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车帘晃动,边上的风铃随崎岖的泥路摇晃轻吟,车夫吆喝着马往平地赶去,终是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官路附近的客栈。

    “王……公子,客栈到了。”马夫转身对着车帘道。

    “嗯。”车内的男人轻应,声音温润,“先订两间房吧。”

    “是。”车夫将绳交予迎来的小二,走进客栈安排事宜。

    车内,曲淮礼合上案本,垂眸看着先前救下的少女。

    她一头乌发沾了湿泥,此刻贴在脸上混合着被划开的血色,眉间紧蹙,似是被梦魇纠缠不止。

    瞧着有些眼熟,似是以前见过的哪家小姐。

    但嘉峪关边远荒凉,就是出游也不会选择此处。

    思绪间,车外忽起的凉风吹开了长帘,钻入少女破烂不堪的外衣肆意游窜。

    蒋离被凉意惊了一身,她缓缓睁眼,正好对上一双浓墨一般的眼睛。

    濒死的回忆瞬间冲涮她的大脑,蒋离瞬间清醒,攀着车壁快速蜷缩在马车的角落,尽量与陌生的男人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身上的剧痛持续叫嚣着,她嗅着马车内淡淡的都梁香,想起失去意识前的匆匆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是你……救了我。”

    曲淮礼不语,将热茶推至蒋离面前:“在下姓曲,姑娘莫要惊慌,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闻言,蒋离紧张情绪减退,手心的疼痛让她不断涌出生理性的泪水,灭族的痛苦也接踵而来。

    车内的男人静静坐着,待少女泣声减弱,才温声开口:“姑娘家在何处?可是遭贼人劫持?”

    “在下可差人将你送回。”

    温和清朗的声音安抚了少女紧张的神经,蒋离缓了口气,颤声开口:

    “我姓蒋,京城人,随家人流放至此,途中遭人追杀,迫不得已才向您求救。”

    说到这,她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家了。”

    曲淮礼有些意外,原来是蒋家的小家伙。

    即便已几年没回京,他也听闻京中蒋家有一女,三岁吟诗,五岁通礼乐,是京城有名的大家小姐。

    当时他只道小家伙长大了,果真了不得了。

    但不过三两月,蒋家家大,底蕴深厚,怎会突然被流放至嘉峪关?

    蒋离舔了舔开裂的唇瓣,轻声请求:“您…您可以带我回京吗。”

    擅自带流放罪人回京可是死罪,但曲淮礼并不在意这个,他早些年同蒋大人有过接触,是个正直清廉的忠臣,一朝覆灭,应当是另有隐情。

    于是曲淮礼点头应下:“可以。”

    即便他并不想回那个乱七八糟的囚牢,但先前蒋大人帮过他的忙,权当还个人情了。

    看着少女亮起来的双眼,他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为何还要回去?京城于如今的你来说,可谓凶险非常。”

    蒋离一愣,遂低下头,声音闷闷:

    “蒋家一向正直中庸,从未有逾矩之心,此番遭恶人陷害……我需要回京,找到幕后指使报仇。”

    马车寂静一瞬,男人双眸沉沉,似是酝酿莫名的风暴:“你无权无势,还背着罪臣之名,凭何复仇?”

    蒋离攥紧拳头,丝血从伤口中蔓延:“只要我考取功名……”

    “女子不可为官。”

    蒋离的话被打断,她一时着急,说话难免加大了声量:

    “论才学我从不输男子,凭什么不能为官!”

    什么三从四德欺君之罪她不在乎,只要能复仇,还蒋家清白,就是死也再所不迟。

    曲淮礼沉默,直到外面有人轻声敲着车窗边沿,他才缓缓开口:“我记得近几日,南将军便要回京了。”

    蒋离似抓住海中浮木,混乱的思绪瞬时清晰。

    是了,只要南叔叔回来,一切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一定能帮助自己找到左丞相陷害蒋家的证据!

