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古韵总觉得后背阴冷，她几次回身都没看到一个人影。
现在的路还是石子土路，脚踩在上面，几乎不可能不出声。
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一点没有消失，却丝毫听不见一点脚步声。
古韵按下心中的怪异之感，加快脚步回了家。
——
第二天一早，古韵在鸡鸣声中醒了。
她这屋子比小玉家也好不到哪去，她们两个都是孤儿，家里一水的家徒四壁，小偷进来了都恨不得留下点什么。
古韵早早起来洗了脸，到了小玉家。
昨晚小玉拜托她今天带着她一起去合作社。
刚到小玉家，就看见小玉坐在门口，一脸清爽，没看过世间万物的眼睛，纯净的像是一颗无价的水晶。
如果不是她知道小玉的眼睛有问题，小玉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
“小韵姐，你来了。”小玉笑着站起来，朝着古韵走过来。
古韵点点头，牵起小玉的手，防止小玉因为路上的小石子摔倒。
把小玉送去了地方，古韵就拿上自己的东西去了田里。
最近是农忙时间，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九十点的时候，太阳太大，大家都收拾回去休息，一直到下午四点钟再到田里集合，干到太阳落山再回。
这么会，天已经擦白。
古韵来到了田里，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她抬脸看了眼一个个躬身割稻的身影，埋下脑袋在田里找遗落的稻穗。
今天何建国没来她面前来找骂，离着她百十米远。
古韵走着走着就到了杨晓莉的身边，杨晓莉还记着昨天的事情，但是心里憋着秘密，没人说总是不舒服。
她绕着古韵转了好几圈，恨不得把古韵身边的地都踩平了。
古韵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身子，“你有什么事？”
杨晓莉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连忙凑了上去，拉着古韵钻进了秸秆堆里，“你知道上面已经下了通知，恢复高考了吗？”
这事早几天前，队里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古韵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今天就有先生来教我们上课了吗？”杨晓莉勾起嘴角洋洋得意，“我昨天上队长办公室里，听见村长跟队长说的。”
古韵扬眉，这事她倒是不知道。
不过除了这件事以外，古韵更想知道，大晚上，杨晓莉去队长办公室做什么。
虽然她不愿意想歪，但是杨晓莉跟她差不多大，也才将将成年，而队长都已经四十多岁了。
“这是好事，高考恢复了，先生来了，我们能多一条出路。”古韵从秸秆堆里站起身，还没直起来，又被杨晓莉拉了回去。
“哎呀，我是想问你，你去不去？”
古韵看了眼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目光落在杨晓莉身上。杨晓莉眼睛里流露出向往，小女孩心事一般攥着手里的稻穗，一点点的在手里绕。
这可不是想上学的模样，倒像是动了心动了情。
“我的家庭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一个孤儿，不干活连自己都养不起，有时候还要去接济一下隔壁的瞎眼小玉。
杨晓莉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啊，就仗着自己一个孤儿，有村长罩着，敢那么跟何建国说话。
昨晚的事情，都不用今天早上，就吃完饭那会，全队全村全都知道了，古韵也太不给何建国留面子了。
人何建国虽然嘴贱一点，但是好歹跟着村长干活，一把子力气，踏实肯干，跟了他至少以后吃不了多少苦。
“村长说咯，孤儿都能免费学，别说你，就连瞎子小玉也能去。”杨晓莉拽了拽手套，她们这些人还要花票，没爹没妈的就可以直接去上课。
古韵的眼里流露出不解的神色，村长什么都不要，专门支持她们这些孤儿上学，这么好的事情她总觉得不简单。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读书就是一件好事情，虽然之前的十八年里，她一直没读过书，但是她莫名觉得自己就是擅长。
“你别不吭声，去不去给个准信。”杨晓莉捏了捏手指，有些紧张。
倒也没必要撒谎，古韵肯定会去的。
“去。”说完古韵就直起了身子，她和杨晓莉蹲下太久了，本来偷个懒耍个滑头没什么事，毕竟谁都有累的时候，但是久了就不行了。
这是吃大锅饭的时候，偷奸耍滑的人还是会被人拎出来批判的。
还有一点，古韵昨天才跟何建国吵完，今天肯定不少人盯着她，到时候被人抓到把柄，可就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下来台的事情。
“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情。”杨晓莉也跟着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装作没事人一样，弯腰捡稻穗。
