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
“脚踝扭伤，先拿冰块敷一下。”
校医说着拿过冰袋递到越昭手里，他自己放到脚踝上。
放上去的一瞬间，佟涯和简歌都看见了，他被冰到的表情。
头微微歪了下，还有些疑惑的可爱。
两人相视一笑，还是憋住笑，表示对越昭病人身份的尊重。
运动会上虽没有严重的情况，但校医没在校医室待两分钟，又被急忙来的学生给叫走。
“请高一参加男生100米决赛的同学尽快到跑道上报道，比赛……”
全校广播名不虚传，就连校医室里也安装了喇叭。
简歌看一眼墙上的喇叭，“周浮城的比赛要开始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佟涯为难，“这里留你一个行吗？”
“冰敷还要一会儿，比赛就十几秒的事，等你看完回来，这里也没什么事。”
“好吧，那我去了啊？”
佟涯脸上犹豫，身体却是诚实，两句话就走到门口，手指都快要离开门框。
“好——”
简歌望着一溜烟没人影的门边，默默转过头，对自己呢喃了句“好”。
一时校医室只剩下她和越昭两个人，氛围还是沉默，只是似乎与刚才有些不同了。
她的目光看越昭的脸也不是，看他的脚踝也不是，坐是坐不住，索性站起来参观校医室。
墙上挂着视力表，人体结构图……还有摆放在角落的人体骨架，正冲着她龇牙咧嘴的笑。
简歌无聊，也礼貌冲它露出牙齿笑。
下午三点多，窗边攀爬上的阳光顺着来时的路，悄然退下许多，只留一缕。
简歌的目光从那缕看似与窗台可触不可及的日光掠过，再一转，就是越昭的脸。
怎么就那么巧，越昭抬了头，两道视线猝然相接。
简歌总不好再躲得明显，她尴尬对他露出眼尾的月牙儿，“上学这么久，我还没好好参观过医务室呢，趁这个机会，正好熟悉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医务室是什么值得打卡的景点吗？她还参观熟悉。
来这里可是有正事的。
想到这，简歌在越昭床边正对着的凳子上坐下，望向他敷着冰袋的地方。
以前没发现，越昭手这么好看，他的手指修长，估计做成骷髅骨架比刚才那个还好看。
他的皮肤，乍一裸露在凉的空气中，白里泛起红来，这红在他的脚踝处尤其明显。
校医说只是轻微扭伤，虽然肿起来看着是有些吓人，但冰敷过后，应该就会好多了吧。
简歌盯得神情专注，关心越昭的伤势让她把胆小抛到了外太空，脑袋不知不觉凑了过去。
“还疼吗？”
她不知道是自己出了声。
“不疼。”
越昭用空着的手将卷起的裤子放了下去，遮住他的腿和脚，也挡住了简歌的视线。
简歌这才反应，她刚才的举动，有些越界了。
好不容易因为周浮城轻松了些的好心情因此一扫而光，她忍不住想道歉：“对不起……”
越昭一愣，随后想到报名前的事，说：“这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报名的。”
简歌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握了下，这种时候，兴许是内疚的清醒感，让她清楚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可能是我话太多，吵到你烦，你才受不了去报名，为了堵住我的嘴。”
简歌故作轻松，开起玩笑。
越昭却不笑，他脸上的冷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很快在抬眼间修补好。
“又或许你是人间的神明。”
他停顿，像是有意为之，简歌耳尖一红，就下意识朝他看了去。
越昭这才接道：“掌管人间四季风的神？能吹走人的帽子的那种。”
说着他浅浅扬起嘴角，明暗在他的鼻尖恍然变换，简歌看得呆了。
“简歌，”
越昭很少叫她，这偶尔叫一次，简歌顾不得走神，立刻端正坐姿，提起耳朵听着。
“如果没有你，我也会参加比赛，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但是——”
但是听得简歌心一紧，脸色都变了变。
越昭似乎是故意逗她，“如果你能让风把那边的水送过来的话，当我没说。”
什么呀，简歌听完人都懵了，什么叫让风送水？
“可我不是风神，如果你想喝水，我可以帮你拿过来。”
简歌起身，对上越昭忍俊不禁的表情，人顿在那里没动。
想了想回过味来，越昭这是在借着喝水，让她不要再怪自己。
他受伤的原因，可以怪那阵奇怪的风，可以怪那顶没看好的帽子，甚至可以怪做出决定的他自己。
但，绝不会怪说出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的她。。
他这是在消除她的罪恶感。
又是这么不动声色、三言两语间，就轻易抹去她压在心上的阻碍。
简歌眨了下眼，又或许是前世的事让她对他根本不设防，允许他的话随意走进她心里。
想到这，她还是自嘲摇了摇头，何况是对越昭，她本来就是对谁都看似防备心重，却谁都能在她的心上踩上一脚，唾上一口罢了。
她站起来背对着越昭，拿起水杯的手微微颤抖。
水递到越昭手上的时候，佟涯回来了。
她的脚步声重到能踩死一片蚂蚁，简歌回头。
佟涯的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怎么了？”
刚才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兴奋得很呢，这前后十分钟都没有，佟涯怎么就换了张脸。
