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逴仔细回想了下,那应该是个下雪天,懒懒洋洋的碎絮洒在身上,本该是惬意慵懒的时候,可当时自个儿脑袋都快没了,着实悠闲不起来。

    自己那时候年纪也小,办事不力被上面追究下来,动辄就要砍人脑袋,当时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于心不忍,二十多条人命呢,于是将这些人悉数带到了皇帝跟前,指望着他看着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能心生怜悯,留他们一条活路。

    这些人也都是实诚人,请求宽宥的套路不多,无外乎磕头求饶,皇帝被他们闹的聒噪,险些下令将他们即刻处置了。扶筝就是那个时候踏雪而来,雪白色狐裘包裹住淡蓝色衣裙,恬雅娴静,简直比漫天雪色还要温柔三分。

    “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这模样也太她娘的出挑了,就跟那年画上走下来的一样,”他不会那些文人的风雅,说话就是简单直白:“安安静静的站在她师父背后,只露出半张雪白的小脸,我们这些糙汉见了就呆呆的盯着人看,脑袋还在裤腰带上别着呢都给忘了。”

    因着新客到访,皇帝一时将这些人丢到了脑后,同师无宁聊了些琐事便招手唤扶筝上前,慈祥的问她多大了?冷不冷?在京中住着可还习惯?只从前的扶筝对着谁都是一幅温和的样子,唯独对永治帝带着十分的冷淡和疏离。闻言也只是面无表情道:“我若说不习惯,陛下放我回岭南吗?”

    永治帝讨了个没趣,师无宁只得出声斥责:“筝儿,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扶筝白了皇帝一眼,复又躲到了师无宁身后。永治帝只得自顾自的缓解尴尬:“这脾气朕喜欢,朕膝下两子无女,瞧着这孩子投缘,朕认你做个干女儿如何?”

    “那可真是多谢陛下好意了,不过我命中带煞,父母皆因我短命身故,陛下万岁呢,可别平白沾染了小臣身上的晦气。”

    永治帝本意是示好,哪承想这孩子这般油盐不进,脸上也是挂不住,扶筝是他耗费了十四年心血精心锻造的利刃,尚还未试锋芒,哪怕在她身上吃了瘪也不能拿她来出气,是以就把火气发在了他们这些本就要被处置的倒霉鬼身上,他催促这那人道:“办事不利,还不处置了。”

    连同逴在内的二十余人忙跪下来叩头求饶,扶筝原想早些离开这鬼地方,满脸的不耐,听人出声求饶终于带上了一丝不忍:“他们犯了何错?”

    “你在跟朕说话?”永治帝刚刚的颓废一扫而空,重新来了兴致:“他们做错了事,小惩大戒罢了,对了,今日筝儿初次入宫,不宜见血,便给他们留个全尸,绞杀吧。”

    “即便做错了事,总要给人改过的机会!何至于此!”扶筝出声争执。

    “或许真的罪不至死,可是朕今天心情不好,就是想要他们的命,筝儿说说,该怎么办呢?”

    这个心情不好从何而来,便很值得人考究了。扶筝顿了顿,老老实实的给他施了个全礼:“请陛下开恩。”

    永治帝对此很是受用,但还是咂摸道:“请?”

    扶筝看着那一张张鲜活却又素不相识的面庞,终是叩首道:“求陛下开恩。”

    永治帝终于满意了,再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也能给调教的服服帖帖,他笑言:“筝儿的面子,朕还是要给的,这样,你从里面挑一个,朕将人赏你就是了。”

    “一个?”扶筝不解:“那其他人呢?”

    永治帝敛眸:“朕教你的第一件事,别跟朕讨价还价。选一个,或者,朕将他们悉数处置了。”

    每个人都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扶筝,可惜上天给了她悲天悯人的心肠,却没给她拯救世人的能力,她的目光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掠过,终是不忍,皇帝不耐烦道:“还不带下去。”

    “等……等等,”扶筝胡乱指道:“他,我选他。”

    逴悠哉晃着茶碗玩:“看到没有,二十多个人一眼就相中了我,这叫什么?排面你懂不懂?”

