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冷得比较早,入秋没几天,气温骤降。
银杏叶随风摇曳,铺了满地金黄。
流浪猫窝在草丛中,树下放了个同学们用纸箱和旧衣服做的窝,莘莘学子的善意总是纯粹可贵。
温柠和胡遥吃完饭想回一趟宿舍,途径那条银杏道。
胡遥瞥见那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感叹道:“好可怜。”
“我书包里好像有牛奶。”温柠取下书包,在里面翻出一瓶奶。
她蹲下身,把牛奶倒进瓶盖里,放在地上。
小猫一点点挪上前,舔舐盖里的奶。
胡遥的目光落在温柠手上那瓶牛奶,玻璃罐装的,上面映着简洁的字母logo,是一款进口牛奶,大家都说它是牛奶刺客。
“温柠,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富婆啊?”胡遥打趣道。
“啊?”温柠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这个牛奶老贵了。”
“是吗。”她脸蛋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我哥给我的。”
温柠每日一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保温杯里灌满热水。
可不知道从哪天起,她抽屉里总会冒出一瓶牛奶。
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每天雷打不动,而且都是提前温好,杯壁残留着宜人的温度。
她以为是周野,毕竟是热恋期,俩人黏黏糊糊,再加上周野不住校,经常给她带东西,温柠对此深信不疑。
“学长?”胡遥忽然站起来。
温柠循着目光看去,看到令修和他朋友往这边走来。
令修目光点水般掠过她的面容:“ 挺巧。”
“嗯,我们看这只小猫可怜,喂它喝牛奶呢。”胡遥看到他们手上拿的猫条,微笑道:“你们也是来喂猫的?”
“嗯。”
温柠露出两弯笑眼,“那就交给你们啦。”
谁知她脚麻了,趔趄了下,出乎意料的是,另一只手及时搀住她。
是离她最远的令修。
他朋友的眼神意味深长。
温柠:“谢谢。”
令修不动声色收回手,看着她说:“没事。”
—
后来有一天,温柠随口问了句牛奶的事,才知晓不是周野送的。
“那是谁送的?”她顿感疑惑。
这里是一间闲置的阶梯教室,有时放学后,周野不想去打篮球,他们就会来这里约会。
温柠学习,他就在旁边打游戏,或者研究股市。
“说不定是你的追求者?”周野盯着手机屏幕,正在放大招。
温柠眨了眨眼,以前习惯了周野被莺莺燕燕簇拥,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别人喜欢。
她忽然起了一丝逗弄他的念头,她俏皮问道:“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周野仍旧在打游戏,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拿下五杀和全场mvp。
这才放下手机,他懒散地轻笑一声。
偏头正好撞上温柠的目光。
温柠大概不知道,她眼里明晃晃的光写满了希冀,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太单纯太清澈了,这辈子都学不会拿捏。
“对啊,我吃醋了,要不要安慰一下?”
