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话已至此,无需张赫崇再说些什么,容昭对萧云峥的身份已经有了定数。

    “我知道了,谢过张先生。”这句道谢她是发自真心。倘若不是张赫崇心细如发,只怕也无人会想到萧瑾会费尽心思在一个孩子的身世身上下手。

    张赫崇朝她略一施礼,道:“阁主不必言谢。”

    容昭原本由于牵机散而弥散的神思此时却渐渐专注起来。

    倘若萧云峥真的是沈崇的遗腹子,那么当年萧瑾为什么要冒险将他带离洛阳城呢?

    窗外风雪忽至,迅猛的北风大力敲击着窗沿,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动,在静谧的房间内尤为明显。

    屋内的炭盆已经燃尽,容昭半撑在床上,将她所知道的事情从头至尾梳理了一番,方才明白沈崇真正所想。

    她轻嗤一声。

    张赫崇看见丝丝血迹从她惨白的嘴角缓缓渗出,而容昭只是毫不在意的用手轻轻捻过,倦声道:“与其说是为了沈崇,倒还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

    那抹扎眼的红仿佛带来了一丝血腥味,张赫崇垂眸看着,并没有答话。

    容昭忽然开口问道:“倘若张先生是萧瑾,得知沈崇身死之后,会怎么做?”

    这些年的许多消息都是由张赫崇传达,所以这件事情除了容昭以外,便只有他知道。

    张赫崇回过神来,并不犹豫道:“留在洛阳城中,接任中郎将一职。”

    容昭笑道:“是啊,他若当年选择留在洛阳城,只怕是已经官居要职了,何必困顿在这小小的兖州城中,孑然病死呢。”少女的声音虚弱,但却裹挟着冷意:“张先生是聪明人,能够不被世俗情感所扰。萧瑾不是,盛仁帝更不是。”

    她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我也不是。”

    “这世间的情感大都虚无缥缈,在意便是千斤之重,不在意便是鸿毛之轻。”她低哑的声音在房间内徐徐响起。

    “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摒弃心中杂念呢?”

    就连她自己……如今也拖着这副半残的身躯,妄图为当年讨个公道。

    心口忽然开始毫无预兆的剧痛,容昭调动内力想要压下几分,却发现无济于事。

    “劳烦……张先生,替我将花姨唤进来。”最后关头,她只来的及说出这句话。

    失去意识前,容昭心中苦笑一声。

    这次怕是真的要让何玄之亲自来一趟了。

    ·

    萧云峥在第二日清晨赶回了兖州城中。

    谢洪和何嘉见到他时均十分震惊,毕竟此时萧瑾丧期还未结束,按照大盛习俗,父母过身,子女需要为其守灵整整三日,而距离萧瑾辞世不过才两日的时间,萧云峥匆匆赶回,难不成是兖州城出了什么事了?

    两人心里忐忑不安,被萧云峥唤到参将府门口,却见他神色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手中缰绳递到何嘉手中,问道:“这两日军营中有无要紧事?”

    谢洪答道:“一如往常,无甚大事。将军……”他有些犹疑,正在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的时候,听见萧云峥又道,“容姑娘出过门么?”

    “并未见到,府外李章的眼线也没有撤走,想必是她仍在府中。”

    萧云峥深邃的目光落在门上,并没有答话,抬脚径直走了进去。

    院落同他离开时的样子别无二致,只是落了一层新雪。容昭的房门也仍然紧闭着,仿佛从未打开过。

    “小段兄弟?”何嘉唤了一声。

    紧闭的房门中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不必问了。”萧云峥开口道,“段钺日日练剑,从不懈怠,如今院中新雪遍布,并无清扫痕迹,想必他们两人早就不在府中了。”

    谢洪古怪道:“可我们的人说没有看见他们离开……”

    “段钺轻功极好,离开时想要掩人耳目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萧云峥顿了顿,续道:“不必担忧,圣旨下发到兖州城之前,他们一定会回来。”

    谢洪心中虽然对于容昭这种不告而别的做法有些腹诽,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萧云峥也不再说话,兀自去了正堂中。

    何嘉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却被谢洪一把扯住,拉着他向外走。

    “将军父亲病逝,你我此刻何必在这里惹他心烦,还是去军营罢。”

    何嘉觉得此话有理,于是跟上了谢洪的脚步,道:“我看将军也并没有多哀痛,想必是神思尚在恍惚之中。即便如此他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心中必定对兖州城十分挂念。可容道长这一走,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谢洪翻了个白眼道:“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话筒子呢?这些事用不着我们两个操心,当好你的职。”

    何嘉有些怅然的心思被他激得发怒,气恼道:“如今倒是正经起来了?我可没少听见你在背后议论容道长的是非,她此番走了,你心里想必十分开心吧?”

