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

    只这轻描淡写一句话,商凭玉便收回手,再没瞧她一眼,自她身侧擦肩而过。

    不过一夜未见,他浑像换了个人,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远。

    容消酒还未回过味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妈妈脸色僵了一僵,柔声宽慰:“想…想来侯爷有急事,有些顾不上您,您别往心里去。”

    容消酒苍白琼脸扯出笑,轻轻“嗯”声。

    两人回了寝间,翠羽已候在门边。

    见着容消酒,她快步上前去,红着眼眶,哽咽开口:“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奴已在湢室备好热水,等您回来沐浴。”

    容消酒弯唇,拉着她浑身打量:“昨日连累了你,可有受什么皮肉苦?”

    翠羽含着泪摇头:“并无大碍,倒是大娘子这脖颈上的红痕瞧着怪吓人。侯爷刚过去,想来见着这伤痕也心疼坏了吧。”

    容消酒眉梢一动,檀口微张却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身侧的徐妈妈轻咳一声,接了话:“大娘子,您昨夜沾了晦气,还是先去沐浴要紧。”

    不知情的翠羽跟着附和,话头也便遮掩了过去。

    另一边,商凭玉快步离了商府,便往营地去。

    他利落上马,垂眼看了看那挑起容消酒下巴的指尖,蓦地紧攥成拳。

    像是跟自己怄气一般,夹紧马背,甩下几个随从,先行离去。

    *

    春日迟迟,一抹稠阳挂上梢头,烧起橘红一片。

    容消酒去了寿安寺,亲自祭拜有灵。

    在徐妈妈口中得知,有灵尸首已被送回老家安葬,只在寿安寺为她设了超度牌位。

    刚到寿安寺跟前,这商家马车便惹一众人侧目。

    容消酒被扶下马车,迎着众人打量目光踏将进去。

    “长姐还好意思出门?”

    容消酒刚走到天王殿前,便听左侧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容汀芸高昂着脖子,置身在鹅卵石子路中央,边说着边抬脚朝她走来:“我还以为长姐将母亲赶走后,便无颜出门了那。”

    容消酒淡漠瞥她一眼,转过头去,只留半张侧脸对着她。

    那高挑琼鼻与下颌流畅勾连,精致又立体。轻抿的双唇给周身脱俗气质,添了分清寒。

    容消酒没答话,如是没听见人说话一般,提裙迈上台阶。

    容汀芸哪里受得了这冷落,遂即双眸狠戾起来,抬高了语调,咬牙呵斥:“这当上了侯府大娘子,便是连自家妹妹也不认了?”

    “像你这般狠毒无情之人,怎配踏入佛门重地。”

    容消酒羽睫一颤,忽地停下步子,施舍她一个眼神。

    那眼神不含任何愠怒,甚至可以说不掺杂任何情绪,只冰冷冷地瞧着她,叫人发怵发寒。

    “你跟我过来。”

    容汀芸眯眸,不爽她指使的语气,身子没动。

    容消酒没再看她,眉目清冷,直视着前方殿门,又重复道了句:“跟我过来,我会给你想要的。”

    容汀芸张着口,还在探究她是何居心,翠羽便走到她跟前,请她跟上。

    几人在寺中知客带领下,去了安放有灵牌位的禅房。

    知客识相阖上门,将禅房留给容消酒和容汀芸。

    容消酒撩裙,跪到蒲团上,对着有灵牌位合掌闭眸。

    “我可以将这侯府大娘子之位给你。”她沉沉开了口。

    容汀芸拧眉冷笑:“你有这好心?”

    “自然有代价,我要你将我安然送去寿州。”

    她语气不疾不徐,带几分慵懒。

    “我哪里有这本事,你怕是找错了人。”容汀芸白眼都要翻上天,双手环抱颇防备地睨着她。

    “你没有,母亲总是有的。”

    刘七蝶还有几日才离京,她自可趁这次机会,扮成容汀芸送刘七蝶出城去。

    至于日后的钱财……

    容消酒随即又道:“我还要你给我准备两万银票。”

    “用两万换一个侯府大娘子之位,很值吧。”

    容汀芸瞧她那淡定自若的姿态,十分不解:“放着侯府大娘子不做,要去寿州?”

