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扑火

    今年冷得比较早,入秋没几天,气温骤降。

    银杏叶随风摇曳,铺了满地金黄。

    流浪猫窝在草丛中,树下放了个同学们用纸箱和旧衣服做的窝,莘莘学子的善意总是纯粹可贵。

    温柠和胡遥吃完饭想回一趟宿舍,途径那条银杏道。

    胡遥瞥见那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感叹道:“好可怜。”

    “我书包里好像有牛奶。”温柠取下书包,在里面翻出一瓶奶。

    她蹲下身,把牛奶倒进瓶盖里,放在地上。

    小猫一点点挪上前,舔舐盖里的奶。

    胡遥的目光落在温柠手上那瓶牛奶,玻璃罐装的,上面映着简洁的字母logo,是一款进口牛奶,大家都说它是牛奶刺客。

    “温柠,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富婆啊?”胡遥打趣道。

    “啊?”温柠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这个牛奶老贵了。”

    “是吗。”她脸蛋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我哥给我的。”

    温柠每日一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保温杯里灌满热水。

    可不知道从哪天起,她抽屉里总会冒出一瓶牛奶。

    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每天雷打不动,而且都是提前温好,杯壁残留着宜人的温度。

    她以为是周野,毕竟是热恋期,俩人黏黏糊糊,再加上周野不住校,经常给她带东西,温柠对此深信不疑。

    “学长?”胡遥忽然站起来。

    温柠循着目光看去,看到令修和他朋友往这边走来。

    令修目光点水般掠过她的面容:“ 挺巧。”

    “嗯,我们看这只小猫可怜,喂它喝牛奶呢。”胡遥看到他们手上拿的猫条,微笑道:“你们也是来喂猫的?”

    “嗯。”

    温柠露出两弯笑眼,“那就交给你们啦。”

    谁知她脚麻了,趔趄了下,出乎意料的是,另一只手及时搀住她。

    是离她最远的令修。

    他朋友的眼神意味深长。

    温柠:“谢谢。”

    令修不动声色收回手,看着她说:“没事。”

    —

    后来有一天,温柠随口问了句牛奶的事,才知晓不是周野送的。

    “那是谁送的?”她顿感疑惑。

    这里是一间闲置的阶梯教室,有时放学后,周野不想去打篮球,他们就会来这里约会。

    温柠学习,他就在旁边打游戏,或者研究股市。

    “说不定是你的追求者?”周野盯着手机屏幕,正在放大招。

    温柠眨了眨眼,以前习惯了周野被莺莺燕燕簇拥,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别人喜欢。

    她忽然起了一丝逗弄他的念头,她俏皮问道:“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周野仍旧在打游戏,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拿下五杀和全场mvp。

    这才放下手机,他懒散地轻笑一声。

    偏头正好撞上温柠的目光。

    温柠大概不知道,她眼里明晃晃的光写满了希冀,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太单纯太清澈了,这辈子都学不会拿捏。

    “对啊,我吃醋了,要不要安慰一下?”

    他眼尾勾着散漫的弧度,浑不正经的模样。

    温柠的呼吸一滞,似乎听到自己心脏频率脱轨的声音。

    半晌,她闷闷开口:“怎么安慰……”

    周野的手指轻掐住她的下颌,下一瞬,气息包裹住她。

    明明已经偷吃了不少禁果,可每一次,她都能被他挑拨得心乱如麻。

    他们暧昧地交换彼此的气息。

    他微凉的指尖,摩挲到脊背上那个排扣,就在这一刹那,阶梯教室的后门传来响动。

    温柠听到动静,猛地一激灵。

    这可是在学校,她羞耻地推开他。

    周野淡声说,“这里一般没什么人来,估计是流浪猫吧。”

