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御花园中,白雪正盛。

    朵朵粉嫩的桃花花瓣上的落雪,宛若美人面涂上脂粉一般。

    已是二月中旬,天降桃花雪。

    阮翛然一袭藤紫色的曼妙身影,独身一人出现在御花园中。

    今日是春闱科考的最后一日,萧莫言御驾亲临贡院监考,已是第九日。

    阮翛然折下一枝开满桃花的枝干,笑靥明媚。

    她举目望天,明明已到落日黄昏时,天际布满银辉依旧通亮。

    阮翛然拿着桃花枝,步伐轻盈回去中宫殿。

    中宫殿,宫门口。

    那个管事宫女的左手腕上,搭着一件碧色披风,伸着脖子望眼欲穿。皇后娘娘不允人跟着,可苦了她担心受怕。

    陛下去了贡院九日,头一回与皇后分别多日。

    宫女瞅见熟悉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迎了上去。

    “娘娘,虽说是春雪,您穿的单薄,仔细别受凉了。”宫女顺势将披风为阮翛然披上。

    阮翛然似乎心情不错,打趣道:“不碍事的,春桃,你看,这桃花正配你的名字。”

    管事的宫女名唤春桃,听了这话反倒取笑道:“娘娘,今日好兴致,可是因为陛下要回来了。”

    阮翛然笑而不语,九日不见,确实有些想念。嘴上不承认,无所谓道:“陛下不来,本宫落个清净自在。”

    春桃扶着阮翛然,二人一道往寝殿走去。

    春桃忍不住提点道: “娘娘,香桃多句嘴,陛下是九五之尊,这旁的女子,哪个不是献媚争宠。您,总是对陛下不冷不热。日子久了,陛下没了耐性,说不会另寻新宠。”

    阮翛然神色一滞,笑叹道:“以色侍人,又岂能长久。本宫不屑献媚争宠,陛下是天子,总会有新欢的。”

    赵娴妃与周淑嫔见不到萧莫言,隔三差五会赖在中宫殿,等着与其偶遇。

    只是萧莫言铁了心肠,对二人视若无睹。

    二人到了寝殿门口,有一名宫女奉着一碗汤碗过来,奏道: “娘娘,该喝药了。”

    阮翛然示意春桃接过来,先行迈进寝殿。

    春桃接过汤碗,跟随入内。

    阮翛然仔细将桃花枝,插在一个白玉花瓶中。

    春桃压低声色,忐忑不安询问道:“娘娘,还是倒掉吗?”

    阮翛然侍弄着花枝背对春桃,口吻坚定道:“倒了吧。”

    春桃一脸为难道:“娘娘,顺王妃送来的坐胎药,有两个月了。您一次都没喝过,若是被发觉,可如何是好。”

    阮翛然回身走到春桃面前,取过那碗汤碗。掀开茶壶盖,尽数倒了进去。

    “你不说,又有谁会发觉。”阮翛然将空碗递与春桃。

    春桃拧巴着脸,不解道:“娘娘,春桃不明白,若是有了皇子,陛下只会更宠爱您。您为何不愿有孕呢?”

    阮翛然淡然笑道:“子嗣也讲究缘分,顺其自然吧,本宫不急。”

    阮翛然去向临窗书案落座,潜心抄录起经文。

    今日是二月十八,十五那日,祭奠林千帆的经文全部焚烧用完了。

    除了那日,萧莫言在贡院不能陪她祭奠。其余日子,当真做到了初一十五,与她一同祭奠林千帆。

    雪花零零散散,渐渐有停歇的迹象。

    天色这才收光变暗,昏昏沉沉一片。

    春桃点燃殿内的所有烛火,取了一盏纱灯放在书案上。好让阮翛然不费眼目,看得清楚些。

    春桃研着墨,又劝道:“娘娘,先用晚膳吧。”

    阮翛然方想回话,殿外传来赵娴妃的娇柔的声音:“皇后娘娘,妾,炖了人参乌鸡汤,送来与娘娘品鉴。”

