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公子。”长柏低声,心里无端的对前面马车上的人生了一丝烦躁,青天白日的,非得在这路上高声争执,扰了公子与小姐在后闲聊。

    萧庭琰微微颔首,并不见愠色。

    只如炬的目光直直望向那小厮时,竟让那小厮感觉心头一跳,明明眼前的人端坐于马上,神情间并无疾色,且男子外表比京中那些纨绔公子们还生的俊美出色,但就是给人一种无形之间的压力。

    但他并没有在京中见过这位公子,只不过见这通身的气度怕也非等闲人家,一时间心里有些惴惴。

    不过一想到自家主子的身份,他的背暗自挺直了几分,但是说出口的话语到底是因为那摸不着的忌惮,而少了一丝之前的傲慢,“这位公子,我家主子赶着去赴宴,还请您相让先行。”

    长柏不认识这马车中是何人,但萧庭琰是认识的。他并没有理会这小厮,翻身下马,端的是不卑不亢,“请郡主安。”

    马车中,长宁本在补眠,之前听到小厮与人说话的声音也不甚在意,但此刻她美目倏地睁开,忘了吩咐婢女,自己径直撩开了车帘,探头出了马车,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庭琰哥哥!”

    女孩看起来天真浪漫,如黄鹂一般婉转清脆的声音吸引力不少人驻足张望。原本两辆华贵的马车堵在这,就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了。此刻有一些人已经交头接耳起来,风月之事向来容易引起大家的兴趣。

    庭琰哥哥。

    这一声一出来,萧庭琰不着痕迹地往自家马车上看了一眼,心里一个咯噔,面无表情出声,“郡主,请您自重!郡主直称某名讳即可。”

    但,赵澄安还是不出意外的听清了。

    庭琰哥哥。她与萧庭琰相识八载,倒是第一次听到除她以外的女子这样唤他,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但她只以为是自己的不适应,毕竟之前从未听过。

    但她又告诉自己,以前萧庭琰只身在扬州,而现在是在京城,他的家庭,他的亲人皆在于此。

    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难道一遇见此等状况她便要心里不舒服一回么?好像倒也不至于,刚在心里开导完自己,便又听见萧庭琰的话,非亲非故?郡主?

    没待赵澄安自己在心里琢磨明白,便又听见那女子的声音传来,带了些娇嗔与不满:

    “以前称得,如何今日就不可以了?况且,姑奶奶不是说过,这样称呼才更显亲近吗?”

    长宁口中的姑奶奶,便是萧庭琰的祖母,萧家的老太君。长宁并不受萧庭琰这态度的影响,又兴趣盎然道:“庭琰哥哥你这是要回家吗?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呢。今日马车中是萧家哪位小姐,要不要和长宁一起?”

    长宁。

    原是长宁郡主。

    紫央本也皱着眉头在侧耳听外面的话,却不想转头便看见自家小姐面无表情的模样。

    “小姐。”她面带担忧,不由得轻声唤道。

    赵澄安被紫央这一声唤回神来,她扯唇轻笑,“无事。”

    萧庭琰并没有理会长宁的话语间的询问,不再多言,轻轻点头示意,而后利落翻身上马,丢下一句:“郡主若愿意,便跟在后面吧。”

    左右都是去萧家,也选择了相同的一条路,此刻虽不愿意与长宁郡主同行,却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他往前来本就是想先行,若他自己一人,让长宁郡主先行倒也无事。

    可今日马车里坐着的是赵澄安。

    她本就因为长宁赐婚一事心中有所芥蒂,今日让行本是一件小事,可他莫名的,不想让赵澄安让别人。

    有他在,赵澄安合该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走那条路便走哪条路,无需有过多的顾忌。

    长宁听完此话,倒也没说什么不是,娇笑着点点头便将探出去的头收回,端坐于马车上。只斥责那小厮:“还不快给萧将军让行?今日你口出狂言,回府后自去找管事领罚吧。”

    不过长宁心里到底有了一丝愠怒,也不知马车中是谁,平日里她与萧家几位嫡出的小姐都还算交好,今日竟是连招呼也不出来打了,颇有几分恼怒的意味。只是这情绪到底是针对马车中的人,还是对萧庭琰的迁怒,旁人不得而知。

    她自幼长在太后跟前,宠爱甚至比公主还盛几分,性子养的骄纵,身上也有身为皇家人的傲气。

    马车缓缓启动,长宁的婢女本意是撩起来帘子换一下新鲜空气,却不想刚好见前边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微微吹起,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

    只是那脸……

    玲珑放下帘子,“郡主,那马车中,坐着的不是萧家小姐。” 她是长宁的贴身婢女,一直伺候着长宁,凡是长宁接触的人,她全部都识得,只刚刚见到的那脸她确实是陌生的很。

    长宁目光狠厉,“当真?”

