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番茄鸡蛋面端上来,戎真炮制了三年前程朗煮的那一碗,只是用得不是泡面,是湿面条。
戎真挺会吃的,拍《重山》那会某天晚上收工吃夜宵,程朗听见她和剧务聊天,提到馄饨的味道好像和之前的有点不太一样,剧务一说,才知道原来是常点的总店休息,所以换了一家分店,两家店程朗都吃过,没吃出差别。拍《泓影》时,她也经常请她的助理林小园还有姜明雪去吃饭。
但她的厨艺着实不怎么样,本该筋道的湿面条煮太久,鸡蛋咸了,酱油放多了,和酸甜的番茄对冲。
会吃不会做,好像是一种神奇的通病,国外留学一年也不能根治。
戎真自己也发现了,她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吃不下就别吃了。”
她人生中会感到尴尬的时候并不多。
程朗夹了一筷子面条,说:“还能吃。”
戎真:“……”
她宁可他倒掉。
“你平时做饭吗?”程朗问她。
“不怎么做。”戎真给自己找补,“但我这次是有点发挥失常。”
程朗继续吃面,像是给她面子般信了她的说辞。
他的确信,油盐酱醋茶,就那么几味调料,经常做饭的人随手就能做四菜一汤,更何况一碗面而已,如果失手,往往说明掌勺的人有心事。
戎真本来是不想吃了的,但看程朗都吃了一大半,也只好硬着头皮苦吃。
还好,她给程朗的份量多一些。
两人都吃完后,戎真把碗筷放入洗碗机,又洗了提子和草莓,盛在陶瓷果盘里端出来放在客厅茶几上。
她还打开了电视,播放记录停在方欣然上李鋆综艺的那期,明摆着的留客意思,程朗却特别不善解人意,连沙发都没坐一下,他说:“那我先走了。”
戎真看向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你以为我请你上来,真的只是吃碗面?”
程朗像是无奈地笑了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我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戎真一愣,“哦”了一声,才问:“飞哪?”
“法国,有广告拍摄。”
戎真明白了,“你行李理好了吗?”
“没,不过不多。”程朗说。
这下,戎真还真不好再把人强留下来。毕竟如果她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上发条工作,她绝没有深夜和人谈情说爱的工夫。
“那我们,”她问,“下次再谈?”
程朗反问:“谈什么?”
戎真笃定他是在回避,所以她把话说得很直接:“之前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说等我们拍完戏再谈。”
程朗想要纠正戎真,她之前并不是这么说的,她说的是她不想玩了,才提出了在一起的建议,这和“想在一起”,有很大的区别。
他是下意识地就想要躲开这个话题,正如之前的一切也都是借口,只因他全然不知如何面对。今天晚上送她回来,纯属意外,他留给自己唯一的设想,是再见面时戎真再一句“好久不见”。
“所以现在是等你从法国回来之后我们再聊?”
程朗看出了戎真貌似淡然下的嘲讽,如果他说“是”,她大概轻则送客,重则动手。
“我有一个条件。”他说。
戎真挑眉。
“我们交往,你不能主动提分手。”
戎真的眉头挑得更高,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这是什么霸王条约?
她不是不可以随口答应下来,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条件?
面对这明显剥夺了她权力的要求,她是必须提出意见的:“自由恋爱,这不公平吧?我又没有强迫你要和我谈。”
程朗点头,既不反驳也不为自己作辩解,“我知道,但就这个前提,你可以考虑下。”
戎真彻底被他噎住,“……如果我不同意呢?”
程朗神色不动:“我们还是保持现在的关系比较好。”
戎真于是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朋友?
普通同事?
“程朗,你喜欢我吗?”她要他的正面回答。
戎真去寻他的眼睛,直直的,也要他看向她。
程朗下颌绷紧了片刻,说:“喜欢不是在一起的必要条件。”
戎真学他的逻辑:“不分手也不代表就是喜欢。”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击溃了程朗的防线,他当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虚伪,但没想到这么的不堪一击。
戎真捻了一颗提子吃。
电视里,嘉宾们来到一座紫色薰衣草庄园。
提子薄薄的果皮轻磕到牙齿便破,汁水冰凉清甜,她慢条斯理地顺着程朗的意思继续问:“那保持现在的关系,我可以抱你吗?亲你呢?”
程朗看着她,眼神沉沉。
戎真想也没想,下一颗提子抵在他的嘴边,“你呢?”