    赵娴妃没了靠山娘家,再不敢娇纵跋扈,近来甚是谦和有礼。

    阮翛然辍笔,微微蹙眉,眼神中飘着一丝怜悯。

    这宫里的女人,哪有不可怜的。

    赵娴妃定是算准了,萧莫言今日回宫,必会来中宫殿。不然亦不会在这个时辰,冒雪巴巴赶来。

    “请她进来吧。”阮翛然吩咐一声,春桃放下墨锭去请赵娴妃入殿。

    赵娴妃披着月白色披风,手里提着食盒笑盈盈入内。

    阮翛然定眼打量一眼,赵娴妃的穿着打扮与她几乎无二。若她丑,还可说东施效颦。只是她本就人比花娇,别有一番清新雅韵。

    只是对方那身藤紫色齐胸襦裙,另用银丝线在衣领,衣袖处,皆绣了并蒂莲花。

    阮翛然起身走近,赵娴妃屈膝施了礼。

    “免礼吧,娴妃有心了。”阮翛然敷衍了一句,心知肚明见不到萧莫言,对方不会走。

    阮翛然完全可用皇后之威,逼迫对方离开。可瞧见赵娴妃满脸期待,将食盒里的羹碗端出。将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今日怎会见淑嫔同来?”

    赵娴妃神色一凄,美目中盈满泪水,哽咽道:“淑嫔担忧亲人,病倒了。”

    说话间,赵娴妃跪地拉着阮翛然的裙角,哭求道:“皇后娘娘,求您,让陛下去看看淑嫔吧,陛下对我二人不理不睬,还不如打入冷宫落个痛快。”

    阮翛然没有相扶,答非所问道:“你当真愿意入冷宫?”

    赵娴妃只是赌气之言,被这么一问,心虚道:“妾,妾不想。”

    阮翛然叹道:“只要你一日是娴妃,便会衣食无忧。”

    赵娴妃梨花带雨,委屈道:“可,妾,更想要陛下的垂爱。”

    阮翛然示意春桃扶起赵娴妃,无可奈何道:“本宫不会撵你离开中宫殿,你愿等陛下,便等着吧。”

    千人千性,每个人执着的东西不同。

    赵娴妃想要的是恩宠,甚至是诞下皇子。岂是她三言两语,便能劝说的了的。

    阮翛然命春桃传膳,这宫里还有顺王妃眼巴巴等着萧莫言。萧莫言回宫,大约会先去宁寿宫。

    少倾,阮翛然独自用起晚膳。

    赵娴妃则在殿门口,极目远眺盼着萧莫言的身影出现。

    夜雪洋洋洒洒复落,一群宫人提着灯笼在宫巷中急行。

    为首的是秦荣,一旁是身上披着青色披风的萧莫言。

    在贡院九日,自然歇息不好,二人看上去神疲力乏。

    秦荣走神间脚下一滑,踉跄一下。

    幸而萧莫言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避免他滑倒在地。

    “哎呀,谢谢陛下。”秦荣惊魂未定,抚着心口感谢。

    萧莫言放慢脚步,有些患得患失道:“你说,皇后会盼着,朕去中宫殿吗?”

    秦荣眼珠机灵一转,低声道:“陛下,方才王妃殿下的话,您忘了。小人觉得王妃殿下说的话极对,您上赶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您还是别去中宫殿了。说不定,皇后娘娘急了,会主动来见陛下呢。”

    朝政之事,萧莫言可以游刃有余,杀伐果断。可这儿女情长,确实不是他擅长之事。

    秦荣瞧出陛下的犹豫,偷笑道:“陛下不如回勤政殿,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解解乏。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在贡院沐浴从简,还是先洗洗一身的污秽吧!

    萧莫言掉了头,秦荣会意高喊道:“摆驾勤政殿。”

    待萧莫言走远几步,秦荣拽住一个小太监,悄声私语了几句。

    昏黄的灯笼在雪夜中,蓦然有种清冷之感。

    那个小太监独自提着灯笼,与众人背道而驰。

    一路慢慢悠悠东瞧西看,不像似赶着去办差事,倒像是沿途赏雪。

    约摸一炷香后,那个小太监到了中宫殿宫门口。

    寝殿内,阮翛然与赵娴妃围炉而坐。

    桌案上的膳食早已撤去,只剩赵娴妃送来的那碗凉掉的人参乌鸡汤。

    方才晚膳,阮翛然劝其用膳,对方也不愿,执意要等萧莫言。

    赵娴妃闷闷不乐,忍不住抱怨道:“娘娘,陛下不会不来了吧?”

    阮翛然烤着炉火,漫不经心道:“你呀,应当去宁寿宫,陛下仁孝,回宫头一个去看的人,必然是王妃殿下。”

    赵娴妃失落至极,起身辞别。

    冰天雪地,阮翛然好心命人送她回宫去。

    赵娴妃来时只带了一名宫女,怏怏不乐往宫门口走。

    瞧见迎面过来的小太监,一眼认出是御前的人。拦住去路,心急盘问:“陛下呢?”

