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洞房花烛夜,夫人为何不告而辞?”

    雾锁烟迷的擎海宫。红袍少年破雾而来,碧眼灼灼。阴鸷旖旎的脸孔,似是深闺春梦。

    “谢宵行,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厌姝被谢宵行逼至崖边,再无退路。她捂住鲜血淋漓的腹部伤口,眉心蜷缩。她曾憧憬做谢宵行的贤妻,不料对方只想让自己做一个“亡妻”。

    猎猎风起,吹得厌姝泪光明灭。她本是父母双亡的黑莲花妖,出身微贱,法力低微;兼之性情愚糯,总幻想靠嫁如意郎君享荣华富贵,一直被群妖排挤欺凌。

    昨天,她因为被毒虫(钦原)围攻陷入绝境,幸得(擎海宫宫主的小徒弟)谢宵行舍命相救。那时候,遍体鳞伤的谢宵行回眸一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那时候,她看着谢宵行的含情碧眼,连连点头。那一刻,她信了他们是一见钟情的两情相悦,遂同意和对方结为道侣。

    今夜大婚,擎海宫笙歌鼎沸。厌姝自诩一步登天,却瞥见谢宵行眼底的凶光。那一瞬,浓雾遮天,谢宵行毫不犹豫给了她一刀。

    此时此刻,厌姝才知道:谢宵行一见钟情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的骨头?!

    原来,谢宵行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师姐(荼锦)。可惜荼锦病入骨髓,若不能在七日内为她换一套琉璃骨,必死无疑。传闻中的琉璃骨璀璨剔透,乃是万中无一的稀世之骨;持有者就算被五马分尸、毒侵五脏,也能靠着这副琉璃骨扭转乾坤、起死回生。

    谢宵行为了找到琉璃骨走遍修真界,一无所获。直到遇见厌姝……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花妖,恰好拥有琉璃骨。所以,谢宵行舍命救了被困重围的厌姝,也哄得对方心甘情愿嫁给自己。

    如今真相大白,厌姝万念俱灰。她立在崖边,猩红嫁衣被狂风卷起,如一团绝望的野火:“既然要杀我,又何必骗我?何必要娶我?”

    谢宵行笑了。唇角的弧度,似是温柔的弯刀:“为了明年清明节,能光明正大给你烧纸。”

    厌姝看着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字字锥心。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痴心错付,却想不到错的这么离谱。她早该明白的:卑贱如她,怎么可能被擎海宫少宫主(谢宵行)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原不过是对方处心积虑的阴谋。

    “轰隆”。

    电闪雷鸣,暴雨欲来。擎海宫的浓雾,逐渐瓦解。

    厌姝急得落泪。她生性愚笨懦弱,纵被欺凌亦不敢反抗;如今的生死关头,她能想到的全部办法,也只是跪求谢宵行。抖如筛糠的,梨花带雨的,扯住他的衣角:“谢宵行,我们是道侣,你不能杀我……你……”

    话音未落,谢宵行强行将厌姝揽入怀中,如拥着一摊酥软的红泥。他的肩膀宽且削,撞得她的鼻尖微痛;胸膛又冷又软,像是漫山遍野的雪。

    他媚眼如丝,薄唇滑过她满头的珠翠:“你我尚未圆房,算不得真正的道侣。你若是心有不甘,我可以先陪你圆房、再取骨。长夜漫漫,咱们速战速决也浪费不了几个时辰。承蒙不弃,任卿采撷。”

    厌姝惨白的脸孔,瞬间通红。大滴大滴的泪,羞怒滚落。

    谢宵行为她拭去泪痕,柔声劝道:“哭什么?不想圆房,我也不会逼你。不想死,我也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谢宵行冰冷的指尖,顺着厌姝的后颈缓缓滑落。一厘又一厘,像是蜿蜒的毒蛇。最终,指尖抵住厌姝的后心,暧昧画起了圈儿。一圈、两圈、三圈……他看着恐惧沤红了她的眼圈儿,雾蒙蒙的,像是晚霞落山。

    谢宵行莞尔一笑:“忍忍,拔完就不痛了。”

    话音未落,鲜血四溅。

    他的冷手贯穿厌姝的身体,毫不犹豫拔出一根肋骨。

    稳!准!狠!

