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曾经幻想过许多次五条悟究竟会在何种情况下得知五条光的存在，但你唯独没有猜到现在的这种可能性。而只要你和他人的谈话内容涉及到了五条光的安危，哪怕面前的人是五条悟，也是你的敌人。

    你不能表现得太过紧绷，这样反而会令他更加怀疑。你知道这注定是只有你自己一人能够知晓全过程的秘密。五条光是你一个人的，你没必要让五条悟知道太多。

    更何况，现在他的亲生父亲还对他抱有或多或少的敌意。你若是一步踏错，说不定他就会将五条光的一部分从这个世界上抹消。

    你不敢赌最强术师是否会包庇一个实质上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的咒灵。

    “你变了很多，悟。”

    你的声音艰涩而含糊，像是含着一口将咽未咽的水。

    五条悟回过头来定定地看了你一会儿——即使他眼前的绷带将他的眼睛挡了个严严实实，你依然能够感受到他几乎要将你吞噬殆尽的、来自侵略者的视线。

    他也会为与你再度见面而感到苦恼吗？他也会像你不想见到他一样而反感见到你吗？全知全能的六眼也会有为你而流泪的时刻吗？

    每一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疑问都令你不敢去为之好奇，你便扭过头来想要下床去，却发现自己连双鞋子都没有——你被七海建人和五条悟发现的时候，早就将脚上的拖鞋甩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当时身上穿着的甚至还是酒店的睡袍，在被带来医院时才发现后领处已然被鲜血浸湿，现在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在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下愈合，脏兮兮的睡袍自然也换成了干净整洁的病号服。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真是令你逃都逃不掉。

    若是二十岁的你在这里，那么你必定会什么都不想就奔出门外，只是你现在已然不是年轻不知事的少女，马上就奔向二十八岁大关的成熟的你才不会为难自己。

    这大冬天的，地砖也是怪冷的，五条悟是最强术师没有错，可他的主要任务是祓除咒灵，又不会吃了你，这些年来无论是你的精神还是身体状况本就每况愈下，你还是好好地在床上呆着吧。

    见你犹豫片刻后，又乖乖地将被子盖好并环住膝盖，五条悟着实是微微吃惊的。他记忆中的你还停留在明朗鲜妍的少女时期，总是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喜爱与烦恼，连碰到一点点的小挫折都能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对他摆出一副将哭未哭的表情。

    但现在他所见到的，是一个容貌依旧年轻漂亮却面带愁容的你，甚至还在这个夜晚被鲜血染上了他从未见过的颜色。

    “你也是……这么多年你在哪儿呢？”

    他颇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出这番话来，似乎也不祈求你能回答他似的，抿起的唇角与微微上扬的下颌线都显得格外锋利。

    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近乎贪婪地望着他的脸，开口时尽是你从几年前开始就计划好的措辞：“从东京离开后就去日本各地旅游了啊……在旅行途中遇到了现在的爱人，这之后就很普通地结婚生子罢了。”

    是滴水不漏的、任谁听了都会相信的话语。

    你倒也不奢求五条悟能够全然信任你的说辞，但你想你们之间的确不应该再藕断丝连。年少时的爱人以最美好的姿态停留在彼此的回忆中，就已然是最好的结局，除此之外便不适合在其他任何地方出现。这是对珍贵过往的一种不尊重。

    你和五条悟之间就应该如此。

    他关了窗，微凉的夜风便不再吹进来。东京的温度比起名古屋和千叶都要更高些，窗玻璃上只会凝成一层略显浓重的白雾，而不会结出冰花来。

    而被你牵引着手指去触碰那些冰花、并写下自己的名字，是小光最喜欢在冬天与你一起进行的游戏。

    想到五条光，你的心脏便再度被揪紧了些。

    虽说在刚刚短暂的见面中，夏油杰主动向你示了好，你却还是会隐隐担忧起他会伤害五条光的这种可能性。小光在他面前无比痛苦的模样至今还让你历历在目，伤势已经恢复的你无法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听从五条悟的话继续无休止的“养伤”。