    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回道:“回娴妃娘娘,陛下回勤政殿歇着了,命小人过来知会一声,让皇后娘娘,不必等着了。”

    赵娴妃咦了一声,面上有几分喜色。陛下连皇后这都不来了,想必是腻味了。或许,她还有机会重获恩宠。

    赵娴妃身随心动,沾沾自喜扭着柳腰离去。

    那小太监止步,目送赵娴妃出了中宫殿宫门。这才回身赶去寝殿,奏报:“皇后娘娘,陛下染了风寒,发了高热,秦总管请您,速去勤政殿侍疾。”

    殿内,阮翛然坐在铜镜前,春桃正在为她脱簪。

    阮翛然未有迟疑匆忙起身,去向殿外询问情况。春桃忙去取了白狐大氅,风雪正盛少不得御寒。

    “请太医瞧过了吗?”阮翛然话音落,春桃出来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那小太监回道:“回娘娘,请过了。”

    按规矩她这个皇后,确实得去侍疾。

    阮翛然不敢耽搁,领着人徒步去往勤政殿。这雪夜路滑,坐步辇反而更慢。

    说来也巧,到了半道雪停了。

    少倾,到了勤政殿。

    秦荣候在殿外,应是在等阮翛然的到来。

    瞧见人,便迎了上来,迫不及待道:“娘娘,您可来了,陛下不知闹什么脾气,不让我等近身伺候。”

    阮翛然四下扫了一圈,没有见到何太医的身影。不禁诧异道:“太医呢?”

    秦荣催道:“太医去熬药了,娘娘,先入殿吧!”轻手轻脚推开殿门,示意阮翛然快些进去。

    阮翛然不假思索迈入殿内,身后房门立时被秦荣关上。不禁诧异,此情此景莫名有些熟悉。

    殿内,只掌了一盏昏黄的宫灯。

    床前明黄纱的幔帐,层层叠叠垂放着。

    隔着厚厚的幔帐,隐约可见床上纹丝不动躺着一人。

    阮翛然暗自揣测,说不定萧莫言已然入睡。蹑手蹑脚上前,撩开一层又一层的幔帐到了床前。

    床榻上萧莫言双眸紧闭,眉宇微蹙染着疲惫不堪。面颊上潮红一片,白里透红看上去确实像发了高热。

    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软缎寝衣,前襟半敞着应是在散热。结实的肌理,随着气息起伏。

    阮翛然俯身探手,摸向他的额间,触及温热。

    萧莫言察觉额间一凉,身躯一颤,迷迷糊糊睁开眼。

    阮翛然舒了一口气,对他笑道:“还好不算太严重。”

    萧莫言眼神霎时清明,伸手将人拽进怀里,心花怒放嬉笑道:“可是想我了?”

    阮翛然没有挣扎,温顺伏在他胸膛,如实回道:“是有些。”

    萧莫言喜不自胜,一个翻身将人带上床上。

    “你,还病着,别乱来。”阮翛然推搡着,既羞又恼,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来。

    “病?我何时病了?”萧莫言捉住不安分,想要挣脱束缚的手腕。

    阮翛然恍然大悟,她手腕上的掌心没有高热的滚烫,勉强算温乎。

    她方才从冰天雪地来,手上受冻十分寒凉,才会错觉他额上发烫。

    萧莫言之所以面颊泛红,全是因方沐浴完。

    阮翛然撇过头,恼怒道:“秦荣,骗了我,说你受了风寒,发了高热。”

    萧莫言笑意消失不见,失望道:“若秦荣没骗你,只怕你是不会主动来的。”

    阮翛然垂着眼眸,慢悠悠回道:“淑嫔病了,盼着见你一面,还有娴妃,巴巴在我那里等了许久。”

    萧莫言松开她的手腕,翻身到一旁,心灰意冷道:“你希望我去吗?”