    厌姝来不及哀嚎,就被剧痛撕裂了整个世界。她痛得瘫软在地,哆嗦得视线模糊。潇潇夜雨,扭曲天际。每一滴雨落在厌姝血肉模糊的伤口,都如一根从天而落的针。无边的冷雨,千针万针的痛。她在泥水中蠕动,像一条披金戴银的蛆。

    谢宵行捧着她的那根玲珑剔透的肋骨,十指温柔,神情虔诚。他将那根肋骨塞进自己怀中,任凭鲜血染红胸膛的皮肤:“荼锦师姐怕冷,我得把你的骨头焐热了,再给她用。”

    云淡风轻,他笑了。

    厌姝的绝望泪眼,如火焚灭。

    ●

    那天之后,厌姝才知道人类有二百零六块骨头。谢宵行的冷手贯穿了她的血肉二百零六次,完完整整拿走了自己一套骨头。最开始,她还有力气疯狂反抗;渐渐的,她被痛苦麻痹了身体,每次被拔骨只能发出本能的痉/挛。

    最终,厌姝被拔去206根琉璃骨,化为一摊软肉。

    谢宵行说到做到,没有杀她。他将烂泥似的厌姝平铺进琉璃棺材,认认真真摆在灵堂;又将琉璃罐擦得锃明瓦亮,唯恐厌姝看不清棺外的风景。被困棺中的厌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瞪着充血的瞳孔,绝望看着谢宵行给自己烧纸的虚伪嘴脸。

    厌姝生来忍气吞声,也以为自己余生要这么度过。直到自己头七那日,白烛高烧。谢宵行抱着戴喜帕的红衣新娘走进灵堂深处,纠缠的模样,交颈的鸳鸯。他沁了翠色的黑发,起起伏伏,像是浮沉暗河的碧藻。

    厌姝如遭雷劈。呵。在自己的灵堂,和真爱荼锦进洞房。生怕自己看不清,还要擦干净棺壁。论恶心人,谢宵行实乃天上地下无双。

    这一瞬,她积蓄一生的怨怒,喷涌而出。

    厌姝用尽全身力气,一次次撞击着琉璃棺的棺壁。无骨的皮肉积压着玻璃棺,闷闷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打翻了琉璃棺,坠了出去。迸溅的琉璃罐碎片,刺得她视线一片璀璨。衣衫不整的谢宵行撩开白缦,提剑而来。她恨得睚眦欲裂,却无法动弹。谢宵行垂着一双碧眼,摇了摇头,提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看见他的嘴型动了动,却听不见声音。鲜血染红视野。厌姝一阵战栗,随即坠入无边的黑暗。

    这次,她真的被谢宵行杀了。

    挣脱肉身束缚的冤魂,漂浮在黑暗虚空。她似乎自由了,却似乎陷入了一座更大的囚笼。罡风烈烈,吹得她东摇西摆。因为死得千疮百孔,总觉得浑身漏风。

    “厌姝,你死得甘心吗?”

    黑暗中,飘来一团幽光:“本尊乃天界神君玉京子,百年前曾受你祖先的救命之恩。今日不忍恩公断子绝孙,特来助你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厌姝苦笑。她是死了,又不是傻了。无稽之谈,鬼都不信。

    “厌姝,活下去。”

    蓦的,那团幽光撞上厌姝的嘴唇。柔软又冰冷,像是落在春夜的新雪。厌姝吓得一个激灵,只觉一股寒意滚入咽喉,落入体内、生根发芽。她惊恐万状,劈手打碎那团幽光,却见流光飞舞,黑夜亮如白昼。

    光芒形成潮涨潮落的光海,声音也越来越远:“今日,本尊将【七返莲】赐予你。此莲共有七瓣,代表你拥有七次【死亡回归】的机会。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被【谢宵行】杀死,都能读档重生回【你和谢宵行的大婚夜】。每使用一次能力,‘七返莲’就会掉落一瓣。红莲落尽,你也会魂飞魄散。活下去,别浪费本尊的苦心。”

    慢着。

    厌姝刚想追问,却被光海巨浪吞噬……

    ●

    涛声,如万雷奔驰。

    沉入光海的厌姝,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咱们擎海宫和涅山宫,乃是修真界的两大名门。不瞒你说,我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擎海宫宫主吴沧海。我们同门一共有七个人,号称‘擎海七仙’。师父最近都闭关清修,因此将门派事务都交给大师兄白玉卿负责。可惜他有事外出,你们今儿无福相见。至于谢宵行……”

    那个趾高气扬的声音,顿了顿:“哼,外号是“擎海宫之耻”。这狗崽子是被荼锦师姐捡回来的,师父都不想要。最后师姐好说歹说,才留下他的。这狗崽子天赋极低,四舍五入是个废物;靠着一张小白脸到处讨好权贵,就是个轻浮淫/贱的烂货。师父向来讨厌他,平时过得还不如我养的一条狗。他平日窥觑荼锦师姐,也属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如今找个卑贱花妖结道侣,也算他们是狗杂种配贱骨头,天造地设的一双。今儿高朋云集也都是看我师父的面子,找机会来送礼献殷勤的。不然谢宵行哪儿有这么大的面子?”

