霞,即使她看了十几年、一遍又一遍也永远不会腻的晚霞。
所以那一次,戎真没有再委屈自己绕道躲着,而是走到了那片沙滩坐下,故意坐在了那人的斜前方,那人也没动,两人竟然就这样一起默默侯到了夕阳西下。
然后他们同时起身,偏偏回去的路线又一样,那人比她高那么多,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戎真走得快一些,他就轻松跟上,让她平白生出一种被看门狗赶回羊圈之意,于是她忍无可忍地回头瞪向他。
他一瞧,颇有些吊儿郎当地说:“又逃课,你妈妈知道吗?”
她真生气了:“关你什么事?”
他笑,笑容却说不上多走心,“不好好读书干嘛逃课,在学校被欺负了?但我看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吧?”
戎真心下一跳,深感被冒犯,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再不管这人做什么,匆匆回家。
一来二去,她觉得程朗极其没有礼貌和边界感,程朗觉得她就是个叛逆期的不良少女,后来有次撞见她和罗晓婉发生争执,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在欺负同学,一个箭步冲上来,看她的眼神满是失望。
那时戎真也真是讨厌死了他,后来他从罗晓婉处得知前因后果向她道歉,她反而更生气了。
这些,原来他也都还记得。
“所以我联系她见了一面。”戎真说,“她结婚了,女儿刚刚一周岁。”
“高兴吗?”
“听不懂,你说话为什么总不带主语?”
“你高兴吗?”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戎真歪了歪身子,“高兴。”
心结难解,但随着时光,耿耿于怀的时候不会想到,绳结也许会有自然脱解的一日。
程朗又是“嗯”了一声。
“除了‘嗯’,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程朗于是又笑。
戎真无语,但自己被他感染般的,嘴角不知不觉间也是扬起的。
相比她这儿,程朗那边安静到有一些回响,像在走廊之类地方,联想到程朗一开始问她在哪,戎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你现在在哪?”
程朗靠着墙壁,因为他许不说话,过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只还留有一盏小夜灯。闻言,他抬眼看了看幽暗的四周,电梯在二十楼停下,然后一路下行。
他该庆幸戎真这儿是一楼一户,所以他在门口不会扰民,也不会被起疑的邻居报警带走。
那天他穿上外套时,就感到内兜里多了一张卡似的东西。
门卡,不知道戎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应该拿出来,但看戎真完全假装无事发生,他忽然也不愿破坏彼此之前的心照不宣。她每一次的直接坦诚,都令他情动,情不自禁。
在车上,他拿出门卡,崭新的,甚至连道划痕都没有,也许有指纹,但是看不出来。到家收拾行李时,鬼使神差地,他把这张门卡放进了钱包里。
钱包深处,打开并不能看见,实际打开钱包的次数也并不多。但它的存在,让程朗于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奇异,奇妙,他甚至有些羞于体会这种感受。
所以飞机落地后,他没考虑太多就来了这里,像是有指引一般,到了戎真家门口才略有些许踌躇,没想到吃了一个闭门羹。
可能只是几秒钟,但在戎真看来,程朗太久没说话,她又要再问,他说:“你家门口。”
戎真有些懵,因为她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她说:“我不在家。”
“嗯。”程朗说,多了三个字,“我知道。”
“你怎么回事啊,程朗。”戎真问,她声音轻柔柔的。
“我给你带了礼物,放你家门口。”程朗说。
“你要走了?”
“嗯。”
他其实早就应该要走了,在半个小时前发现戎真不在家的时候,但既然来了,他也不着急离开。
“你这样我很不好意思,我都没你给你倒杯水。”戎真说,“要不你自己进去给自己倒一杯吧。”
程朗:“不用。”
“那你给我的花换换水吧。”
“你的花?”
“嗯,我养的,你换个水就行。密码我生日,礼物你也带进去吧,放门口不安全。”戎真说,又故意模仿过年时的亲戚口吻,“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呀,这么客气。”
听到那头键盘解锁的声音,她会心一笑。
程朗摸索地打开灯,他上回来时戎真给他的拖鞋就在一旁的鞋柜上,没有收起来。
换上后,走到阳台,短短几日,房间当然没有任何变化,硬要说的话,可能因为主人不在,更空荡了些。
虽然得到了允许,有门卡,却仍然有种非法闯入的不适感,但因为能听见戎真的声音,他似乎也能在这个房间里感受到她的气息。
“怎么样,花?”
程朗轻轻拨弄了下花瓣:“开得很漂亮。”
“是吧?”
“我上次来没看见。”
戎真坦白:“……前几天我助理小园搬来给我的。”
程朗换过水后,戎真收到了他发来的照片,是他拍的花。
戎真有些心痒痒,她说:“看看?”
“看什么?”
“花。”
程朗还没拒绝,戎真已经挂掉了语音,然后发来了视频。
视频接通,戎真大失所望,镜头里是一片灿烂的六出花,显得右上角她的脸很滑稽。
还真是看看花。
又拿乔,戎真腹诽。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和他继续装模作样,二,直接摊牌。
她选择二,她总不能直接对他说:“看看你。”
“看到了吗?”
“……看到了,好看。”戎真说。
于是她干脆切换大屏,观察自己的皮肤状态,暗自想着去录制综艺一定要多带保湿。
右上角小屏幕,突然出现了程朗的脸。
戎真微怔,弯了嘴角,抬手向程朗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切换回屏幕,程朗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笑意很清晰,像浅潭里的游鱼。
他明显看着瘦了。
戎真还是笑着,“这么想见我,要不我明天回来。”
“没关系,在家陪陪阿姨吧。”程朗说,“你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上午十点到,但落地就开始录制了。”说到这里,戎真有点懊恼,“别搞什么突然惊喜,你早点说,我可以早点回来的。”
“嗯。”他说,突然又笑,“这算惊喜吗?”
戎真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给自己下了个套,暗暗咬牙,满不在乎,“是啊,可惊喜,我特别喜欢。”
程朗点点头,“喜欢就好。”
戎真被他气笑。
隔着屏幕,程朗没有掩饰他的一点狡黠,但被戎真看着,好像又不好意思了起来,轻咳一声,别过脸,又回看回来。
戎真的心软软的,被温柔的潮水包裹着涨起伏落。
“等我录制完回来,新年再见面吧。”戎真说。
程朗点头,简单快速地定下新的约定。
结束视频的时候戎真表现得干脆利落,她绝不喜欢黏糊,但挂断后,骤然少了一道声音,居然就别扭了起来。
戎真突然想起她的事业。
作家写作会从生活中取材,演员演戏,也需要从生活中积累经验和感受,记住伤心的感觉,记住幸福的感觉,在需要的时候调用情绪为自己所用。
她曲着腿还坐在沙发里,任思绪和感受蔓延,缓了缓。
打开手机,她收到程朗的新消息,以为是到家报备,也的确是,他说他到家了,还带走了她的六出花,“我负责养几天。”
怎么就需要他负责了?戎真也没说其实林小园会帮她照料,但她欣然回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