    众人打趣道:“怕不是你站的最近吧,哈哈哈哈哈。”

    许是他站的最近,也许是怜他年纪最小吧。

    “去去去,”逴就这么被人揭穿脸上有点挂不住:“其实那会儿死个人什么的多正常的事啊,我主子纯属见得少了,因着没救下那些人还内疚了好些日子,要我说内疚个屁,皇帝一心要我们死,是她一个人就能救的吗?”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捡回来一条命,跟我主子还有师前辈在京中住了下来,我主子那会儿小,脸皮薄,随便两句话都能给她闹个红脸,我们住那院里吧,有棵老梅树,她一害羞就蹲那树底下画圈圈,我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倒弄得我跟个禽兽似的。”

    这些人属实是没法将那个不苟言笑的扶大人同逴嘴里时常害羞扶筝联想到一块去,只得应和道:“一定是大人你嘴上没把门的,姑娘家面前能胡说八道吗?”

    逴也跟着笑:“还有一回啊,师老前辈不知从哪弄来几只芦花鸡,被我主子喂的那叫一个肥啊,这我能忍得住吗?就偷偷逮了两只来吃,被我主子发现了,连着好几日不跟我说一句话,我给聘了只三花狸奴来才给哄好的。”

    这些人来了兴致,追着他往下讲,逴讲的声情并茂,一会儿是俩人蹲地上堆雪人被师无宁唠叨不务正业;一会儿是自个儿去偷街边摊贩的糖葫芦被摊主拿着扫把追:“一串糖葫芦,追了我一条街啊!”

    “那糖葫芦呢?”

    “被我主子吃了,”逴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那段时日是真他娘的惬意啊:“再后来……”

    “再后来呢?”

    众人殷切的看着他,逴啧了一声:“没了没了,明早还要赶路呢,都不困啊。”

    “别呀,话说一半最不好玩了,”这些人晃他胳膊也不让他睡,逴被闹得没法,只得道:“再后来,师老前辈稀里糊涂的没了,我和我主子被丢到那人间炼狱里历练,进乌衣卫的必经之路,你们都经历过的。”

    “那时候师前辈刚没,我主子正是脆弱的时候,在那阎罗殿,你不杀人,可别人却未必肯放过你,我主子从前连鸡都不敢杀,对着别人挥过来的刀刃也只是呆呆的毫无反应,我这一边帮她挡刀,这心里那个急啊,我都怀疑师前辈的死对我主子打击太大,她失了心智了。”

    “她就抱膝坐在那一堆断肢尸山旁边,血溅了满脸都不带动的,手里是她师父给她捏的红泥娃娃,后来一遭瘟的把那红泥娃娃砍掉一角,”逴回忆道:“那是我第一次见我主子杀人,从前因不能救人都要内疚许久的人,真正被淬炼成了一把不带感情的利刃,血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不带感情的重复着那深入骨髓的动作。”

    “我主子活下来了,可自那之后,她身上所有的温情好像被尽数抹杀掉了。”

    这些人都不说话,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得,早点歇着吧,我去瞧瞧我主子。”

    另一边,乔韫舟同季澜站在一起面面相觑,两人看着那被撤下的凉了的饭菜:“又是一口没动。”

    “这样下去不行啊,总得进去劝劝。”

    “从前只有……是说得上话的,现在他又会听谁的?”季澜道:“东烈刚来的战报,皇帝同东烈彻底撕破了脸,整个东烈都乱成一锅粥了,你看我敢进去报吗?”

    乔韫舟叹了口气:“萧夫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都是顾须不顾尾的时候,请殿下万万保重自身。”

    霍霆将自己封在屋里整整五日,外面的人急的团团转,正犹豫着要不要硬着头皮冲进去的时候,霍霆推门出来,不过才五日,眉目间已无往日的半分意气,胡茬横生,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么颓废的样子,哪怕被皇帝打压排挤都从来不失体面的承王殿下,第一次露出了这种可怜却又无助的模样。

    “清……”他嗓音粗糙无力,不得已只得咳了一声方道:“清点军械、粮草,最新的战报拿来我看,一刻钟后,议事堂。”

    “哎,”眼瞧着他有重新振作的趋势,几人忙应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偏有那不长眼色的出声提醒:“殿下何必为那些个不值当的耗费心神,平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殿下若要出气也简单,她既回京师,属下同咱们京中的兄弟打声招呼,好好关照她一番也就是了。”

    乔韫舟等人嗓子都要咳冒烟了,可偏这人没半分眼力,自认为是在同霍霆卖好,不妨被人揪着领子提了起来:“我同她的事自己会处理,谁敢插手,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哎哎哎,大家都是好心,别伤了和气,”余人忙上来劝解,七手八脚的将二人拉开:“不是要商议军情吗?走走走,我这好些事要请殿下拿个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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