    原来如此?

    自己视为高不可攀的谢宵行,居然是人嫌狗不待见的‘擎海宫之耻’?厌姝愣了半晌,忽然笑出声儿:某种意义而言,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同病相怜。笑着笑着,她发现自己呛了又苦又腥的水。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不自觉睁开眼睛——

    光芒。

    温暖的、刺目的、四面八方。

    厌姝恍恍惚惚,发现自己站在擎海宫中央的白玉台:阖宫张灯结彩,觥筹交错。满座宾客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哂笑不绝。那个趾高气扬的紫衣郎君(黄道安),笑得分外恣肆;他正是“擎海七仙”之一的黄道安,谢宵行的三师兄。

    厌姝蒙了,手中酒杯晃了晃。

    “小心。”

    冷白纤长的手指,稳稳擒住厌姝的手腕、替她扶正了酒杯:“此酒乃是鸳鸯血酿造的。只有心意相通的双方共饮,方能缔结契约结为道侣。洒了,可不吉利。”

    厌姝闻声望去,魂飞魄散:擒住自己手腕的,居然是谢宵行?!

    “咣当”。

    天旋地转,就被应声落地。厌姝及时扶住珊瑚栏杆,方才没有瘫软在地。眼前种种,似曾相识,赫然就是自己和谢宵行的大婚夜?!厌姝愕然望着自己的水中倒影,但见:瞳紫眉漆,钿红肤白,似是碧玺落了茫茫雪地。眉心的一枚七瓣莲花,殷红如血;未待细看,却见一瓣莲花焚灭……

    “七返莲”?!

    厌姝脑中,不自觉浮现出这个名字,醍醐灌顶:自己真的被【谢宵行】剖骨杀死,又被神君玉京子赐予“七返莲”力量、死亡回归到了【大婚夜】?!

    她……真的重生了?!

    厌姝尚未适应这离谱的发展,看见谢宵行又为自己递来一杯“鸳鸯酒”:“虽然我们刚刚饮了‘鸳鸯酒’结为道侣了,但按照擎海宫的规矩,夫人理当满饮一杯。”

    厌姝看着满杯猩红酒液,只觉胃内翻江倒海。前世,她被谢宵行剖古的血腥画面,密密麻麻堵塞视野。她扶栏干呕,险些瘫倒。死而复生的惊喜、恨之入骨的愤怒、如影随形的恐惧,蜂拥而至的强烈情绪,压得她近乎窒息。

    “夫人,你怎么了?”

    谢宵行本想扶起厌姝,却被对方如触火炭似的推开。

    “师弟,小心。”

    谢宵行被厌姝推得一个趔趄,引得一个女子发出轻呼。

    厌姝闻声抬眼,见声音源于梨花树下的一团鹅黄:一个捧心皱眉的黄裳女子,亭亭玉立。生得纤润明媚,像是一缕出落的春光。一阵风过,梨花落雨。她举臂撑伞,黄袖滑落,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三钴杵金臂钏”,愈显得雪肤华容。

    谢宵行含情脉脉:“荼锦师姐无须担心。”

    荼锦?

    厌姝认真打量,始知对方就是谢宵行的白月光师姐(荼锦),日后将夺去自己全身骨头的女人。她以为自己会恨荼锦,但看着这张白玉观音似的脸孔,却又不恨了。比起这个心安理得霸占自己骨头的女人,自己更恨无情无义的谢宵行。前世,她温顺谦卑却不得好死;如今,她也懒得做烂好人了。

    谢宵行见厌姝愣愣的,以为对方不胜酒力。他瞥了一眼议论纷纷的宾客们,忙摆出一副体贴面孔,替厌姝饮了那杯“鸳鸯酒”:“想必夫人不胜酒力?无妨,这杯‘鸳鸯酒’就由为夫代饮……”

    “谢宵行……”

    厌姝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她拔下鬓间金簪,青丝滑落:“你去死。”

    话音未落,厌姝拔簪刺中谢宵行的心脏!

    满座哗然。

    谢宵行愕然吐血,酒杯落了地:“夫人?你为什么……”

    厌姝盯着谢宵行,一字一顿:“你敢掏我的骨头,我就能掏你的心。”

    “嘘。”

    猝不及防,谢宵行闪现在厌姝面前,指尖堵住她的红唇。刚刚还茫然无措的红袍少年,忽然龇出毒蛇的獠牙——

    “夫人,你可不能诬陷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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