“别提了，我就不该听信周浮城的鬼话去看他的比赛，太丢人了！”
佟涯抱住简歌的手，羞耻地将头都埋进她怀里。
“他摔在起跑线了。”
“啊？他怎么样？受伤了吗？”简歌深表同情。
“就蹭破了点皮，校医给他消毒呢，鬼哭狼嚎的，我听不下去就来找你们了。”
简歌不由地脑补了下，坐在椅子上撒泼打滚的男生，被家长独自丢下的场景，如果家长偷偷离开的话……
如果和自己与越昭的耳根子清静相比，简歌犹豫一下下，就选择放弃同情周浮城。
“那他等一下会过来吗？”
佟涯也不确定，“应该会吧？谁管他，简歌你快管一管我吧，看看我的眼睛怎么样了。”
“你的眼睛？进沙子了吗？”
佟涯低下腰，扒开了自己的眼皮，简歌顺着她仔细朝里看了看：“没有什么啊，你的眼睛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吹一吹？”
佟涯不知怎么地，突然炸了毛：“怎么会没事！刚才那么大一团脏东西进我的眼睛，简歌你没看见吗？”
“我……”简歌被她吓得手足无措，那么大一团？她什么都没看见啊。
正当她疑惑时，佟涯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自己说到：“也对，简歌你又没看见野马脱缰变成了狗熊出洞，跌到四仰八叉还带慢动作定格的那种。”
这形容，不愧是文学大家佟涯，形象的简歌一听就噗嗤笑出声。
“哎呀，简歌你还笑。”
佟涯难得撒娇的语气，简歌也不想笑呀，可狗熊出洞……“噗嗤。”
憋了半天，一声就前功尽弃，佟涯都瞪着她了，简歌才捂住嘴，“对不起，这画面太有魔力了，我一想到就忍不住。”
“对呀，和你一说，我脑海里都是他和跑道亲吻的脸，还偏偏就朝我看过来，哎呀，怎么办怎么办，我更忘不了了。”
佟涯着急地转圈圈。
简歌还算有人性，上前抓住了她，“我给你吹吹眼睛好了，这样眼睛干净了，心也就干净了。”
她的眼睛虔诚，明亮，看得出是真忍住了笑意，想要为佟涯分忧。
佟涯也信她，若有其事点下头。
佟涯再次弯腰，简歌亲手用手指轻轻拨开了她的眼睛，“呼。”
轻柔吹过一只眼睛几次，简歌还没换另一只眼，佟涯顶着前所未有的大眼睛，忽然道：“简歌，你的脸，红的和刚才的塑胶跑道好像哦。”
说到这还不收，她非要补一句：“就是周浮城脸压着的那块，狗熊出洞踩的那块。”
说完，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心，冲着脸上的简歌龇牙一笑。
这下简歌真是忍不住了，被她逗得对着她的眼睛就噗嗤一下。
她既抱歉又控制不住身体笑出来的颤抖，只能一边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一边含糊地对佟涯道歉。
“对唔起。”话都被笑到变音。
佟涯咧着嘴，自己也不收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迈过了脏东西那个坎，两个人面对面越笑越欢。
被遗忘在病床上的越昭，刚才他还在简歌的顾虑范围内来着，这下倒好，没让周浮城来打扰这片刻的宁静，倒是他的搭档先来了。
不过，越昭抬眼，简歌还在捂着肚子笑，脸上也没了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束缚感，他的眼眸悄无声息染上两人传递来的笑意。
足足有两分钟，这两人才收声。
这时候，周浮城也还是来了。
他人没进门，老远三人就听到他的声音，“everybody，这会儿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你脑子摔傻了？还想你，我看你是想屁。”佟涯双手抱胸，根本不看周浮城。
周浮城也不在意，上来就要展示他涂得一块一块棕红的伤，“越昭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越昭不是很想理他，他又转头去找简歌，“简歌你知道吗？”
简歌略微一沉思，正常的答案肯定不对，“跑道上的塑胶？你偷来了？”
周浮城竖起食指，摇了摇，“不对，”
他又拍上简歌旁边背对他坐着的佟涯，“佟涯你知道的对不对？”
佟涯很想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但还是心太软，附和他道：“未来的一块疤。”
“错，全错。这是我荣誉的见证，不朽的勋章！”
他骄傲地举起双手，毫不羞涩地展示着他的伤口，如果这是在影视剧里，简歌相信，他的手臂周围一定会有一圈金光闪闪的特效的。
可惜，这是现实。
佟涯一点儿听不进去，抓着他手臂没涂药的地方就按下去，正好校医从外面回来，她像是拉扯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冷漠道：“医生，这有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患者，我帮你抓住了，要送回去吗？我愿意代劳。”
校医忙到晕头转向，抬手一挥，一声好就把两人打发。
而周浮城，没有反抗的余地，被佟涯拖着离开了。
校医百忙中抽空看了眼越昭，“你可以走了，这两天注意休息，不要过多走动。”
留下这句话，校医拿着找到的药就走了。
简歌和越昭没在校医室多停留，没让简歌扶着，越昭和她一起回了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