    阮翛然犹豫片刻,于心不忍道:“她二人也是可怜之人……”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

    萧莫言自称朕,搬出天子的身份压她。

    阮翛然缓缓伸手握住他的手,叹道:“作为皇后,劝诫陛下雨露均沾,是臣妾的责任。”

    萧莫言反握紧她的手,侧过身十指交缠,眼神恳切道:“我问的是你,不是皇后。”

    阮翛然莞尔一笑:“我不想让你去……”

    萧莫言心中狂喜,不管不顾扑过来,封口夺香。

    阮翛然不再压抑对他的情意,婉转迎合。

    明黄的幔帐荡起的涟漪,像极了黄昏落日下的湖面。

    浮着成双的轻舟,一起一伏的倒影重合。

    轻舟飘出细不可闻,旖旎般的歌吟。曲调初始温软,中途热烈高涨,尾音满是意犹未尽的不舍。

    殿外,秦荣得意一笑。进去足足一个时辰了,看来是事成了。

    困意袭来,秦荣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对方才那个传话的小太监,赞赏有加,乐道:“你小子,办得差事不错。”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对方作为奖赏。

    秦荣困得睁不开眼,又道:“好好在此守着,本总管去打个盹。”

    那小太监得了褒奖,喜眉笑眼保证道:“总管放心歇着,陛下这里有小人伺候着。”

    秦荣咧嘴乐呵呵,去向西殿的耳房。

    殿内,暖帐平静。

    萧莫言拥着阮翛然,定了乱息,霸道言道:“不准,将我推给其他女人。她二人的事,朕自会处理妥当。”

    阮翛然玉容霞光,低嗯一声回应。

    萧莫言又愤愤不平道:“听闻你那坐胎药,一次也未喝过。你就这么不想,有我们的孩子?”

    阮翛然累极了,只想瞌眼入眠。可若她不解释,以萧莫言的脾气定会继续不依不饶折腾。

    “其实,何太医为我诊过脉,我的体质恐怕难以有孕,我求何太医莫要告诉你。”

    萧莫言搭在她肩头的手掌一僵,心头串起千丝万缕。终于明白,为何这几个月来,她不准他碰。对他不冷不热,总是想尽办法将他拒之门外。为的便是赶他去,其他嫔妃处。

    萧莫言低唇在她眉心落在一吻,柔声细语道:“我原以为是你不愿,你想让我与别的女子生孩子,延续皇家血脉。阿姐,人生之事,十有八不全。子嗣的事,你我不必强求。命中有时终须有,一切交给天意。那些苦药,不愿喝便不喝。”

    阮翛然心中温澜潮生,泪眼婆娑哽咽道:“可你是天子,不是普通人。子嗣关乎国之根基,宫里宫外多少人会向你施压的。”

    萧莫言拭去她的泪痕,口吻坚定安抚道: “别怕,一切有我。朝廷的事,你不必担忧。”

    “阿姐,请你信我一次。”

    阮翛然觉得暖烘烘,头晕脑胀仿若酒醉般,混混沌沌笑道:“好,一切交给你处理。我累了。”

    萧莫言宠溺笑道:“我不闹你了,快些歇着吧!”

