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说是这么说，但你最后还是没有立刻就与五条悟于简易的餐桌上展开如此正经严肃的谈话。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病房里还有小光在，孩子看上去是真的很饿了，在五条悟将三份热腾腾的拉面端上桌后，便一直将满怀希冀的小脸朝向他的父亲；二是五条悟本身亦有意避开你想要展开的话题，在你话音刚落的瞬间，他的唇角便微微绷紧了，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从中流露出清俊的笑意，只是你总觉他露出的是标准的苦笑。

    于是平和的现状被生生维持了下来，你直想感叹，你们两个在五条光面前真真称得上是一对貌合神离的父母。若他的视力还完好，最先崩盘的肯定是你面上的神色——你疲倦到装都装不下去。

    五条悟这个人其实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带娃经验。虽说他将伏黑惠从六岁好好地养到了十四岁，但由于他们毕竟不是所谓的父子关系，更何况还有伏黑津美纪的存在，故而他放心地施行起了放养政策，好在两个孩子也这样好好地长大了。

    可五条光是特殊的，他不能被这样对待。

    五条悟拿过外送点单时特地嘱咐店家一同送来的小碗，夹起一筷子面条铺进碗底，又细心地盛了一大勺面汤，在装点上一层厚厚的鱼饼后，这才将小碗拉面与儿童用餐具一同递进五条光的手中。

    他的儿子与他有着相同的发色与瞳色，尽管五官与他昔日的爱人高度相似，却依旧频频让他幻视小时候的自己。

    在他年幼时父母是否也会为他而头痛？似乎是有这样的时候。那时他在黑市上的赏金已然破亿，那些诅咒师们依然坚持不懈地打着他的主意，整个五条家都因神子的生命安全而奔忙，只是他几乎要回想不起这太过久远的记忆中的一些细节。

    “妈妈，这个好好吃。”

    五条光小心地端起碗来尝了口面汤，旋即一脸惊喜地转向你。

    他的开口打断了五条悟的思绪。他看向安坐着的、含着难掩愁意的微笑的你，听到你说出了这样的话：“和爸爸在一起，很高兴吗？”

    “妈妈高兴我就高兴的。”

    五条光圆滑的回答令你颇感意外，五条悟也因此笑出了声，这下尴尬的成了你自己。

    你刚刚的问话着实像是在挖苦他们两个，但你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五条光回到你身边后，你凌乱的记忆开始逐一回归原位，你不由得开始反思起这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发觉五条光的存在后，你便没有过再谈恋爱的打算，故而在五条光的世界里，不存在他的亲生父亲，更不会有所谓的继父——于你而言的新的伴侣。你坚定地认为小光是你从五条悟那里带回的你自己的所属物，可你却忽略了他也会有寂寞的时刻，明明你一直以来坚持着的原则是想要他能够幸福。

    所以你该放手吗？

    是让他继续生活在你以一己之力所筑造的残缺的家庭中，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下去；还是让他回到五条悟的身边，接受正统的咒术教育？

    “明天，可以和我去一趟高专吗？”

    沉浸在自我思考中的你一下子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刚刚五条悟说了些什么，不过对方又耐心地向你重复了一遍，并补上雪中送炭的后半句：“找到治疗小光眼睛的办法了。”

    你狠狠一怔，却将游移的目光锁定到了五条光身上：“真的吗？”

    “嗯。真的哦。”

    你的儿子在咽下口中正咀嚼着的拉面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如此回答。他动作缓慢地向你的方向伸出手来，你立刻就握住他温暖的手掌，以让他确定你的存在。这是你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是我自己愿意的，已经做好决定了！所以妈妈不要担心……”

    已经做好觉悟的五条光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会因他的决定而担忧落泪，不过他所为之发憷的结果没有发生——你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这还是从前你最爱对五条悟做的动作，现在则是唯有五条光能够享受到的来自母亲的温馨爱抚。

    “喜欢吃的话就多吃一些吧？”

    “嗯！”

    得到你的鼓励的五条光像是骤然解开了心结一般，欢快地吃起拉面来，你的笑容却在抬眼迎上五条悟的神色后凝结了，最终只是郑重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代表着你同意了他的请求。

    30.

    -day 1-

    你自一场漫长的午睡中醒来后才意识到，你年少时的爱人与你的儿子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在病房内玩积木。

    五条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从心理诊疗室中将整张沙盘与其上的积木和摆件都顺到了你的病房内，两人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野餐垫，又把沙盘放置在正中央，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们的大创作。

    你在苏醒后对于眼前的景象自然是颇感意外，因你实在是没想到，五条悟在带五条光时竟会细致到如此地步。

    他将五条光抱在怀中，牵着儿子软软的小手去抚摸他手中的每一块积木，耐心地低声与他说着话，似乎是在讨论这下一块积木要摆在什么地方才更合适。你还注意到了一个分外体贴的小细节，他们面前堆砌起来的城堡无论使五条光怎样抚摸都无比坚固，丝毫没有倒塌的迹象，想必是借助了五条悟的无限。