古韵拿眼瞟她，示意她直接说。
“你能不能晚一天再去……”杨晓莉越说声音越小，“我不白让你晚来，我给你一天的粮票……”
古韵脑子灵，又看杨晓莉这幅小女孩子做派，大致上已经推出个一二三四来了。
“先生是个男的？”
杨晓莉抬起脸，心虚地看地。
“年纪不大？”
杨晓莉更心虚了。
“长得还不错？”
杨晓莉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对你能有什么威胁？”古韵勾着唇笑了下，她确实长得不错，但是比起围在沈如星附近的下乡的女学生而言，那还是有差距的，“我就是一个孤儿，城里来的先生能看上我？”
杨晓莉眼睛瞪了一秒，“我哪能管得着她们，反正你不准来。”
古语：……
别人管不了，就来整她了，这跟窝里横有什么区别，真是就她活该了呗？
比起这个，古韵更在乎的是，跟着沈如星的女孩子们还围着沈如星，也没人交头接耳说这些事情。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只有眼前的杨晓莉知道。
杨晓莉不仅知道，甚至还见到了这位先生的照片。
这么私密的事情，杨晓莉到底是怎么看到的？
“先给粮票，再说事。”古韵整理下手套，语气不咸不淡，第一天去不去对她来说还真的不重要。
知识对她来说是重要的，但男人不是。
杨晓莉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就知道古韵这个吝啬鬼不会不同意。她拽掉手套，从缝在开衫小褂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三张粮票。
“喏，给你，你可要记住我说的话。”
古韵拿到粮票，塞进缝在裤子里面的口袋里，不忘回杨晓莉，“说到做到，我也可以带着小玉一块不去，两张粮票就够。”
“你想钱想疯了吧！”杨晓莉被古韵这话惊地脱口而出，声音大的把附近的眼神都吸引了过来，她捂着嘴，小声继续，“那个小瞎子，谁能喜欢。”
古韵整理好衣服，低头继续捡稻穗，“咱们可不是城里人，谁知道城里人是什么想法。我可听说城里人心最善了，没事就会资助别人，你看小玉那副模样，最容易招人心疼了。”
杨晓莉脸一僵，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觉得古韵说的对。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玉那副睁着大眼睛认真听人说话的模样，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确实勾人。
杨晓莉一咬牙，又从衣服里掏出两张粮票，塞进古韵手里，“别让我见到你们。”
古韵看着手里皱皱巴巴的两张粮票，嘴角差点笑烂了，她重新放好粮票，十分笃定地回答，“好，我绝对不出现。”
“还有那个瞎子。”杨晓莉气急败坏地小声提醒。
“当然。”
——
九点多钟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古韵瞅着日渐残暴的太阳，压住了和旁边的人一起喝河里水的想法。
她疾步走向生产队的灶屋，去看看小玉的情况。
小玉的眼睛不是全然看不见，光线充足的时候，小玉是能看见一点点人影子的，只是十分模糊，但是在阴雨天和晚上，就是一片漆黑了。
生产队做饭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娘，心善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古韵也怕小玉出现什么意外。
杨晓莉能够随手拿出五张粮票，几乎不怎么心疼，证明她手里有的不少。
杨晓莉和她做一样活计，她的粮票堪堪只能养活自己，杨晓莉哪里来的余票？
古韵想得明白，也看的明白。
所以她才更担心小玉的人生安全。
杨晓莉愿意过的好点怎么做她管不着，这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道路。
种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
但是小玉不是，古韵不愿意小玉因为眼睛着了一些伥鬼的道。
还有一点，古韵藏在心里，她总觉得小玉这个人，冥冥之中让她觉得熟悉。
才刚踏进灶屋，剧烈的高温猛地扑向古韵的脸。
她捂了捂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向土灶前的小玉，“小玉。”
小玉眯着眼睛看向门口，丢下手里的柴火奔到古韵面前，“小韵姐，你回来了！”
古韵点点头，抬起袖套给满头大汗的小玉擦汗，“热不热？”
小玉摇摇头。
“哟，小韵来了啊。”
“这两天没见，小韵又长好看了。”
“是哦是哦，就是啊，这眼光也高了。”
古韵抬眼看过去，里面有个大娘和何建国家沾亲带故，说起话来不阴不阳的。
“大娘啊，我也不是只有眼光变高了，”古韵开口，将小玉揽在自己身后，“我嘴也变毒了，你要不要试试？”
“你！”
那人被旁边的大娘们拉住了，“算了算了，马上就要开饭了，可别再生气了。”
古韵瞧也没瞧这人一眼，转身拉着小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