    未等她开口,曲淮礼率先起身下马车。

    “我和你父亲尚有交情,你一人随意晃荡着实危险。” 说着,他将宽厚的手伸向蒋离,示意她下来,“不如先随我处理些事情后,再带你回京。”

    曲淮礼生了张温和清俊的脸,此刻面上笑意淡淡,让人如沐春风。

    蒋离肩上的剑伤早已被人处理,她强撑着疼意,轻轻搭上男人干燥温暖的手,鼻尖又染了他身上的都梁香。

    香意沁人,她心下稍暖,忍不住感叹:

    “曲公子当真是良善之人。”

    曲淮礼一愣,没应声,手臂稍稍用力将人扶了下来。

    蒋离看这动作实在是做得生疏,想来应当也是大家之子,也不知来这荒凉之地是有何打算。

    ——

    关上房门,蒋离紧绷的弦才完全放松下来,她脑海里回荡着近日的种种,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浴桶出神。

    笃笃。

    门声响起,蒋离的脊背紧靠在门上,能感觉到敲门人适宜的力度。

    “姑娘,小的按公子的吩咐拿了套衣裙和一些伤药过来。”门外店小二道。

    蒋离连忙开门接过,许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喊住欲要离开的店小二:“这里是哪里?离京城又有多远?”

    店小二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只道:“这里是渔阳村附近的官道边上,离嘉峪关有十几里路,京城的话,许是要赶上个把月的路了。”

    蒋离心下有些失落,但面上还是谢过。

    她将衣裙放在屏风边上,有些犹豫地轻扯着衣襟。

    能感觉到昨日留下的伤口与里衣黏在了一起。

    一个深呼吸间,蒋离用力闭眼,迅速将里衣扯了下来。

    “嘶——”

    疼痛在脑里叫嚣,她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染了朱色的里衣脱手落在了地上。

    她最是怕疼的。

    蒋离用尽全力控制自己颤抖的手臂,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将自己置身于温热的水中。

    这几天的曲折远超过她前半生所有的苦痛,但她没有旁的路,只能继续往前。

    今日夜色温柔,过往的月光如走马明灯,蒋离顺着浴桶缓慢沉入水中,让来不及掩饰的温热落入渐凉的浴桶之中。

    ——

    夜深,蒋离被梦魇唤醒。

    她轻轻按压着着阵痛的额头,抬眼似无意间扫过敞开的窗子,继而低头敛下眼中的惊慌。

    窗外有人。

    借着昏暗的月光走到圆桌前,蒋离伸手托起茶壶,欲要往杯里倒水。

    但茶壶是空的。

    “该添茶了。”声音不大不小,却能在房内回响。

    忽然间,门外响起了一些细碎的声音,蒋离猛地止住步伐,后背渗出冷汗。

    她抬眼看去,只觉得门外似是站了个倾长的人影。

    过了一会,温润的声音才隔着门扉在黑暗中响起:

    “蒋姑娘睡了吗?”

    只是一句突兀的问候,蒋离便瞬间得到了安抚。

    她伸手将床旁的蜡烛点亮,尽可能控制自己不往窗台上看。

    “尚未。”蒋离缓步走到门前,于曲淮礼仅隔着一门,“曲公子可是有事?”

    烛光印出屋内的人影,曲淮礼静默片刻,接着开口淡声道:“那便失礼了。”

    还未等蒋离理解话中意味,门纸突然被利器快速穿过,短箭尾端堪堪擦着她的脸颊射向身后的黑影上。

    重物落地的声音于身后响起,蒋离尚不敢动,待一阵骚动过后,曲淮礼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蒋姑娘可以出来了。”

    ——

    一夜无眠,蒋离直愣愣坐到天亮,待车夫收拾好后起身跟随曲淮礼上了马车。

    “昨夜之事抱歉,他们应当是冲我来的。”他眉间含着歉意,眼中却埋着薄雾,叫人看不清内里。

    蒋离摇头,她尚不知曲公子为何会招祸端,只觉得来人中应当混有左丞相派来取她性命的杀手。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一些蹊跷,小声对曲淮礼道:“客栈里的小二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尚且记得昨晚小二敲门的力度,若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习武之人。

    曲淮礼眼底划过流光,他眉眼扬着淡淡,毫不吝惜夸奖:“蒋小姐着实敏锐,这店里确实都是刺客。”

    蒋离瞪大眼睛,心想还好她自小怕疼才没有用小二给的药,不然又是另一幅光景了。

    ——

    车内寂静,蒋离看着曲淮礼翻动着案册,没忘记自己要回京的目的:“曲公子在朝中可任官职?”

    曲淮礼没有抬头,语气温和:“闲散之职,偶有繁杂之案才会繁忙。”

    蒋离点头,想起蒋家灭门之事定有蹊跷,便试探询问:“曲公子昨日可是从京城而来?”