他眼尾勾着散漫的弧度,浑不正经的模样。
温柠的呼吸一滞,似乎听到自己心脏频率脱轨的声音。
半晌,她闷闷开口:“怎么安慰……”
周野的手指轻掐住她的下颌,下一瞬,气息包裹住她。
明明已经偷吃了不少禁果,可每一次,她都能被他挑拨得心乱如麻。
他们暧昧地交换彼此的气息。
他微凉的指尖,摩挲到脊背上那个排扣,就在这一刹那,阶梯教室的后门传来响动。
温柠听到动静,猛地一激灵。
这可是在学校,她羞耻地推开他。
周野淡声说,“这里一般没什么人来,估计是流浪猫吧。”
他的嗓音因为动情,染了几丝沉哑。
温柠已经红了脸,脑袋有些空白,“嗯”了一声。
说来也有些莫名其妙,自那以后,温柠便再也没有收到过温牛奶。
许是那个人改变了主意。
—
一晃眼,迎来了寒假,哪怕分科后,高二的作业也只增不减。
她和周野的关系少了一点初始的激情,更多的是细水流长。
每天都会聊天,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比如吃了没,记得吃饭,下雨了记得添衣服。
温柠擅长捕捉生活的美好,会因为一棵小花开得灿烂而动容,周野是她下意识中第一个分享者。
他看起来对这些琐碎小事不感兴趣,但每次都会在结束游戏后回复她,也算是句句有回应。
还有一个默契,大概就是温柠鲜少提家里的事,他也从来不会给她讲家里的事。
他们看起来亲密无间,却好像隔了一层隐形的薄膜。
眨眼到了年底,黎家跟往常一样,在鸡飞狗跳中度过,温柠早就习惯了。
她坐在沙发剥蒜,频频看向自己的手机。
她察觉周野这几天的情绪不太对劲。
他说最近被别的事缠身了,可能不会及时回复信息。
温柠问他什么事,他只说小事,让她不用操心。
周野既然都这么说了,温柠便不再多问,每次发信息都要斟酌会不会打扰到他,于是发信息的频次都少了一大半。
温柠白日跟着家人走亲访友,晚上就学习。
给周野发的几条消息都间隔了好几个小时,他一条都没回复。
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她有些担心。
恰好此时,厨房里王萍和陈茹因为一碗梅菜扣肉吵起来了。
“我前天在席上打包回来的,还能吃,你怎么就倒了。”
“那都发霉了,冰箱都有臭味了你没闻到吗?”
“哎哟,造孽啊,我们那个年代还吃树根呢!”
“受不了你个死老太婆,自己去垃圾桶翻吧!”
“你,有你这么跟婆婆说话的吗,哎哟喂,大家来评评理啦,儿媳妇逼婆婆吃垃圾了!”
……
王萍坐在地上撒泼吼叫,陈茹烦不胜烦,黎明国坐在板凳上抽烟,小儿子锁在房间里噼里啪啦打游戏。
大过年的,屋子里乌烟瘴气,乱成一锅粥。
温柠余光扫过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来,是周野的来电。
她心里一喜,捞过手机往门外走。
陈茹吼道:“死丫头,你去哪?!”
温柠置之不理,关门声隔绝了噪音。
少女捏着手机,往楼下跑了好几层,才划开接听。
“喂?”
颤音夹着风声,她微微喘着气,贴墙而站。
心脏悬在嗓子里,期待那头的回应。
“阿野?”
那边似乎察觉到什么,沉默几秒,嗓音低沉地问道:“怎么了?”
温柠耳朵贴近屏幕,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期望离那温度更近一些。
想到这几天在家里受的委屈,她眼眶发酸,骤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什么。”温柠把所有酸涩咽下喉。
不想被他瞧不起,也不愿他被那些鸡毛蒜皮叨扰。
她声音轻快了几分,嗔怪道:“你呢,你在干嘛,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
他似乎倚在窗台,嗓音因为深吸了口烟,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哑。
“我爸妈离婚了。”
温柠怔住,捂着嘴,说不出话。
落日余晖的微光斜斜投下,映照着她单薄的身影。
此刻静默无言,就是最好的陪伴。
之后温柠得知,周野他父母在很久以前就在打离婚官司了,事情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今天周母来家里把最后剩下的东西搬走。
温柠想象得出,在那般喜庆的日子里,周野面对支离破碎的家时整个人被孤独包裹的窒息感。
在某种层面上,他们的境遇何其相似。
晚间,在新年这种特殊的时间点,陈茹和黎明国他们都会出门,然后约上三五好友通宵打牌。
温柠趁他们不在,征用了厨房。
她翻出冰箱里的香菇肉馅,现包了几个皮薄馅大的饺子,还往锅里放了脆生生的青菜。
水沸腾,饺子浮上来后,她捞进保温盅里,兀自出门了。
……
温柠抿抿唇,按响了公寓的门铃。
寒冬腊月,她小脸冻得通红,等了几分钟,有人来开门。
少年刚沐浴完,身上裹着浴袍,个子高挺,被圈在门框里。
发梢也在滴水,湿润凸起的喉结有种性冷感。
他眉宇懒洋洋的,见到她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温柠羞赧地挪开视线,“我给你煮了些饺子。”
周野自然地揽过她肩,把她带进去。
迎面而来一阵暖洋洋的气息,屋子里开了空调采暖。
温柠家的客厅没有空调,冬天都是抱着暖水袋过的。
少年笑了声,“正好我没吃饭。”
温柠坐在沙发上,揭开盖子,看着他挑起一枚饺子。
“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咀嚼了几下,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淡淡说:“这是什么馅的?”
