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

    月亮亘古不变,遥遥地挂在天边,如同夜色幕布下缺失的一个洞,好似能折出海市蜃楼来。

    人们透过这个洞,看穿古今,望尽天涯。

    亲人、爱情、前程、愿景,一股脑填进去,管什么高处不胜寒,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不可洞察,无法言说。

    新闻上说,今夜,有百年难得一见的超级红月。

    仿佛是那清清冷冷的广寒宫终于承担了太多的期许和虔诚,不堪重负,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在这一夜,点燃一把火,烧给大家看。

    ——你们的愿望,已上达天听。

    晚自习上,学生们正埋头疾书,完成学校安排的每日模拟小考。年轻教师大多被安排在各个班级监考。

    即使本来没有监考任务的年轻老师,也会因为年长教师一句家里有事,而自愿请缨留下来。

    冯娜和林榆晚负责一班,乔相京和原野负责三班,肖逸飞和刘鑫负责五班。陶演乘飞机去另一个城市赶通告,忙完工作再回来。

    至礼则是安静地坐在校园的长椅上,正对着方方正正的钢筋水泥盒子,一扇扇矩形小窗透着银白色的光,日光下惨白的墙皮在此刻也被衬得黯淡无光。

    窗子里,隐约可见起伏的人影,身后树影婆娑,随风摇曳。

    至礼独自坐在安静又广阔的天地之间,生出一种间隔之感。

    许多年前,她曾是那扇窗子里黑压压的人头之一,痛苦又坚定地握着笔杆子,一日复一日,将光阴刻在书本和试卷里,这些铺就了她看似锦绣,实则未知的前程。

    如今她身边形色环绕,奇人林立,静坐于此,恍若看见过去的自己。

    小小的她脸上有着婴儿肥,举止之间透着略显疲惫的希冀,她问:“若干年后,我成功了吗?”

    至礼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对不起,如果成功指的是超过所有人,我没能做到,也没办法做到。”

    小至礼有些慌神:“我不再是第一名了吗?为什么?”

    至礼沉思说:“嗯……从你见到更加广阔的天地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后来,你渐渐放弃了事事争第一的念头。你觉得那只是一种标签化的生活,没有意义。”

    “你骗人,我不会变。不管其他人多厉害,我总有办法战胜他们,我很努力。你放弃了是因为你无能。”

    “亲爱的,很多时候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不过从某种角度上说,‘无能’并不失为一种中肯的评价。我承认。”

    至礼从小活得争强好胜,事事愿与人争个高下,赢了沾沾自喜,输了暗自不服,心里盘算起下次的比试,直到获胜为止。

    她的嘴也是一顶一的硬,占上风的时候,能戳你心窝子就不捅你肺管子,一旦自己落了下乘,还会想方设法地找补,输什么都不肯输嘴皮子。

    同时她又活得拧巴,想要的东西说不要,装出来一副傲娇模样,实则目光和心思死死地扑在一件认定的事情上。

    小至礼有些意外,以后的自己竟变得这样坦然,能亲口说出低头认输的话,实在不可思议。

    她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很久,收起了凌厉,变成随意的态度:“现在你高兴吗?”

    这次至礼愣住了。

    小至礼傲娇地说道:“我想当第一是因为拿第一会让我高兴,我好像穿上了一件花裙子,不再是不被关注的小女孩儿。但是后来我的注意力全放在花裙子繁琐的蝴蝶结上了,我变得患得患失,胜骄败馁。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这些东西不过是标签而已,谁知道呢。”

    小至礼顿了顿,认真地说:“我现在不是很高兴,所以希望你能高兴点。既然没能成为痛苦的苏格拉底,那就当一头快乐的猪。”

    至礼鼻子一酸,眼中泛起泪花:“我会的。我希望你也能开心点。”

    小至礼的倔劲上来,她坚定地拒绝说:“不要,我要当痛苦的苏格拉底。”

    下课的铃声响起,考试结束,学生们坐在座位上大喘一口气。

    卷子还没彻底收完,前面的学生急不可耐想踏出教室,在老师扔去一记眼刀之后,又灰溜溜坐了下来,后面的学生屁股早就离开了板凳,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时刻。

    学生时代的轰动总是伴随着浩浩荡荡的集体性。

    你追我赶,争先抢后,只为了看上一眼清晨落下的雾霭和夜晚升起的月亮。

    几位监考老师匆匆收好试卷,振臂一呼:“大家可以出去了!”