    你得找个理由离开这里。

    “可以让我见见那孩子吗？”

    记忆中的五条悟向来是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你还极少见他如此踌躇犹豫的时候，边摆弄着手背上固定着输液针的胶布边反问道：“见到了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有咒灵寄宿在他身上的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

    “不用了！”

    还未等他的话说完，你就急急地打断了他的下文。

    你想现在你面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好看，不如说你已经做不到将自己的表情管理良好了。五条悟戳中了你最大的痛处。虽然对此毫不知情的他将这番话说得分外小心翼翼，却还是狠狠地刺伤了你，让你心中悲伤的情绪达到一个难以逾越的顶峰。

    就算是咒灵又怎样？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亦是热烈感情的集聚。

    你可以舍弃掉匣子中尘封已久的爱情，可若让你放弃与你朝夕相伴的五条光——这种事情你绝对做不到。

    “悟，还有其他事吗？我想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是否可以放我回去了呢？”

    你想要好言好语地与五条悟商量，毕竟将五条光接回在你这里是一件足以称得上是火烧眉毛的事，但五条悟轻轻摇了摇头。他对上你凝滞的目光，格外直白地道：“我知道他现在和谁在一起，我会把他全须全尾地接回到你身边的。”

    所以，今晚就请留在这里吧。

    21.

    五条光现在所处的环境比起你所幻想的要安全得多。

    街边于深夜还开着的店铺唯有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居酒屋与冷冷清清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夏油杰还不至于人渣到带小孩子去前者，于是他选择推开了便利店宽敞明亮的玻璃门。

    “想吃点什么？鸡肉串可以吗？”

    便利店内的货架排布还算紧凑，以防什么都看不见的五条光受伤，夏油杰一把就将小孩子捞起，令其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肩头。后者自然是承了他的美意，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想吃草莓大福。”

    该说不愧是五条悟的亲生儿子吗？连口味都和他如出一辙。

    夏油杰想是这么想，在行动上又是另一码事了，很快五条光便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草莓大福，手边是被贴心地开了封的草莓牛奶与被拆开的甜甜圈，对于他这样的小孩子而言，无论是作为正餐还是充饥的零食都太过于多了些。

    而五条光咬了一口糯叽叽的大福，如此点评道：“今天，失败了呢。”

    这台词该是出自夏油杰之口的，却被自己挚友的孩子硬生生抢了去，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得很。

    夏油杰觉得很好笑，五条光这副什么都看不见的小可怜模样意外地勾起了他的保护欲，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该遗憾的难道不是我吗？”

    “但是你完全没有表现出遗憾的样子。”虽然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可这不代表他感知情绪的能力不高，“而且我感觉，爸爸马上就会知道了。”

    “……我可以问问你不想让他知道的原因吗？”

    “他知道的话，妈妈会很痛苦的。”

    窗外路灯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五条光的眼角眉梢，衬得他毛茸茸的雪白鬓发与眼睫连成一片金灿灿。他安静地捧着手中的大福，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怎么看怎么像个心事重重的小大人。

    人们常说好奇心害死猫，可此时此刻的夏油杰着实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得知真相的心。他正斟酌着在孩子面前该如何用词才能显得更加柔和委婉，五条光却在他之前开了口。

    “夏油叔叔，我们的约定可以推迟一些吗？我还想再见见妈妈。”

    他将这话说得格外郑重，甚至还擦去了唇角残留的奶油，夏油杰意外地从他空洞迷茫的双眸中捕捉到了坚定的神色。他想他没有理由拒绝，在涉谷多留一天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于是他顺势答应了下来。

    只是……

    “可以和我说说，你和你妈妈还有悟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五条光起先还沉默不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是妥协了下来，顶着微微湿润的眼睫小声地回答。

    “好啊。只是，夏油叔叔可不要告诉我爸爸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