    半晌无人应答,只有踏实的呼吸声。萧莫言凝着酣睡的娇颜,心满意足共赴梦乡。

    转眼,花红柳绿,暮春三月。

    春闱的新科状元,果然是颜子皓。

    萧莫言下旨赐婚,沈无忧下嫁颜家。其妹颜子棠与包明悟定亲,白孟春亦如愿取得了包明欢的芳心。

    梁隐山与包凝月之事,包家终究同意。

    阮悠然挑来挑去,选中了刑部侍郎崔勤行的庶子入赘阮家为婿。

    因着国丧,三年不得婚嫁。

    萧莫言特许,过了先帝今年的周年祭,便可择期完婚。

    娴妃与淑嫔,萧莫言本想给二人一笔钱财,放二人离宫自由婚嫁。

    可二人已无家可归,死活不愿离宫。宁愿衣食无忧,老死在宫中。至于争宠之事,二人放下执念。

    暑往寒来,迎春待秋。四季更替,三年后仲秋。

    秋雨绵绵,桂花飘零。黄昏时分,阴沉寂寥。

    中宫殿,偏殿廊下。

    阮翛然身着素衣齐胸襦裙,清丽脱俗,倚栏观雨。

    今日是八月十六,是林千帆的忌日。

    三年了,想起林千帆再不是心如刀割的愧疚。

    是坦然面对,无数次开解释怀后,每每念起林千帆,皆是结伴恣意纵马,欢声笑语的过往。

    今日即是林千帆的忌日,亦是先帝的忌辰。一早她随萧莫言去宗庙祭祀,折腾了一整日。

    此刻,萧莫言在勤政殿与重臣商议国事。

    近来边疆不太平,敌国琉璃国仗着归顺南临国为附属国,不断骚扰边界。

    臣子们自然是希望开战,瞧不上琉璃国一个弹丸之地兴风作浪。战,必然大获全胜。

    只是若是与南临国交恶,势必会是一场恶战。那南临国虽是个女帝,但国之实力不能小觑。轻则,损兵折将。重则,有亡国之危。

    那盛安女皇应当不知琉璃国,背着自己做了些什么。

    春桃撑着一把桃色纸伞与梁隐山结伴而来。

    梁隐山成婚之后,身上的戾气卸去八成,如今货真价实是一身浩然正气的将军。

    梁隐山身着朱红甲胄,参拜道:“臣,梁隐山拜见皇后娘娘。”

    阮翛然挥手免礼,只听梁隐山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人呢,在哪?”阮翛然惊喜交加,一个多月了终于有了消息。

    阮翛然尚在顺昌县时,有位游医一般的说书先生。时常讲诉南临国女帝,与其夫君玉晏天如何的伉俪情深。

    一个游医,怎会如此清楚宫廷秘事。阮翛然的避子丸,亦是这位游医配制。

    时至今日朝廷遇事,她猜测那位游医定与南临国皇室有关系。特命梁隐山按照她绘制的画像,寻找那位游医。

    想通过这位游医,作为与南临国邦交的使臣之一。解决琉璃国,在边疆不断挑起战事的问题。

    梁隐山回道:“臣,将他送去面见陛下了。陛下怕娘娘忧心,特命臣来知会娘娘一声。”

    阮翛然悬着的心落下,淡笑回道:“梁将军一路风尘仆仆,快些回府见夫人去吧。”

    梁隐山面上微红,有些羞涩,突然跪地回道:“娘娘,臣想让臣的第二子,过继与林家,作为诚王殿下(林千帆)的儿子,承继香火。”

    阮翛然怔住,手指微微颤动。

    梁隐山虽不能认祖归宗,也算是皇家子孙与林千帆本就是同宗。如此,林千帆之父也算有个慰藉,也好打发漫漫余生。

    阮翛然屈尊向梁隐山施礼,略有哽咽道:“当是,本宫谢谢梁将军。不,我替林千帆,谢谢你。”

    梁隐山不敢伸手相扶,示意春桃扶起皇后。

    春桃扶起阮翛然,梁隐山依旧跪着,又道:“这只是臣的一厢情愿,此事还需陛下点头。毕竟,过继与林家,是要入宗室玉牒的。”

    “本宫明白,梁将军快起来吧。”

    梁隐山这才起身,请辞道:“那臣先告退了。”

    阮翛然命春桃送梁隐山离开。

    蒙蒙烟雨,随风拂面,微凉清爽。

    阮翛然释怀一笑,喃喃低语道:“林千帆,你看见了吗?不止我,还有人受你恩惠,感念你一生。”

    暮色渐浓,宫人将廊下的灯笼尽数点亮。

    灯笼随着风轻摇,烛芯熠熠闪光。

    晚膳时,许是心情大好,阮翛然食欲大开。

    连用了三碗老姜鸭丝粥,春桃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笑。她伺候了皇后三载,这位主子并不难伺候。只是一向不苟言笑,郁郁寡欢。

    头一回,在皇后面上看出少女般的憨态可掬。

    “陛下,驾到。”

    阮翛然听见秦荣的声音,打了个饱嗝。不慌不忙,拿起丝帕擦了擦唇。

    萧莫言一身玄色龙袍,威严凛然。目光落在阮翛然身上,登时化作情意绵绵。

    “陛下,用过膳了吗?”阮翛然觉得今日的老姜鸭丝粥十分美味,动手为萧莫言舀了一碗。

    萧莫言解决了朝政之事,自然神清气爽。忙乎了一日,哪里顾得上用膳。

    接过羹碗,笑道:“朕,饿得饥肠辘辘,就等着来你这里用膳呢。”

    萧莫言捏起汤勺喝了一口,眉头一皱有些艰难下咽。这粥姜丝辛辣,明显是炖得不够火候。

    萧莫言撂下汤勺,龙颜不悦道:“这膳房越发糊弄,来人,让今日膳房的掌厨,去刑房领罚二十杖。”

    秦荣听令进殿,并不多问,准备差人去传旨去了。春桃吓得早已跪地俯首。

    阮翛然不明所以,阻拦道:“等等,陛下,这是作何?”

