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沿着刚进村时那条笔直的水泥路一直走，经过两条银白色大棚便能看见坐落在地头边的几间平房。
穆然和俞见二人跟随着三轮车的身影一路走到房子前。院子开放式的，当然也可以说是没有院子，几间屋子前简单地铺了一层水泥，和土地连接处被车子压的碎了不小一片。平房有些老旧，白色墙面长年风吹日晒，表层坑坑洼洼，朝街的那面墙更是被路过的商贩用喷漆留下了一连串的电话广告。
院内只有刚才匆匆见了一面的破三轮车，没见到房主的身影。
穆然好奇地参观着院内摆放的各种农具，直到陈久从最东边屋里搬着两条木质长凳出来。没等有机会往屋里看，门就和装了机械拉条一样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光山的天气过于晴朗，正值太阳最晒的时候，院子前一点阴凉没有，三个人就这么简单地坐在瘦窄的两条凳子上，正式地会面了。
“屋里太脏没来得及收拾，就委屈二位在外面坐着聊了，”陈久率先开口，“是这样的，我本来以为合租的是位大哥，所以没详细介绍这边的情况，就你们看到的这样，就这几个房间，条件挺简陋的，平时干活也比较脏，所以俞小姐你是...”
“干活什么的倒是没事，就是这一袋肥料我可能扛不动，如果给我个车子推还是可以的。”穆然转身指了指仓库外堆的几袋化肥，又说，“房间的话...你不会是没有单独的房间给我住吧？”
“这个房间倒是有，头上这间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这和你想象的不一样，网上签的那个合约是可以退的。”陈久说。
“一样的一样的。”穆然丝毫没听出来陈久有意逐客的语气，依然兴致盎然地问，“是真的不收房租吧？电费什么的其他费用是不收的吧？收也没问题，要提前说哈，我现在资金有些紧张。”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一旁俞见被太阳晒得皱起眉头，抱着手臂怼了下穆然，“你确定要住在这？你不是怕冷吗？过两天降温这屋不一定保暖。”
“主播都能住我怎么不能，放心，合同签都签了肯定会住的。”穆然坚定道。
“俞小姐不嫌弃的话，那我们合同就算生效了，头上的房间我一会给你打扫出来，床柜基本的家具都有，你看还缺什么东西告诉我，能添的可以给你添上。”陈久半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会稍微收拾一下自己。一大老爷们自己整天在地里忙活，时间一久也就懒得收拾，今天更是随便戴了顶鸭舌帽，被太阳这么一照，阴影打在脸上显得人又沧桑了几个度。
穆然独自点点头，起身去看房间，俞见起身跟在她身后，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陈久没有移开。
不顺眼，怎么看这人都不顺眼。
说话也不中听。
陈久本来声音就比较低沉浑厚，最近几天温度和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今早打了几个喷嚏后又带了点鼻音，这使他整个人说话听上去都没什么感情，冷漠得像是不欢迎一样。
然而他本人却毫不知情，一心考虑着稻田里的水还没排完，怎么快速给人安排好，他还急着下地。
“你忙你的就行，我让我哥帮我收拾。”穆然见他站起身踌躇着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突然脑海中就浮现了他日常更新的视频里每天下地忙活的身影，可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人家的工作。
“好。”陈久应了声，客气话也没说就转身拎着工具下了地。
“怎么感觉这小子阴冷阴冷的，你确定你要住这？听我劝，咱别租了，这荒郊野外真不安全。”俞见说。
“这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哪里像是荒郊野外了，你都不知道在外面租个这种民宿房一宿就要好几百。”穆然走去仓库找了把扫帚开始收拾房间，“我了解橙子酒，他就这性格，平时晚上没事开直播也这样，话不多，听上去和你欠他钱一样。”
“......你是看上房子了还是看上主播了？”
“都看上了，年纪轻轻就活得这么通透，这前卫的思想，才二十来岁就过上了我四十年后的理想生活。”
“......”