    他的嗓音因为动情,染了几丝沉哑。

    温柠已经红了脸,脑袋有些空白,“嗯”了一声。

    说来也有些莫名其妙,自那以后,温柠便再也没有收到过温牛奶。

    许是那个人改变了主意。

    —

    一晃眼,迎来了寒假,哪怕分科后,高二的作业也只增不减。

    她和周野的关系少了一点初始的激情,更多的是细水流长。

    每天都会聊天,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比如吃了没,记得吃饭,下雨了记得添衣服。

    温柠擅长捕捉生活的美好,会因为一棵小花开得灿烂而动容,周野是她下意识中第一个分享者。

    他看起来对这些琐碎小事不感兴趣,但每次都会在结束游戏后回复她,也算是句句有回应。

    还有一个默契,大概就是温柠鲜少提家里的事,他也从来不会给她讲家里的事。

    他们看起来亲密无间,却好像隔了一层隐形的薄膜。

    眨眼到了年底,黎家跟往常一样,在鸡飞狗跳中度过,温柠早就习惯了。

    她坐在沙发剥蒜,频频看向自己的手机。

    她察觉周野这几天的情绪不太对劲。

    他说最近被别的事缠身了,可能不会及时回复信息。

    温柠问他什么事,他只说小事,让她不用操心。

    周野既然都这么说了,温柠便不再多问,每次发信息都要斟酌会不会打扰到他,于是发信息的频次都少了一大半。

    温柠白日跟着家人走亲访友,晚上就学习。

    给周野发的几条消息都间隔了好几个小时,他一条都没回复。

    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她有些担心。

    恰好此时,厨房里王萍和陈茹因为一碗梅菜扣肉吵起来了。

    “我前天在席上打包回来的,还能吃,你怎么就倒了。”

    “那都发霉了,冰箱都有臭味了你没闻到吗?”

    “哎哟,造孽啊,我们那个年代还吃树根呢!”

    “受不了你个死老太婆,自己去垃圾桶翻吧!”

    “你,有你这么跟婆婆说话的吗,哎哟喂,大家来评评理啦,儿媳妇逼婆婆吃垃圾了!”

    ……

    王萍坐在地上撒泼吼叫,陈茹烦不胜烦,黎明国坐在板凳上抽烟,小儿子锁在房间里噼里啪啦打游戏。

    大过年的,屋子里乌烟瘴气,乱成一锅粥。

    温柠余光扫过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来,是周野的来电。

    她心里一喜,捞过手机往门外走。

    陈茹吼道:“死丫头,你去哪?!”

    温柠置之不理,关门声隔绝了噪音。

    少女捏着手机,往楼下跑了好几层,才划开接听。

    “喂?”

    颤音夹着风声,她微微喘着气,贴墙而站。

    心脏悬在嗓子里,期待那头的回应。

    “阿野?”

    那边似乎察觉到什么,沉默几秒,嗓音低沉地问道:“怎么了?”

    温柠耳朵贴近屏幕,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期望离那温度更近一些。

    想到这几天在家里受的委屈,她眼眶发酸,骤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什么。”温柠把所有酸涩咽下喉。

    不想被他瞧不起,也不愿他被那些鸡毛蒜皮叨扰。

    她声音轻快了几分,嗔怪道:“你呢,你在干嘛,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

    他似乎倚在窗台,嗓音因为深吸了口烟,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哑。

    “我爸妈离婚了。”

    温柠怔住,捂着嘴,说不出话。

    落日余晖的微光斜斜投下,映照着她单薄的身影。

    此刻静默无言,就是最好的陪伴。

    之后温柠得知,周野他父母在很久以前就在打离婚官司了,事情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今天周母来家里把最后剩下的东西搬走。

    温柠想象得出,在那般喜庆的日子里,周野面对支离破碎的家时整个人被孤独包裹的窒息感。

    在某种层面上,他们的境遇何其相似。

    晚间,在新年这种特殊的时间点,陈茹和黎明国他们都会出门,然后约上三五好友通宵打牌。

    温柠趁他们不在,征用了厨房。

    她翻出冰箱里的香菇肉馅,现包了几个皮薄馅大的饺子,还往锅里放了脆生生的青菜。

    水沸腾,饺子浮上来后,她捞进保温盅里,兀自出门了。

    ……

    温柠抿抿唇,按响了公寓的门铃。

    寒冬腊月,她小脸冻得通红,等了几分钟,有人来开门。

    少年刚沐浴完,身上裹着浴袍,个子高挺,被圈在门框里。

    发梢也在滴水,湿润凸起的喉结有种性冷感。

    他眉宇懒洋洋的,见到她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温柠羞赧地挪开视线,“我给你煮了些饺子。”

    周野自然地揽过她肩,把她带进去。

    迎面而来一阵暖洋洋的气息,屋子里开了空调采暖。

    温柠家的客厅没有空调,冬天都是抱着暖水袋过的。

    少年笑了声,“正好我没吃饭。”

    温柠坐在沙发上,揭开盖子,看着他挑起一枚饺子。

    “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咀嚼了几下,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淡淡说:“这是什么馅的?”