    秦荣止步,回身重新到了萧莫言身旁。

    萧莫言冲秦荣命道:“秦荣,你尝尝。”

    秦荣尝了一口,龇牙咧嘴抱怨道:“好辣啊!”

    阮翛然有些不信,命了春桃也过来尝一尝。

    突然,阮翛然一阵反胃,几欲呕吐。捂着嘴,拧巴着玉容,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来为皇后诊脉。”萧莫言手忙脚乱,想扶阮翛然坐下。

    阮翛然抚着肚子,羞笑道:“陛下不必紧张,方才臣妾贪吃了些,许是撑着了。”

    萧莫言揽住她,大惊小怪道:“即便是只是撑着了,让太医开一些消食的药,你也能舒服些。”

    秦荣笑而不语,出去命人去请太医过来。

    二人重新落座,萧莫言又用了些膳食。

    而后,因着秋雨未歇,在廊下徒步消食。

    月色清冷,偶有桂花的香甜飘来。

    萧莫言时不时偷看阮翛然,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微微叹息,试探问道:“你今日看着心情甚好?”

    阮翛然唇角扬起,柔媚笑道:“有一件事,正好要告知你。”

    她未称“陛下”,便是彼此平等的私密话。

    萧莫言拥着她,仰首看向苍穹中的圆月,温和浅笑:“看来是好事,你说,我洗耳恭听。”

    阮翛然将今日梁隐山,想要将儿子过继与林家之事如实告知。

    萧莫言听后,感慨道:“我有何理由不赞同,我原想着你我若是有孩子,过继到林千帆名下。只是,天不垂怜……”

    萧莫言惊觉说错话,忙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有没有孩子,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阮翛然略有苦涩回道:“我懂,你不必解释。”

    三年来,后宫无所出。

    朝廷内外颇有微词,礼部更提议国丧一过便大肆选秀。

    只是全部被萧莫言斥责,以劳民伤财为由拒绝选秀。

    阮翛然起初是不在意,那些人都有了子嗣。独独剩她与阮翛然,不见喜讯。人人都道,阮家姐妹不会生育。

    正当萧莫言想岔开有关子嗣的话题,何太医到了。

    阮翛然顺势随萧莫言入殿,让太医诊脉。

    阮翛然坐在床沿,隔着幔帐伸出手腕,让何太医搭脉。

    何太医眉头紧锁,又搭了两次脉,神情方由凝重转为松快。

    “娘娘,您不是撑着了,是有了喜脉。”语毕,何太医起身向萧莫言道喜:“臣,恭贺陛下,恭贺皇后娘娘。”

    萧莫言猛地撩开幔帐,与阮翛然四目相对。先是难以置信,随之是欢喜至极。

    一旁的秦荣感同身受,喜极而泣道:“求各路神灵,保佑娘娘顺利生产。”

    何太医忍不住打趣道:“方一月而已,离瓜熟蒂落,还早着呢。”

    萧莫言仍不敢信,何太医每隔几日便会到中宫殿请平安脉。这才隔了三日,怎会就成了喜脉。

    萧莫言压着激动万分,颤声道:“何太医,你可诊仔细了,千真万确是喜脉?”

    何太医撩袍跪地,信誓旦旦道:“臣,行医数十年,拿项上人头向陛下保证,皇后娘娘千真万确是喜脉。只是日子尚短,前几日臣一时未诊出。”

    萧莫言双手发抖,握住阮翛然不知所措的手,傻笑道:“我们有孩子了。”

    阮翛然颔首,不可思议垂首盯着平坦的腹间,这腹间竟有了一个小生命。

    何太医嘱咐了许多,萧莫言用心一一记下。

    整个中宫殿充斥的喜悦,连夜雨都为之而停。

    直至殿内的人都散去,阮翛然依旧沉浸在浑浑噩噩中。

    也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林千帆。今日是他的忌辰,或许是他送来的礼物。

    她曾说要为其守丧三载,这三年不曾衣着鲜艳,皆是素雅之色。经文更是抄录无数,不知用坏了多少支毫笔。

    耳畔是萧莫言喋喋不休地叮嘱,阮翛然靠在他肩头,故意逗道:“还说,你不喜欢孩子,我看你眼里,如今只剩下孩子了。”

    萧莫言立马敛容收色,一本正经道:“当然是你重要,谁都比不上你。”

    阮翛然咯咯娇笑:“逗你呢。”

    萧莫言拿出帝王的威仪,装模作样冷哼:“好啊,你竟敢耍朕。”