“香菇猪肉……怎么了?不好吃?”
周野说:“也不是,我不喜欢香菇,总觉得有股怪味。”
温柠还真不知道他不喜欢香菇,她有些抱歉地说:“那你别吃了,我给你点外卖。”
“那怎么行,你亲自给我包的。”
温柠随便编了个借口:“正好我晚上也没吃多少,有点饿了,我们一起吃外卖吧。”
周野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容有些宠溺:“我们的小朋友要多吃饭,才能长肉啊。”
温柠心里一片柔软,拿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她记得他喜欢吃海鲜,只有一家店尚在营业,就是有点贵。
她点了麻辣小龙虾、梭子蟹,还有一些辣卤小菜。
周野在旁边说:“用我的手机点吧。”
他起身要去卧室拿手机。
温柠拉住他的袖子,“没关系,我请你。”
她已经迅速下单。
这段时间走亲访友收的红包就去了一大半。
有些肉疼,但还是咬咬牙付了。
她潜意识里总是在努力追赶周野的消费观,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窘迫。
“对了,我还个东西给你。”温柠从那个pvc浅蓝色袋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前段时间学校里流行给喜欢的人织东西,温柠就跟风织了一条围巾。
每天学习任务紧,又怕陈茹发现,她只能挤出时间熬夜偷偷织。
围巾的质感很好,柔顺保暖。
只是他没有冬天戴围巾的习惯,周野没直说,而是笑了笑,说很喜欢。
他碰到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温柠习以为常:“冬天就是这样。”
周野把室内的温度调高了些,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眼底促狭:“我给你暖暖。”
薄薄的腹肌轮廓在掌间触感明显,温度从手蔓延到全身。
温柠的脑子热乎乎的,像冒烟的小年糕。
没多久,外卖员送货上门。
那碗饺子就这么晾在一边,凉了后凝成面团。
他们坐在沙发边的绒毯上,这样的氛围,怎么能少了电影。
周野把选择权交给了温柠。
她挑的那部片子叫《胭脂扣》,讲的是负心汉和痴情女的爱恨纠葛。
那时候她偏爱这种带点悲□□彩的老片。
电影讲得是三十年代时,一个香港名妓和少爷相知相爱,后来因为家境悬殊遭到世俗反对,俩人选择吞药殉情,女主死后在黄泉苦苦等待几十年,却迟迟不见男主踪影,便决定回到阳间寻人,后来得知当年真相,男主被救活后由于贪生选择了苟活,还有了妻女,后来命运弄人,穷困潦倒。女主见状彻底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回到黄泉,结局以悲凉收场。
温柠吸了吸鼻子,眼眶已经红了。
周野给她递纸巾,宠溺道:“小哭包。”
温柠靠着他肩,轻声说:“我妈给我讲,男人的爱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周野不以为然地笑了声:“你信吗?”
温柠凝着少年深湛的眼眸,冷峻的面庞,她潮湿的目光温柔又伤感,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印刻在心底。
她勾着他的脖颈,第一次主动给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她呼吸不过来,哑声道:“阿野,要一直喜欢我。”
周野摩挲她柔嫩的耳垂,又吻上唇瓣,“嗯。”
……
和周野在一起很快乐,但家境、眼界的差距总是让她自卑又胆怯地接受他的好。
她也尽所能当好一个女朋友,温柔、听话,甚至下意识地讨好。
她什么都不图,只希望周野能更多地喜欢她一点。
她像火炉一样,燃烧着自己。
可以说,高二这一年,是温柠最热烈的一年。
后来也是用这样飞蛾扑火般的壮烈,得出一个真理。
爱不廉价,相反,爱是这世上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
但爱,瞬息万变。
后来她有幸见识过最热烈最忠贞的爱,才恍然明白——
现实是爱错了人最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