    谢洪轻嗤一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不知你和将军受了什么蒙蔽,竟然相信她。我不信她一道奏折就能让皇帝传圣旨下来,想来她也清楚此事荒唐,这才临阵脱逃,不知道躲到什么犄角旮旯去了,到时候还是将军来收场。”

    何嘉冷笑道:“将军少时便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一直以来心细如发,难不成看人的眼光还比不上你?你不过是因为容道长是女子而看不起她,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谢洪一噎,反驳道:“既是身为女子,便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何况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反倒是比那些成日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臭书生还要迂腐刻板。”

    “这不叫迂腐,这叫人之常情。”

    何嘉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当自己是对牛弹琴。

    萧云峥坐在案前,一直坐到了夜晚。

    他并非是毫不在意。只是这件事情太大了,大的让他不知道能对谁说,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如今时过境迁,坐在皇位上的人是高煜,和做了他二十年父亲的萧瑾一同是杀了他亲生父亲沈崇的凶手。他却只是个五品的参将,尚在兖州的一团乱麻之中磋磨,甚至极有可能某一天便被李章害死。

    他究竟能做什么?

    萧瑾写下这封信,全了心中最后一点懊悔和愧疚,将本该折磨他一辈子的事情转手丢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来选。而选择无非就两种,一种是装聋作哑,将信上的一切全部忘干净,让往事彻底埋藏在大雪之中。

    另一种则要凶险的多——将这桩陈年旧事撕开,为他从未见过的亲生父亲翻案,甚至他现在只是个远在兖州城,区区五品的一个参将。

    与皇权争,他获胜的可能微乎其微。

    萧云峥幽黑的瞳孔仿佛窗外深邃的夜空一般,看不出一点情绪。

    棱角分明的手仍然捏着那一封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信。

    他忽地轻笑一声。

    纵使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但是不得不承认,萧瑾真的是一个聪明人。

    倘若他选了第一种,那么便代表着沈崇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后人也不在意那件事了,萧瑾也可以安心长眠。如果他选了第二种,那么萧瑾当年所做的恶便有人来偿还,沈崇之死的遗憾也可以被抹平。

    血脉本该是关系之间最亲的纽带,可是此刻却成了束缚人的枷锁。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封信置于烛火之上,顷刻间便化为了灰烬。

    ·

    这场雪下了整整两日,才徐徐转停。

    段钺手中正握着一把扫帚,专心致志地清扫着院中积雪。

    少年人体热,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裳,整个身影都暴露在寒风中,却丝毫都感不到寒冷。等到院中的青石已经裸露出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径直走向了药房。

    “阿钺,去抱些炭来。”花姨坐在药炉前对他道。

    这已经是何玄之的最后一道药方了。

    他人在江湖上流浪,容昭晕倒后段钺前去寻他,却只带回了三张药方,吩咐他按照顺序给容昭服下,半日一次,倘若用到最后一张后容昭还是没醒,那便是神仙难救了。

    所有人心中都悬了一块大石。

    段钺将炭取来,半个时辰之后,花姨将药罐盖子掀开,清苦的药香瞬时间弥漫过整间药房。

    花姨被呛得偏过头咳了一声,才将浑浊的药液盛到碗中。段钺一直守在她身边,二人均不说话,但心中却是同样的紧张。

    床榻上的少女仍在熟睡着。

    她白皙的额头上泛着细密的汗珠,径直的面庞此刻却惨败如纸,仿佛没有温度一般。

    而她的生死,此刻全在这一碗小小的汤药之中。

    花姨轻柔的将药送入她的嘴中,手指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依旧滚烫。

    无秽阁中懂得医术的人有不少,但是牵机散的事情是绝密,除了何玄之以外,容昭从不让其余人替她医治。她是何玄之的弟子,承袭了他的医术,平日中都是由她自己配药,此种不可控制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碗中汤药见底,花姨搁到一旁,和段钺一起守在她的床边。

    一向和容昭不睦的张赫崇此刻也罕见地站在房间内,足以见得她此刻的情况的确有万分凶险。

    何玄之说,此药会在半炷香之内发作,倘若半炷香的时间一过她仍是没有醒的话……

    段钺怀中沾着煤灰,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紧张与焦灼。

    这半炷香燃烧得尤为漫长。

    终于,良久之后,床榻上的人轻轻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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