    只是顷刻破功,万分小心扶阮翛然躺下,又叨叨是头三月要格外注意。

    阮翛然凝着对方的笑靥,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梦里是春暖花开,她一身红衣美艳动人,漫无目的行在河岸边。

    岸边有一棵柳树,万条垂绦迎风舞摆。

    “阿姐。”树上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男童声。

    阮翛然循声望去,树上有个白嫩胖乎乎的男孩。那是十岁的萧莫言,胆小憨厚。

    “阿姐,我下不来了。”小萧莫言红着鼻头,几欲落泪。

    阮翛然想起那时,萧莫言被人嘲笑“猪头世子”。一个人爬上树去,偷偷哭泣。

    阮翛然伸开双臂,温柔安抚道:“别怕,阿姐,接着你。”

    小萧莫言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反倒向树下爬去。

    看着他笨拙的身影,阮翛然出声鼓励道:“坚持一下,你一定可以的。”

    小萧莫言慢慢爬下树,破涕为笑扑向阮翛然怀里。

    柳絮飞扬似雪,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她再睁眼,小萧莫言消失无踪。

    寒来暑往,蝉鸣聒噪。

    中宫殿,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殿门外的萧莫言,再待不住冲进寝殿中。

    顾不得上看医女抱过来的婴儿,奔到床前去看阮翛然。

    阮翛然面容惨白,瞌着眼看上去毫无生息。

    萧莫言满眼疼惜,握住冰凉的玉手。

    医女笑贺道:“恭贺陛下,是位健壮的皇子。”

    医女见陛下满脸担忧不予理睬,忙道:“陛下不必忧心,皇后娘娘只是产后疲惫,这会睡着了。”

    萧莫言嗯了一声,医女抱着婴儿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幸而,顺王妃闻讯赶来。

    一眼看破儿子此时的牵挂,抱过医女手里的婴孩。领着众人出去,留二人独处。

    秦荣在外伸着脖子,恨不得进去一睹为快。

    瞧见顺王妃抱出小皇子,迎上去在一旁稀罕至极。一会笑说像陛下,一会哭笑说像皇后。

    殿外热闹喜庆,与屋内方经历过生产的沉重不同。

    萧莫言闻着弥漫着的血腥味,不由胆战心惊。想起那日阮翛然割腕自戕的场景,不寒而栗。

    萧莫言紧紧将手捂在掌中,明明夏日炎炎,她却冰凉似严冬。

    她的额间残留着汗水,濡湿了一大片青丝贴在面颊上。面无血色,连气息都奄奄无力。

    这一胎怀的并不辛苦,阮翛然吃得香睡得沉。时常戏称,这孩子定是来报恩的。

    只是生产时招了不少罪,痛了整整一天一夜。

    萧莫言凝着虚弱的阮翛然,还不及去感受初为人父的喜悦,低低呢喃:“好好睡一觉,我会守着你的。”

    三个月后,皇子百日,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萧莫言为皇子取乳名“怀儿”,亦在怀念林千帆。

    斗转星移,时光流转,六年后。

    隆冬大雪,除夕之夜。

    漫天烟火,绚烂多彩。

    宫中的城楼之上。

    阮翛然一袭朱红色的华贵宫装,端庄温婉。

    萧莫言玄色龙袍,年岁上涨俊朗不减,越发沉稳大气。

    二人一左一右,牵着一个六岁男童的小手。

    男童五官精致,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乌溜溜转动着。

    突然,天空烟花炸裂。五光十色,一瞬笼罩天地。犹如仙女散花,翩然洒落。

    男童兴奋地甩开二人的手,奔向烟花的方向,边跑边喊:“好美啊!母后,你快来看啊!”

    阮翛然眼光追逐着小小身影,直至见他平稳到达城墙边。这才放心,笑应:“母后,这便来。”

    萧莫言忍俊不禁,低声取笑道:“怀儿,这欢脱劲,倒与你幼时一般无二。”

    阮翛然收起贤妻良母的端庄样,白了一眼萧莫言,傲娇道:“若非我那时天不怕地不怕,罩着你,你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萧莫言不怒反乐,调侃道:“是是是,全仰仗你的照拂。”

    猛地伸手勾住细腰,低三下四恳求道:“皇后娘娘,许久未照拂过朕了。”