    “奴婢自是不会看错。”玲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些自信的,又说出自己的猜测,“莫不是,扬州那位?”

    那劳什子姓赵的商户女?

    “呵。”长宁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呵,“好一个萧庭琰,敢这么作践本郡主的脸。我必要找太后娘娘给我做主!”

    三年前,萧庭琰初回京城,她恰好去国公府找萧二小姐萧琼苒,初见了萧庭琰第一面。而后·满眼惊艳,世间男子再难入她的眼。

    彼时少女情窦初开,却也眼高于顶,她长在皇家,最看不得那些世家子弟整日提鸟逗猫的纨绔做派。心里暗想着男子光有出色的外貌不行,端看以后他是否能建功立业。

    不久,萧庭琰便跟着大军去了边疆,期间捷报频传,她常跟在太后身边,偶尔也听见过几次圣上与太后一齐夸赞萧庭琰。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她暗自心愉着,她看上的男子,如此优秀,她早已经对萧庭琰情根深种。

    终于她及笄,太后为她挑了很多世家子弟,但她都拒绝了,羞涩的告诉了太后,她心悦篪国公府萧庭琰。

    太后当时是如何回应的?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太后不掩眼中的惊讶,也没有掩饰眼中的欣赏,太后赞她:

    不愧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女,看郎子的眼光也是顶顶好的。

    是啊,她是尊贵的郡主,盛宠无数,长相亦是娇美可人,与国公府门当户对,说起来与萧庭琰再般配不过。萧庭琰哪有拒绝的理由。况且,当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已然得了太后与萧家老太君的首肯,只等萧庭琰这一战班师回朝后,便会请圣上赐婚。

    只是,她思虑了所有的外在条件与要求,却唯独遗漏了萧庭琰。原来他有心仪的女子,并且,他要娶那个女子,为此不为强权所压迫、不为孝道所束缚、亦不为前途所桎梏。

    那日午后她本以为皇伯伯来,是会下赐婚的圣旨,却不想,皇伯伯是要太后另外考虑她的婚事。圣上一开口,她知道,她与萧庭琰这桩婚事再不可成真。可是她等了三年,恋了三年,日思夜想了三年,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啊?

    “郡主,我们到了。”玲珑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面无表情拨开车帘,只见萧庭琰翻身下马,面上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在车前扶着那女子下车,男俊女俏,那场面扎人眼的紧。

    啪。

    长宁放下帘子,面色狰狞,素手重重拍了一下小几,却丝毫不觉疼痛。

    玲珑神色间没有对长宁的行为的诧异,她早已司空见惯,说了句郡主别气坏了身子,便默不作声仔细帮她检查发髻与服饰,确定并无不妥后,自己先下了马车,欠身等候在马车旁,扶着长宁下车。

    赵澄安并不知道长宁在后是如何将自己对萧庭琰的感情回顾了一番,她心里本来就因刚才的事情略有些不舒服,但一想着也没有朝着萧庭琰发脾气的道理,只暗自压着,面上并不显露。此刻下了车,便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一眼。

    长宁刚下马车,她今日着一身绯红宫装,上边用金色丝线绣着一簇一簇盛开的海棠花,发间钗了一套海棠步摇,整个人宛如一朵富贵骄花。

    明艳,又张扬。

    赵澄安不动声色,只脚下的步调略慢了些许。也就是这个空挡,长宁已经在侍女搀扶下走上前来,只是,眼色并未分给赵澄安半分。

    目不斜视的略过赵澄安,视线落在萧庭琰身上,脸上带了几分真真假假的笑意,话语间带着几分亲近与熟稔:

    “庭琰哥哥现下去哪?是直接去湖畔风华么?那长宁就先行一步了,先去与姑奶奶问个安。”

    湖畔风华是此次宴会之地,依湖而建,风景秀美,以往都是在此。

    还要去与,姑奶奶问安。

    女孩子间的把戏向来没有那么深沉,简单几句话不外乎向赵澄安透露出了一个信息:她长宁对这国公府,以及国公府的人,都熟悉的很。

    赵澄安依旧面带着微笑,一副淡然至极的样子,也不说话,只默不作声放下了搭在萧庭琰小臂上的手。

    动作不大,但也不小。最起码,长宁看在了眼里,心里仿佛被一根刺扎了一下,密密的疼。她脸色一垮,转瞬间带了几分上位者的盛气凌人,视线将赵澄安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庭琰哥哥这又是带了哪家的妹妹?萧家各个表小姐堂小姐长宁都见过,还不知这位是谁?”

    而后眼神定定的望向赵澄安,“罢了,今日本郡主心里高兴,便免了这妹妹不行礼之罪吧。”

    说是免礼,实则问她不行礼之失。

    “请郡主安。”赵澄安微微行礼,丝毫不见生气或愤怒,这一简单的礼做起来也是行云流水,她不卑不亢的回望长宁,一字一句道:

    “民女,扬州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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