    “若非晓得你为小郎君守寡两年,我便真信了你这鬼话。”

    容消酒睁了眼,明眸闪闪,信口道:“若你答允,那自明日后,你便过来侯府暂住。我会多找契机叫你与商侯独处,至于能否撬动他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长姐说真的?”容汀芸对她不抱信任,却捱不住自己对她后面的提议所吸引。

    “信不信由你,机会只此一次。”

    容消酒说得随意,十分有耐心的等她答复。

    沉吟了好半晌,容汀芸才松口气:“便暂且信你一回。”

    “不过你那般痴情于小郎君,甚至不惜出家为他守寡,为何又要离他而去。”

    容消酒仰起头,注视着上方有灵的牌位,肃声回:“无可奉告,你只管将答应我的事办好,我自会如约腾出这大娘子身份。”

    在这凄凉地待久了,太消磨心志。有灵的逝世,教她想赶快离开,去过自在日子。

    她要自在挥毫,要纵情笔墨,委身在此的每一刻都觉煎熬。

    反正她父亲看中的是与商府攀上关系,不管哪个女儿,嫁谁都是一样的。

    而商凭玉也是碍于家中训诫才不得已娶她。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的。

    容消酒出寿安寺时,已时至隅中。

    马车驰过平夷大道,拐进颀柳巷。

    整条巷子车马络绎,招幌遍布,各式商铺一应俱全。

    鼎沸人声中掺杂着各种货郎的叫卖声,偶有三两孩童嬉笑蹿过,烟火味儿十足。

    马车降降停在琅月书肆,舒此忆带着翠羽下车。

    这琅月书肆是整个汴京城最知名的书肆。书肆外的装潢与周边铺面一般无二。

    内里却别有洞天,分两层楼,下层售卖书籍字画,上间供文人墨客清谈。

    “大娘子我们怎来此地?”翠羽随着她入内,边骋目观望边低声询问。

    容消酒抬手止住她向前脚步:“你在门外等我,只片刻就好。”

    她还不想将自己的画师身份告知翠羽,却也不想说假话诓骗她,只得转移话题,将这话头给掐掉。

    翠羽满眼疑惑,却也听命地退到门外:“大娘子有事叫奴。”

    容消酒颔首,朝书肆柜台前走去。

    掌柜一眼认出她,正要脱口唤她“霜桐居士”,忽而想到什么,讪笑着将话咽进肚子里。

    “娘子可是要瞧寄存在我肆中的字画,请随我入上间。”掌柜熟稔地编借口,替她掩饰身份。

    两人去了二楼天字号暖阁内。

    门一关上,如同砌了道厚厚粉墙,将任何阁外声响尽数隔开。

    掌柜抄手唱喏:“居士不是已经离京去了,怎会亲自过来?”

    “出了些岔子,怕是还有段时日要离开,走之前想将那幅未画完的蒹葭图画完。”

    她当时得知要还俗回府,遂着急忙慌收拾行李准备去寿州。为防舟车劳顿毁了那半幅画,便差人将画送来了琅月书肆。

    临走时唯一的遗憾也便是没画完那幅画。

    掌柜笑得花枝乱颤:“自是求之不得。”

    “只是眼下我还未有固定的画室,或许要借您这宝地来作画了。”、

    掌柜谦和颔首:“能留居士来肆里作画,是小可的荣幸。”

    “居士尽管放心,您的身份小可绝对守口如瓶,日后这暖阁便是您的画室。”

    “那便多谢了。”容消酒说罢,便要离去。

    掌柜忽地眸光一亮:“小可记得居士是要去寿州,也是巧了,就几日前寿州的梁大师来了汴京,或许您可以同他一道去寿州。”

    “梁大师,可是那位叫梁照晨的书法大家?”

    “说来这梁大师之所以入京,除了参加鹤园会,便是想见您一面。”

    “只是小可以为您不在京中遂婉拒了。”

    容消酒眉梢一动,或许真能同那梁大师一道去寿州,届时还可借着此人名号,直接在寿州找书肆继续卖画。

    “既然我还没离京,那便请您替我邀这位大师见一面。”

    “好好好,那明日如何?”掌柜温声试探。

    明日照礼数是要归宁的,哪怕容府和商府离得近,却也不能免俗。

    “后日吧。”

    容消酒出书肆时,翠羽正站在马车旁侧,施礼唱喏。

    受礼的人牵着红马,颀长身姿竟比那马匹还高。

    容消酒停下步子,站在门边,就那般远远打量着他。

    那头的人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她视线,侧过头瞥她一眼。

    自今早一别,这人看她的眼神越发冷淡,幽深眸里竟筛不出半分情谊。

    只一刹那,那头的商凭玉收了视线转过脸去,再无任何表示。

    “你府上这女使礼也行过了,不走?”一声清亮女儿声自马上传来,似掷入容消酒心潭的一枚石子,溅起层层涟漪。

    容消酒掀眸,循声望去,那红马上坐着的,正是昨日刁难她的合顺公主。

    她秀眉皱起,眸中尽是不可置信,视线在商凭玉和合顺身前来回扫了几眼,才接受这两人凑在一处的事实。

    “公宜家的娇妻竟也在。”马上的人同样瞧见容消酒,笑容灿烂,语气尽是调笑。

    容消酒喉咙干涩,并没答复,只沉着面迎上她挑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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