    他刻意咬重“照拂”二字,眸中溢出欲~求不满。

    天下人皆知,皇帝独宠皇后一人,更是为了皇后废了三年一次的选秀。

    萧莫言低头快速在朱唇上窃吻,阮翛然面上风平浪静,嗔道:“怀儿,还在呢。”

    这时,怀儿奔过来。推开萧莫言,抱住阮翛然撒娇道:“母后,怀儿想要个妹妹。”

    阮翛然怒瞪向萧莫言,觉得定是萧莫言教唆儿子这般说的。

    萧莫言摇头,无辜道:“不是朕……”

    怀儿仰起稚嫩的面庞,言语老成道: “母后,不是父皇教儿臣的,是儿臣自己的想法。儿臣见旁人都有兄弟姊妹,儿臣连个玩伴都没有。世人都说皇宫哪哪都好,儿臣不这么觉得。这宫里有守不完的规矩,连走路都有要求。秦公公告诉儿臣,那是儿臣是太子,储君当为天下者的榜样。儿臣想,若是有个妹妹,定要好好宠爱她,让她不必担着天下的责任,随性而为。”

    阮翛然双眸微濡,动容疼惜道:“既然是怀儿的愿望,母后一定会尽量满足。”

    怀儿离开她的怀抱,又蹦又跳喊道:“我要有妹妹咾……”

    萧莫言伸手将阮翛然揽进怀里,叹气道:“天家富贵,何尝不是他的磨难呢。”

    阮翛然蓦然想起自己名字的含义。

    翛然,这是她早逝的母亲为她取的名字。希望她一生无拘无束,洒脱过一生。

    她对上萧莫言对儿子亏欠的目光,期许道:“但愿,他这一路不必像你那般坎坷。”

    萧莫言坚定不移,回道:“朕一定为他铺好路,有生之年护他安稳。”

    阮翛然探出手与他十指交缠,深信不疑冲他莞尔一笑。

    烟花散去,如毛落雪铺天盖地地洒落。

    怀儿虽然意犹未尽,想起母后的许诺甜上心头。鬼机灵地喊上一句:“秦公公,送本宫回去歇息。”撒腿就跑,独自下了城楼。

    阮翛然有些担忧追上前几步,瞅见怀儿拉着秦荣一路疾跑离开。

    萧莫言露出一抹欣慰一笑,这小子定是想要妹妹,让他二人独处。儿子如此好意,岂能辜负。

    萧莫言二话不说,拦腰将人抱起,挑眉坏笑道:“不是说要怀儿如愿吗?皇后娘娘,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阮翛然没有扭捏,伸手攀上他的肩头,魅惑众生道:“陛下,得多多努力了。”

    刺骨的寒风,此刻变得温情。萧莫言放下阮翛然,改为背着她踏雪而行。

    深一下浅一下的脚印,虽是一人之印,却是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叠。

    阮翛然伏在他的肩头,唏嘘道:“这么多年来,每一年的大雪,都会令我陷入不堪回首的痛楚中。时至今日,依旧会痛。我不会忘记,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过好余生。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重生一回。”

    萧莫言不知为何与她感同身受,有苦,有甜,有痛,更有遗憾。

    他何尝不明白,她在遗憾什么。

    这一世,唯独愧对于林千帆。

    他错失一个挚友,而她错过了一个爱她如命的男子。

    萧莫言呛了一口风雪,脖间的青筋暴起咳了两声。有些怅然若失,极其不自信道:“你还后悔吗?若你选择林千帆或许是另一种人生。”

    阮翛然没有急着回答,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放她下来。

    萧莫言顺从地蹲下,小心翼翼放她下来。

    阮翛然直视着黯然神伤的眼眸,坦坦荡荡笑道:“其实,我与林千帆是一路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与你今生无缘,你也会成为我的遗憾与执念。我常常在想,或许正是我与林千帆的执念太深,上苍垂怜,给了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阮翛然扑进萧莫言怀里,深情款款又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辈子,与你相守相伴,也无憾事。至于林千帆,我欠他的,若有来世,倾我所有偿还。莫言哥哥,如今的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想要的那个莫言哥哥。”

    阮翛然踮起脚尖,主动吻向冰唇。一点一点去感受他的温度,从冷到暖,又到火热霸道。

    也不知如何回到寝殿,她跌落在软绵绵的榻上。

    烛光跳跃,摇曳间忽明忽暗。

    起伏跌宕的气息涌动,藤色的幔帐映出合二为一的纠缠。

    彼此跳动的心房,似乎紧密相连,开出一朵并蒂莲花。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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