    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看得你眼眶都不由自主地烫起来，仿佛是既定的命运将五条光本该拥有的生活还给了他似的。

    从前对孩子的教育都是由你自己亲自完成，故而家中也有着各式各样的玩具，还有你费尽心思搜罗来的各类方便五条光阅读的盲文绘本。你希望你的孩子能够拥有一个不必用未来的岁月去治愈的童年——不管是哪个五条光，都该是如此。

    “你看呀，这一块的话有个尖尖对不对，所以好像不能把它做成基底喔……快想想看，要做成什么才好？”

    五条悟背对着你，将声音放得轻而又轻，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中间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五条光。你们的儿子困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却还在努力地抚摸着手中蓝色的三角积木，稍作思索后开口答道：“屋顶！”

    “好聪明喔，那就把这里变成爸爸妈妈房间的屋顶怎么样？”

    “嗯！”

    五条光的瞌睡虫随着五条悟的提议飞走了，你也适时地坐起身来，弄出的些微声响立刻就吸引了这对父子的“目光”，其中的这位模范爸爸微笑道：“醒了多久了？”

    “没多久……在你们决定把它做成屋顶之前。”你闷闷地应了一声，“都这么困了，没让他午睡吗？”

    五条悟面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小孩子是需要多多休息的这一点，还是五条光自己奶声奶气道：“是我想等妈妈醒了再睡的！”

    面对五条光你永远都发不出火，只好无奈地从抱着他前来的五条悟的怀中将他交接过来，小小少年却在你怀中挣扎了下，吐出令你久久无法言语的惊人的话来。

    “我知道爸爸妈妈有重要的事要谈，谈完了爸爸就能回家，和妈妈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了，所以我现在要乖乖午睡才行！”

    ……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你目瞪口呆地看看五条光，又看看还坐在地上正努力憋笑的五条悟，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却又不是真的生气。在将自家孩子按在床上盖好被子后，你寻了拖鞋下床来，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我们出去谈谈。”

    “等等……我之前从护士站借来了这个。”

    五条悟向你比出了一个稍等的手势，高大的身影宛如一道紫黑色的闪电一般嗖地闪进角落，竟是推出了一辆轮椅。

    你真是无奈极了，你自己可没觉得你是重伤到需要坐轮椅出行的病人，但五条悟坚持让你坐上他特地借来的爱心轮椅，还将自己的大衣外套盖在了你的身上，你只好顺了他的意。只是你羊绒大衣下的十指始终紧紧纠结在一起，久久未曾分开。

    不应该害怕的。现在的确到了该吐露真心的时候，五条悟有权利知晓关于五条光的一切。况且只要他有心去探寻，你拦都拦不住他，还不如自己和盘托出来得更爽快。

    医院露台上的风有些凉，五条悟刚推着你来到这里，便欲转身去寻新的谈话地点，你却摇了摇头，伸手将轮椅锁在原地，生生令他停下离开的脚步。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吧……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的。”

    你迎着这吹得你分外清醒的风如此说道。

    五条悟面上的绷带被他再一次扯下了，今天兴许是他解除面前的束缚次数最多的一天。时隔多年你终于又见到了他完完整整展露在你面前的那双苍天之瞳。你从来都不懂什么咒力和术式，你只知道这双眼中透彻的碧蓝美得像是能够将你溺死的海洋，若是没有五条光与外力因素对你的反复拉扯，你想你心甘情愿一辈子都被囚于这浅海。

    “我……”他开口了，所提出的问题却完完全全将这场谈话的本质拐到了另一个走向：“我可以抱抱你吗？”

    偏生这话自他口中说出竟一点儿都不显得暧昧，仿佛你们只是多年未见的旧友，而他还怀念曾经的亲密无间，想要再度找回那感觉。

    你想你无法拒绝，于是在低低地应了一声后，整个人都被俯下身的五条悟抱住。他的下巴虚虚地搭在你的肩膀上，他的呼吸落在你脑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海鸟展翅而飞时掉落的羽毛，轻浅地拂过你心头。

    “我没有什么要问的，小光都告诉我了。”

    他的声音依旧如常，你却觉得他心中必定掀起了一阵规模不小的风暴。只是现如今的你们都已长大，几乎没有了可以作为试错成本的时间，故而他不会再如二十岁时一般，一有什么不顺便会在你面前展现自己外露的情感。

    现在二十七岁的他想要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再面对抱有同样想法的你。

    你试图回抱住他，你们之间属于五条悟的大衣却成为了最大的阻碍，导致你被它与它主人的怀抱硬生生地钉死在了轮椅上。无法做出回应的恐慌与不安席卷了你，他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的叹息打在你耳畔，这些都化作一把把尖刀，直插入你心头最柔软之处，不见血却格外锋利。

    又是一阵深冬的冷风吹来，吹得五条悟的发丝磨着你的耳朵，这股恼人的痒意却在你察觉到的瞬间消失不见——他打开了无限，将你们两个与冷空气彻底隔绝。

    “谢谢你——谢谢你将小光带到我身边。”

    他的语气眷恋又缱绻，而面对这样的他，你想你什么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