房间收拾干净，又从仓库搬了张床过来安置好。跟随她几年的行李到头来也没剩下多少，除了一套录音工具寄放在了俞见家，其余的都在这几个行李箱里。
下午四点钟，云层渐渐堆积，阳光似有似无的，体感温度也明显地开始转凉。
穆然和俞见骑着那辆的电动三轮去镇上逛了一圈回来时，还不见陈久的身影，走的时候给他留的张字条还原模原样的贴在门上。
穆然将车上的买来食材搬到厨房，又抬头看了眼阴下来的天，才催着俞见说：“见哥，你车来了没？一会可能要下雨，提前走会儿。”
“你那主播还真是不把我们当外人，都这么半天了还没回来，我要是有点想法，这会家都给他搬空了。”俞见边套着上衣，边往周围田里望，“我这就走，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就不打招呼了吧，反正你这主播也给不了什么热情的反应。”
“走吧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连顿正常的散伙饭都没来得及吃，穆然目送俞见离开，站在院子口望着俞见的背影渐渐消失时，‘休息’这两个字才有了实感。
身边没有车水马龙，没有攒动的人头，没有人浮躁地呵斥声，没有了她以往生活中的所有。
目光所及的是努力就能换来结果的土地。
穆然双手掏在口袋里，感受着田间充满着泥土芳香的那股独有气息在胸腔热烈翻滚，然后长叹一息，将污浊的情绪一同释放。
心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失落和伤感。
反而更多是激动。
穆然转身迈着步子往院子里走，散伙饭没吃，这合伙饭不能不吃吧？
好歹是接下来要一起住半年的舍友，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往后还能有个照应。
经纪人给她买的大都是些热一热就能吃的速食，各种肉类也多半都是些搁汤料锅里涮一涮就能很美味的羊肉卷牛肉卷。
穆然回房间换了身方便的休闲装，又从仓库翻出来件印着锅灶logo的围裙，明晃晃的塑料纸还没拆开，看样像是个赠品。
回到厨房将买来的蔬菜依次洗好，分出来即将要吃的，剩下的塞回冰箱。各种鱼丸肉卷分开放在不同盘子里，不确定陈久什么时候回来，怕化掉也重新放进了冰箱。汤锅不知道陈久吃辣味还是番茄味，打算撕开的锅底料包也随即搁下了。
为做饭特意穿的围裙，结果忙活一阵就洗了个蔬菜便脱下了。
穆然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十一分。
阴天的缘故，天早就黑了。
穆然不清楚陈久的地在哪，只能凭橙子酒更新的那些短视频来确定大致的方位。
然后顺着有光的方向寻了过去。
倒也好找，整块漆黑的地里只有一处光亮。以前只从视频里看他的时候还没什么疑问，只觉得种地也像上班一样，是项技术活，每日下地劳作是有他的道理。
但从今天中午来到就发现了，忙得一天不见踪影的只有陈久，周围其他田里一天也不见一个人影。
所以这大哥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到底在忙活什么？
“陈久。”穆然顺着路走到有光亮的那块地前喊道，“天这么黑了，还不回去吗？”
陈久听见声音才直起腰，转头看过来，头上戴着的照明灯像一束聚光灯一样，倏的一下照在穆然身上，他带着厚重的鼻音回了声：“有事吗？”
“没事，看天这么晚了，来叫你吃饭。”穆然回道。
“你吃吧，不用管我。”拒绝过后又继续干活。
穆然没再叫他，常在直播间听他讲，鱼福村这里主要发展渔业，能养鱼的地段都建了鱼塘，剩下他住的这附近达不到建设标准，村民便用来种植了水稻，但又因土壤含水量太高，农作物的收成并不理想。他说条件困难的孩子需要多些照料。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见他不跟上来，穆然有了这个想法。
陈久这两天弯腰刨地的姿势有些久，酸的腰需要一只手扶着才能直起来。他望着只剩了不到三行的水渠松了一口气，忙得时间长，根本没注意天已经凉到呼吸都寒气缭绕了。
他转头看向路边，刚才那抹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拍下合租链接的身份资料显示，俞见是中午和她一起来的那位男士，对于名字的误会，她不仅不作解释，还谎称那是她哥。
而且俞见的职业写着是经纪人。
所以那位自称叫‘俞见’的人，除了是艺人，陈久想不到她为什么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需要做什么？我过来帮忙。”正想着，就看见穆然手里拿着个镢头走了过来。
来光山之前，穆然按陈久下地经常穿的一身打扮，特意去买了摸鱼服和雨鞋。
所谓打工人的一些觉悟，到了陈久眼里却变成了‘早有预谋’。
“我以前下乡助农过，只不过是没进过稻田，我听你直播讲过来着，是要把水渠疏通好是吧，防止下雨后地里积水太多。”穆然抬手调节额头上松垮的灯带，脚下泥土湿软黏腻，一个没站稳双手朝前按进了泥里。
“啊....”头灯带太松，这一摔直接滑落挂到了脖子上，穆然双手沾满了泥水，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随后被自己笨拙的行为气得朝地上跺了两脚，“这破地，都晒一天太阳了怎么还这么潮！”
“你倒也不用这么卖力，正常稻田是不需要晚上这么差劲的环境还要干活的。”陈久见她下个地都腿脚不利落的样子，更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语气有些不和善。
现在的网红明星都这样，平时没事做做公益，助助农，给自己营造出一份爱岗敬业又有善心的人设，实际就是花点钱去拍些照片过来。
真心的没几个。
陈久不太喜欢艺人。
所以穆然那没站稳的一小步，在他眼里就好似被无限放大了一般。
路都走不好，就别为难自己立这爱种田的人设了。
服装雨靴都准备了，看来真是做足了打算。
反正是签了合同，想干两天就走可不行，既然想立人设，算她好运，遇见他，这人设可真就倒不了了。
“我知道正常稻田不需要这么卖力，这不是特殊孩子要多加照料嘛...”穆然垂着眸，将手上还滴着水的泥巴擦到自己的摸鱼服上，随后将头灯调整好，重新拿起镢头。
“你知道怎么做吧？把堵住沟的泥巴清干净就行。”陈久开口道，“剩得不多了，还有三行，你自己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