    “香菇猪肉……怎么了?不好吃?”

    周野说:“也不是,我不喜欢香菇,总觉得有股怪味。”

    温柠还真不知道他不喜欢香菇,她有些抱歉地说:“那你别吃了,我给你点外卖。”

    “那怎么行,你亲自给我包的。”

    温柠随便编了个借口:“正好我晚上也没吃多少,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吃外卖吧。”

    周野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容有些宠溺:“我们的小朋友要多吃饭,才能长肉啊。”

    温柠心里一片柔软,拿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她记得他喜欢吃海鲜,只有一家店尚在营业,就是有点贵。

    她点了麻辣小龙虾、梭子蟹,还有一些辣卤小菜。

    周野在旁边说:“用我的手机点吧。”

    他起身要去卧室拿手机。

    温柠拉住他的袖子,“没关系,我请你。”

    她已经迅速下单。

    这段时间走亲访友收的红包就去了一大半。

    有些肉疼,但还是咬咬牙付了。

    她潜意识里总是在努力追赶周野的消费观,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窘迫。

    “对了,我还个东西给你。”温柠从那个pvc浅蓝色袋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前段时间学校里流行给喜欢的人织东西,温柠就跟风织了一条围巾。

    每天学习任务紧,又怕陈茹发现,她只能挤出时间熬夜偷偷织。

    围巾的质感很好,柔顺保暖。

    只是他没有冬天戴围巾的习惯,周野没直说,而是笑了笑,说很喜欢。

    他碰到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温柠习以为常:“冬天就是这样。”

    周野把室内的温度调高了些,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眼底促狭:“我给你暖暖。”

    薄薄的腹肌轮廓在掌间触感明显,温度从手蔓延到全身。

    温柠的脑子热乎乎的,像冒烟的小年糕。

    没多久,外卖员送货上门。

    那碗饺子就这么晾在一边,凉了后凝成面团。

    他们坐在沙发边的绒毯上,这样的氛围,怎么能少了电影。

    周野把选择权交给了温柠。

    她挑的那部片子叫《胭脂扣》,讲的是负心汉和痴情女的爱恨纠葛。

    那时候她偏爱这种带点悲□□彩的老片。

    电影讲得是三十年代时,一个香港名妓和少爷相知相爱,后来因为家境悬殊遭到世俗反对,俩人选择吞药殉情,女主死后在黄泉苦苦等待几十年,却迟迟不见男主踪影,便决定回到阳间寻人,后来得知当年真相,男主被救活后由于贪生选择了苟活,还有了妻女,后来命运弄人,穷困潦倒。女主见状彻底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回到黄泉,结局以悲凉收场。

    温柠吸了吸鼻子,眼眶已经红了。

    周野给她递纸巾,宠溺道:“小哭包。”

    温柠靠着他肩,轻声说:“我妈给我讲,男人的爱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周野不以为然地笑了声:“你信吗?”

    温柠凝着少年深湛的眼眸,冷峻的面庞,她潮湿的目光温柔又伤感,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印刻在心底。

    她勾着他的脖颈,第一次主动给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她呼吸不过来,哑声道:“阿野,要一直喜欢我。”

    周野摩挲她柔嫩的耳垂,又吻上唇瓣,“嗯。”

    ……

    和周野在一起很快乐,但家境、眼界的差距总是让她自卑又胆怯地接受他的好。

    她也尽所能当好一个女朋友,温柔、听话,甚至下意识地讨好。

    她什么都不图,只希望周野能更多地喜欢她一点。

    她像火炉一样,燃烧着自己。

    可以说,高二这一年,是温柠最热烈的一年。

    后来也是用这样飞蛾扑火般的壮烈,得出一个真理。

    爱不廉价,相反,爱是这世上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

    但爱,瞬息万变。

    后来她有幸见识过最热烈最忠贞的爱,才恍然明白——

    现实是爱错了人最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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