    霎时间,各个教室里的学生夺门而出,像倾巢的马蜂集体出动。

    除了学习,宋可可无论干什么都会冲在第一线。她左边挽着沈美伊,右边拽着赵桥丽,脚踩风火轮,一溜烟飞到楼下来。

    很快,教学楼前已经挤满了学生。

    老师们凑在办公室,嘴上调侃着这群小孩顽皮得很,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实际自己的眼睛也飞到了院子里,手上一个赛一个麻利,迅速整理好试卷,装订封袋。

    至礼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问:“孩子们跑到下面是在玩儿什么?”

    “今天晚上有超级红月。”刘鑫抢答,“一会儿咱们也一起下去看。”

    肖逸飞不屑地哼了一声,在心里骂他狗腿子。

    至礼看向原野,原野点点头:“一起去。”

    云层半遮,月亮躲在后面,狡黠地露出一角,试探着。

    教学楼前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颇有些盛会的气氛。

    学生们几个人凑在一小堆儿,一边期待着天上宫阙的空前盛景,一边畅谈着眼下的生活琐事。

    宋可可撑开自己的大双眼皮:“我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月亮是红色的?美伊,你眼睛好使,能看清吗?”

    宋可可瞪圆的眼睛突然转过来,把沈美伊吓了一跳,她用手挡住宋可可的目光:“我只是不近视,但不是天文望远镜,我也看不到。”

    宋可可不死心,转头问赵桥丽,赵桥丽一脸笃定地说:“我看到了。”

    宋可可立刻竖起眼睛搜寻,同时嘴里也不闲着:“变红了?这是红的?没有吧?”

    赵桥丽“奸计得逞”,一脸坏笑,慢悠悠地补上一句:“看到了,你眼里的红血丝。”

    宋可可攥起拳头,赵桥丽的后脑勺像是长了眼,在宋可可出手之前撒腿就跑,逃过一劫。

    宋可可也不是吃素的,紧追慢赶扬言要和她大战三百回合。

    万千星河之外,人们根本无法用肉眼识别出月亮的差异,可是这依旧不能阻止高涨的热情。

    那天,没有人凭借肉眼看到超级红月,月亮一如往常,略显孤单地俯视人间,可是满腔热情的余温却久久不散。

    红的不是月亮,而是地上人的脸庞。

    看不出名堂无所谓,弄不清所以然来无所谓,只要此时此地此刻,我们看得是同一轮月亮,凑的是同一场热闹,拥有的是共同的回忆,哪怕片刻,也是人与人之间生命的联结。

    很多时候,不单单是因为愿意做这件事才做,更多的是想和某些人一起做这件事。至于最后,月亮是银色、黄色还是红色,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多年之后,也许又因着这样一份特殊的联结,人们在回忆里重逢。

    当众人流连于天上人间时,不远处教学楼里一扇窗户被紧急推开,一人大喊:“老师!暖气管子跑水了!”

    这一喊,现场大乱。

    原野听到心里一惊,她往上看去,认出是汪麟。

    原野立马找到冯娜,和乔相京一起赶去楼上,林榆晚、至礼、刘鑫和肖逸飞留下来维持秩序。

    他们跑到二楼,发现水已经漫至楼道,办公室门口,汪麟正拿着拖把往外托水。

    屋内,水没过脚踝,堆在地上的卷子泡成软塌塌的纸浆,角落里漂浮着一只泡沫拖鞋,墙边的暖气管子像启动的喷泉,汪麟已经做了简要处理。

    她不知道从谁的凳子上薅过来几个坐垫,包在漏水处,但很快坐垫被濡湿,挡不住水流攻势。

    花花绿绿的坐垫七歪八扭地绑在一处,湿淋淋地渗着浑浊的脏水,像极了刚从厕所里捞出来的尿布。

    马上要到酷夏伏天,暖气管子炸了,三个人提着鞋站在水里,瞠目结舌。

    汪麟用手抵着墩布把,看着几个大人手忙脚乱,像没见过水的旱鸭子在浅池塘里扑棱翅膀,一脸无语。

    汪麟开口问:“你们知道学校的水闸在哪里吗?”

    三个人纷纷摇头。

    她把墩布往墙上一靠,大步迈向窗边,朝着下面又吼了一嗓子:“谁知道教学楼的水闸在哪儿?!知道的去关一下!”

    人群中挤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周立成。

    他跑到林榆晚身边:“老师,我去找找。”

    林榆晚:“我跟你一起。”

    此时,二楼的办公室里,三个旱鸭子卷起裤腿在池塘里捞卷子。

    汪麟推着个大拖布横扫全场,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闪开,生怕影响汪麟的进度。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