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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山奇事(四)

    悬崖上方隐隐传来石姬的声音,“真死了?”

    张小沫用牙齿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聚集全身气力翻身上悬棺。

    为了不让石姬发现她还活着,她只能殊死一搏。

    悬棺里透开的那条细细缝隙里,绯红色的衣服领口还绣着赤金色凤凰长长尾翼,精美华贵。

    悬棺里不是一具烧焦的男尸,经过这么多年,衣服合该是破破烂烂的腐朽之物,怎么会是看起来上等全新的布料?

    张小沫对悬棺里封印的邪祟产生了深深的好奇感,忍不住透过那道缝隙往棺椁里看。

    棺椁里男子双手交握放于腹前,阖眼紧闭,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全身上下肌肤白的透光,像是雪山上融化的清亮雪水,能隐约看到肌肤下的毛细血管。

    男人的脸苍白无力,像是失去了过多的血色,脆弱的如纸玻璃糖一触即碎。

    这张脸张小沫最熟悉不过,不是食堂里买饭天天能见到的司漠,也是魅魔APP视屏里的冷酷男人。

    司漠不是回老家了,怎么会躺在不到山悬棺里?

    张小沫顾不得想太多,抬头看去白雾里浮现了许多青白鬼面,鬼面脸上都是些痛苦挣扎的表情,那是石姬驱使她的伥鬼游魂来寻她。

    张小沫推开棺椁,躺进去。

    只留小拇指宽细的缝隙方便观察外界情况,也是为了换气。

    那些伥鬼漂浮在棺椁周围,却不敢靠近。

    不是因为棺椁外层层朱砂符箓震邪诛鬼,更害怕棺椁里那位威名赫赫的邪祟。

    棺椁里空间位置并不宽敞,勉强只够两个人侧卧。

    张小沫一进去,空间变得更加狭小,她只能侧躺着贴合壁棺。

    她的膝盖手肘无处安放,碰到棺椁主人冰冷的肌肤。

    带着潮湿的呼吸喷洒在男人的侧脸,带动的他发丝轻颤,白玉耳垂上染上绯红珠玑。

    青白鬼面在棺椁外游荡一阵,就飘回悬崖上方。

    石姬脸色难看收回伥鬼游魂,不敢相信张小沫真的死了。

    她重新返回神庙里,那里还有另一位人类室友。

    水坑里的灵蝶抽搐身子,半边翅膀被石姬撕得粉碎。

    灵蝶撑起身子,用尚存的翅膀晃晃悠悠往悬崖下飞,追寻主人的气味。

    灵蝶是魔界特有的产物,一般不会轻易出现在人间。

    它的性能很特殊,擅长回溯做梦者的前世今生,利用梦境为食,捕梦生存。

    幽蓝色破碎的灵蝶带着长长的蝶翼,飞进黑暗的棺椁中,停顿在张小沫的鼻尖上方。

    张小沫惊喜睁大迷茫的眼睛,“小蝴蝶,太好了,你没死。”

    灵蝶扑腾翅膀,莹莹蓝色的灵粉扇进张小沫的五官里。

    张小沫眼皮困倦往下耷拉,最终沉入黑甜梦乡,梦里她是位俏丽明艳的女子——

    张小沫在睁眼时,入目双手带着老茧粗糙,显然这是一双干过农活的手。

    溪水里倒影出一张不施粉黛,混合汗水、泥土的脸,黑长顺直的乌发没有钗环黑鸦鸦的飘散在肩膀两侧,黢黑灵动的眼睛带着几分疑惑望向溪水。

    这是她原来的脸,不过比原来更成熟年长几岁,看起来二十八九。

    古人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衣裳后背背着药篓,药篓里有几株刚采摘带着泥土的草药。

    看起来像是个采药女,她怎么会梦到从未经历过的场景,还是古代。

    张小沫洗干净脸,背着药篓,漫山遍野没有目的游走。

    这里草木葳蕤,花香氤氲,看起来水土很养人,这副身体才长得如此水灵俊俏。

    张小沫分开野草杂枝,走了一段路,见到一座破庙孤零零立在山上。

    这破庙的布局太过熟悉,她怀着猜疑进庙,才发觉这庙就是不到山上的神庙,不过庙宇里供奉的不是那尊少年郎的石像,而是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的彩陶神像。

    这两尊神像前面没有贡品,供桌都缺了一个脚歪斜着,陶瓷红釉褪色破裂,上面还挂了蜘蛛网,有黑色的蜘蛛悠闲荡着蜘蛛丝玩耍。

    这明显是座无人问津的土地庙,庙里的布局装饰却和先前不到山的神庙一模一样。

    那她脚下这座山就是不到山,和先前看到光秃秃焦黑的山体完全不同,是发生了什么?信徒改变神邸信仰,替换了神庙里供奉的神像,不到山经历过一场大火吗?

    张小沫巡视庙内,脚底踢到软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个人盖着破草席悄无声息躺在地上。

    是死人吗?