明知故问有时是上位者天真的残忍。
程朗垂眼,张嘴把提子含入口中。
戎真收回手,眸光微闪,毫不收敛地掠过程朗的唇,笑了笑:“我们好久没接吻了。”
六年前,拍《重山》的吻,镜头前和私底下,多少次,程朗不记得,车里的吻,有一个。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筑基地位,让自己可以踏实心安地与戎真开展恋情,但他早需要明白,戎真是可以退而求次的。
程朗觉得他应该走了,毕竟待到再晚,他也不会在这里过夜,正如三年前的冬天,开暗示性玩笑的人是戎真,反悔的人也是她。她起身要走,他想开车送她,但慢一拍地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之前小区的车库。
他坚持要送她下楼,她不同意,最后她反而留了下来,如他所提议的,他睡沙发,卧室给她。
半夜他复烧,不知道戎真是怎么发现的,照顾了他一宿,也因此改签了航班。
只是低烧,白天体温就稳定了下来,傍晚戎真回酒店收拾行李,他还是要陪她一起,然后再送她去了机场。
路上出租车司机问她,这是要回哪,得知她是从A市来的,司机大叔说:“那你们异地恋真不容易。”
没人应他,司机大叔瞧了眼后视镜,立刻扭开电台放起了歌。
那是程朗第二次送戎真到首都机场,只是那次到了机场,戎真和他平常道别后,就背着随身的包下了车。
回程路上,司机大叔才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劝告他本来异地恋就不容易,男人应该更体贴一点。
程朗靠着车椅,往上拉了拉口罩,任司机师傅胡乱误会。
开到半路,他改了地址,回到之前住的地方。
那时其实已经没有记者躲藏在暗处,家里一切如常,他潦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把车库里的车开走了。
他之所以可以平静地送戎真离开首都,是因为那年春节假期,他飞去了S省。
列车窗外,蓝色大海在这座城市冬日也依旧暖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但S省省会和长尾县之间的动车路线其实两年前才刚开通运营。
那年程朗跟着剧组,先是乘火车到达S省,再从火车站乘两个小时的大巴到港口换乘渡轮,他想到戎真从小岛去省城读高中的那三年,一趟趟,大概都还是这么过来的,一直到她上大学,在这个基础上再多一趟乘飞机去首都的路程。
长尾县这几年逐渐开发起旅游业,但和程朗记忆里的相比倒没有太大变化。凭着记忆找到戎真家时,三层楼的筒子楼,一楼还是小卖部,三楼可能是改成了民宿,挂出了出租房屋的牌子。
戎真妈妈不见老,她没有认出他,给了他要买的烟。
一根烟程朗在门口抽了还不到一半的时候,戎真提着一袋水果回来了。
事过突然,程朗终于看到了戎真吃惊的模样,那时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心想原来她惊讶是这种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嘴抿成一条线,看不出喜怒,反而有点严肃。
那几天,事后程朗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像在谈恋爱一样。
他以朋友的身份被戎真介绍给她妈妈,阿姨不知怎地突然认出了他,对他态度很是亲切。
戎真和阿姨住在二楼,他则住进了她家三楼的一间客房。冬天的海边没什么好玩的,他和戎真之间没有接吻,牵手也没有,最近的距离就是并肩坐在沙滩上,他却感到甜蜜所比喻的滋味,心情前所未有地愉悦轻松。
春节假期要结束时,刘明辉通知了他年后的工作。
在长尾县的最后一天,他们早起去看日出,太阳自海平线冉冉升起,橙红色的朝霞拂去了冬日海边的寂寥,他问戎真什么时候回A市。
戎真告诉他她离职了,等到四月,进组拍戏。
这是程朗从未预想过的情况,他完全不知道戎真是什么时候辞的职、什么时候决定的演戏,又是什么时候联系商量好的剧组。
虽然意外,但他很快接受,毕竟他知道,她是能够演好戏的,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这些都不是问题。
于是他问她未来的计划安排,想着能尽量多见面,他可以多抽空去陪她。
霞光飘散得很快,她说的话被海风吹得七零八碎。
“程朗,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在一起。”她说,“那天我真的没有想到会遇到你,但现在陪着你的人,换做是谁,都一样吧,别因为这样就喜欢我,我不需要。”
他没有反应过来,笑意还挂在嘴角。
“我希望你继续演戏,你应该继续演戏的,但我不是看着你成功、自己什么都没有也高兴的人,高中那会我看到你拿奖,我特别为你高兴,但也觉得,凭什么。”
最后一道云霞微光消失于遥遥天际,“所以就这样吧,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也不太合适,也许未来哪天我也红了,我们还能有机会再拍一次戏。”
他什么都没说,她就下了最后通牒。
那么这几天对她来说是什么,陪伴还是施舍,亦或是绝无它意的消遣,程朗没有问,因为他完全明白戎真的意思,虽然他并不想听懂。
她的喜欢只是喜欢,但与她的生活无关,他从来不在她未来的考量范围内。
无论是本科毕业后去国外留学、留学后回来工作,还是辞职演戏,这些,都是与他程朗无关的决定。
就像那年机场她突然的吻,本质上,她不用他的任何回应。
那时他还比较头脑清醒,可能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去找过她,因为知道自己不合时宜的出现对她来说只会是困扰。
现在,他的手扶在戎真的脸侧,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唇间,目光交凝,出于某种不该有的别扭心理,他甘拜下风,他放开她,走到玄关口穿上大衣外套。
戎真走过去,一边自然伸手帮程朗整理歪掉的衬衫领带,一边说:“你要不换个条件吧。”
程朗没有说话,戎真也不介意,她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另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程朗低着头看她帮他扣上大衣纽扣,回答这个他还能回答的问题,“……大概一个星期。”
“好,那我等你回来。”
程朗再度沉默,戎真抬起眼,看着他眼睛,认真郑重地告诉他:“程朗,我喜欢你……”
她是有后话的,但忽而眼前阴影遮挡,话语湮没于唇瓣之间。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炙热气息交缠似乎就要失控的下一秒,说不清谁更理智、拉开了距离,额头相抵。
片刻,程朗细碎的尚未餍足的吻,克制地落于戎真耳畔至脖颈处,一枚一枚,烫得戎真心湖涟漪一圈一圈,自身体深处泛起战栗,他的吻停下时,戎真在他怀里,两个人在对方急促的呼吸声中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青涩到奇怪的生理反应,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亲着亲着,没有剧本了,反而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既压抑着本能,又控制着情绪,好像两块刚刚卡上的齿轮,小心翼翼转动着,怕实际不匹配,又似乎无畏是否啮合。
戎真再亲了亲程朗,出于一种确认,又像是奖励,对他也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