    曲淮礼随意摇头,语气不变:“并非,在下已几年未曾回京。”

    说罢,他将案册放至桌前,示意蒋离看。

    察觉到曲淮礼有意转移话题,蒋离便顺着话看向厚重的案册本。

    她先前一直抱有好奇,现下怀着心思,低头细细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事记。

    [安庆十四年四月,南边接壤蛮夷之地突生瘟疫,传染迅速,不足三日便蔓延我国境内,南将军下令设立防线,隔离感染百姓。两月之后,瘟疫得到控制,感染人数减少。]

    [同年八月,曦城突然接连发生瘟疫,一夜之间死伤无数,曦城城主火烧染病尸体,及时阻止瘟疫扩散。]

    [安庆十六年四月,瘟疫再袭,感染速度较之以往迅猛,曦城城主不知去向,目前由副城主出面查询瘟疫源头。]

    视线落到页尾,记事之人留下最后几句话:

    [瘟疫自安庆十四年以来从未查明传播源头,感染地域隐有扩大趋势,曦城城主不知所踪,初步断定其为瘟疫传染现象始作俑者。]

    [安庆十六年五月,于也注。]

    读到这,蒋离恍然想起有段时间爹爹提及过此事。

    大约是两年前,当时洪灾瘟疫齐来,声势浩大,死伤惨重,京城难免收到一些风声,身为大家小姐的她都觉得当时整个京城皆在高度紧张的氛围之中。

    后来听闻是有人出面解决了,没想到竟是假消息。

    但再怎么说,眼前这本案册不应当是她能看的东西。

    “这属于朝堂机密。”蒋离蜷起手指,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微烁,“曲公子并非口中闲职。”

    这般拖她下水,不知是因何目的。

    “姑娘不是说自己并非不如男子?”曲淮礼两指并拢,轻叩矮桌,“在下只是在询问蒋姑娘的见解罢了。”

    话落,车帘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公子,已经解决了。”

    “嗯。”

    期间不过一瞬,那人影便离开了,快得像是蒋离眨眼间的错觉。

    “客栈的人已尽数解决。”曲淮礼看向蒋离,神色莫名,“里面有针对你而来的杀手。”

    蒋离掩下欲喷薄而出的恨意,好一会,才敛眉略过他的这句话,接上前一句话:“我知道了。”

    她尚且寄人篱下,就当帮人做事。

    见她情绪还算稳定,曲淮礼将热茶推至蒋离面前,语气稍带安抚之意:

    “接下来你可以问我一些问题,我会根据已有的线索告知答案。”

    不知这男人究竟怀了什么心思,但此番见他有意培养自己,蒋离便先谢过,转而指出案册中的未知缝隙:

    “其一,为何将南边荒境爆发的瘟疫与曦城瘟疫事件放至一处?据我所知,安庆十四年的四月到八月间,淮阳等地也爆发了瘟疫。”

    “你很聪明。”曲淮礼面上染了灼灼笑意,原本昏暗的车厢霎时添了熠熠。

    “当时南大将军正在南边平定南蛮,他的副将名唤千佑,是曦城人。”

    蒋离马上了解这句话的内在含义:“公子的意思是,是千佑副将把瘟疫带回的曦城。”

    曲淮礼不置可否。

    但蒋离却并不认同这个想法:“他为何要将瘟疫带回自己土生土长的故乡?再者,当时瘟疫刚起,爹爹第一时间上书皇帝,派遣[方相氏]前往各地祛邪除瘟,其中就包括曦城。”

    “如果千佑自身染病,并将其带回曦城,那么他在城门就会被方相氏先一步拦下。”

    “依我之见,源头应当早就潜伏在曦城周围抑或是在城内,只待局势混乱之时爆发。”

    但如果此番推断成立,那么瘟疫便是百分百人为造成,其风险巨大,目的未知。

    曲淮礼虽认识蒋离没有几日,但一番话下来,还是对她刮目相看。毕竟是这两日第一次见她一改虚弱内敛,这般言之凿凿,说话果断有力。

    到真担得起京城百姓给的“馨艺小姐”之名。

    他双手交握置于腹前,左手在上轻点右手虎口,似是思考。

    “言之有理。”他点头,“如此,你还能问两个问题。”

    蒋离追问:“其二,水源、家禽与油盐可有查验?”

    “皆无问题。”曲淮礼道,“最后一问。”

    清晨的暖风卷起帷幔,柔和的朝阳从缝中穿过,落在少女精致的眉眼上。

    脸上的旧痕为她添了些残忍的绮丽。

    浓眉微翘,面上言之凿凿的样子倒是让曲淮礼想起了蒋时在朝堂上刚烈辩驳的景象。

    蒋离眼底折射着朝阳的光,双手合书对上曲淮礼的双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其三。”

    “曦城城主家乡可在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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