    张小沫扒拉开破草席,里面是名少年,蜷缩着身子,如小狗可怜用袖口掩盖着面颊。

    这名少年的衣服猩红刺目,头发混合着草屑、结块的硬泥巴,衣服的袖口多处破损,看起来颇为可怜。

    不知生死的少年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原来他湿漉漉的衣服上不是雨水,而是血水,他受伤了。

    张小沫摸了满手的鲜血,少年瘦弱肩膀下的两片薄薄蝴蝶骨不停流淌鲜血,把压在身下的稻草染红濡湿。

    张小沫摸到他的肌肤滚烫,如烫手升温的熟鸡蛋泡在热水里,他发烧了?

    她费力扯开少年遮住脸庞的衣袖,想要换下他湿漉漉的血衣。

    药篓跌落,里面的药材散落一地。

    张小沫跌坐在地,摔得屁股生疼,她被吓到了。

    少年的脸颊上有狰狞可怖的血痕,像是用鞭子硬生生鞭打、用滚烫的烙具贴面、用刺刀挑破皮肤,上面愈合的疤痕又重新掀起,惨不忍睹。

    一般人看到以为恶鬼在世,吓到很正常。

    张小沫脱下少年外袍,裸露出来的手臂也是如此。

    施刑者对他是有多怨毒憎恨,才会把这般多的刑罚加诸在一人身上,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少年一侧耳朵像是被撕烂,血淋淋流着脓水,想是没有好好照理。

    高烧睡梦中他的眉头紧皱,两片蝶翼纤长的睫毛不停颤抖,开裂没有水湿润的唇瓣不停开合。

    张小沫好奇他做了什么噩梦,耳朵贴近他干枯失去血色的唇瓣。

    她听到少年无助的喊,声音却微弱蚊吟,“我不是小杂种……娘…娘……不要抛下我……舅舅不要杀我……”

    张小沫从少年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拼凑出来,他是个娘不疼爹不爱的孩子,众叛亲离,颇觉有些可怜。

    少年一把拽住张小沫的几缕长发,拽的她生疼,想要扒开少年伤痕累累的手指。

    “娘,不要离开我……我会做很乖的小孩的……舅舅,不要杀我……我不是魔族的耻辱……求您……”少年紧闭的双目淌下清泪来,泪水混合着血迹脏污,歪歪斜斜划过破碎的面颊,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可笑。

    张小沫叹了口气,温柔安抚道:“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在旁边守护你。舅舅也不会杀你,大坏蛋都被姐姐赶跑了。”

    在她的柔声安抚下,少年渐渐趋于平静。

    张小沫揉碎捣汁清热解毒的草药鱼腥草,能够治疗发烧等病症。

    捣碎的草药很难进入少年的嘴里,张小沫捏着少年的下巴就是喂不进去,流出浪费了很多。

    张小沫撕裂棉麻衣袖,打算用溪水打湿,湿敷到少年滚烫的额头上退烧。

    溪水很冰,冷敷有一定的作用退烧。

    张小沫拽开长发,往少年的掌心中放了几片绿莹莹的薄荷草药,薄荷能驱散蚊虫,防止山里毒虫叮咬伤口,伤口进一步流脓恶化。

    张小沫用溪水打湿布料,摘了一兜红草莓样的野山果。

    她进庙的时候少年已经苏醒,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又黑又亮,没有杂质。

    在丑陋瘢痕的衬托下眼睛美极了,如上等的美玉,熠熠生辉。

    张小沫惊喜道:“你醒啦?”

    少年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语,而是慌乱的用手臂遮住面庞,如惴惴不安的小兽慌张,“不要看,很丑,很吓人。”

    张小沫啃了一枚酸涩的野果,“我觉得一点也不丑不吓人,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很干净。丑恶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他们才吓人可怕。”

    她说着丢掷了枚野果到少年怀里,“你尝尝可好吃了。”

    少年嘶哑的声音如火燎沙哑,他沉默半响,“谢谢!”

    缓缓放下手臂,低垂着头慢慢啃食野果。

    果子在他舌尖迸发出酸酸甜甜的涩味,就如他千疮百孔的心漏风,被张小沫的善意填充修补,心鼓胀酸涩起来。

    张小沫看他爱吃野果,把怀里的野果都献宝塞到他手里。

    她觉得这名少年实在太可怜了,生活在现代的孩子哪个不是被千娇百宠疼爱长大的,而他遭受了许多酷刑。

    张小沫:“多吃点!你快躺好,我用湿布给你降降温。”

    少年乖乖躺好,听话得如一头流浪的修勾终于找到了他真正的主人。

    修勾的眼睛亮晶晶直直盯视着主人,渴望摇尾乞怜获得主人更多的疼爱。

    张小沫用湿布小心擦拭少年额头上的灰尘,避开那些翻出的狰狞伤疤。

    不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双眼亮得惊人,“丹凤。”

    张小沫手里的湿布‘吧唧’一声掉落在地,像是见到了可怕的妖魔瞪大眼睛,颤抖着声音问,“你是丹凤?”

    少年丹凤低着头一把搂住张小沫的腰身,双肩压抑抽动,声音委屈似在哭泣,“姐姐,别不要我。求您,求您疼疼我。”

    张小沫石化中,如雕像缓缓裂开,处于久久震惊中。

    这名叫她姐姐渴求怜惜的少年,可不就是魅魔APP里大杀四方,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年少丹凤,以后会成为祸害人间的大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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