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偿

    屋内静默无声,芙蕖忍不住悄悄打量谢宜脸色。

    谢宜神情很淡,缓缓起身下了软榻,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今夜之事尚未有定论,不可多嘴。”

    “都下去休息吧。”

    “是。”

    芙蕖试探说道:“那奴婢先伺候您歇息……”

    “不用了,都出去吧。”

    谢宜站在窗前,房檐高墙遮挡下,只留有一隅暗色天空,她拢紧身上斗篷,却任由刺骨的寒风轻刮脸颊。

    她在此处自是看不到外头的情况,但仍固执地盯着那隅天空看。

    直至东方既明,天光微熹,暗黑的天空慢慢转为银灰色,敲门声响起,伺候洗漱的侍女在门外轻声询问。

    谢宜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扶额眨了眨涩疼的眼睛,开口让侍女进来。

    快到上朝的时间了。

    今日的朝会定是……十分精彩的。

    大殿上,御座尚空,谢霁还没有来,在场朝臣目目相觑,低声交谈,多双眼睛有意无意都看向队首的温雁。

    虽说是三更半夜发生的事情,但这时也早已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温雁仍旧是平日里的那副冷漠姿态,神情冷淡,哪怕目光如刃,也无法从他身上剜下些别的信息来。

    谢宜一上殿,目光就凝在温雁身上,上下细看了一遍,左右众人各有心事,注意不到她。温雁察觉她在看自己,神色不着痕迹地柔和了些,却在余光瞧见一人影时,又微微变了变脸色。

    几乎是同时,杜衡感受到两道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脸上。

    殿中,文官武官分列两方,右首是温雁的位置,而左边首位上的便是杜衡,谢宜站在杜衡身后,侧身抬头,避无可避地对上一双幽深眼眸。

    谢宜惊得呼吸一滞,愣愣回望他,心跳快起来,他……在看什么?

    杜衡神色晦暗不明,同她对视半晌,然后慢慢将目光移向对面的温雁,却只稍稍停留一瞬。

    内侍高亢响亮的声音骤然响起。

    谢霁一来,众朝臣纷纷噤了声,规规矩矩地站定。

    谢宜站直身子,微微低头看着杜衡脚边的黑影,心里不由得怀疑他刚才是否是发觉到了什么不妥?

    谢宜没有费时细想,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数月之前有人向朕告发齐国公暗养私兵,所以朕命昱王私下进行查探。”想来谢霁该是一夜未睡,眼下隐隐乌青,沉声道:“齐国公苏笃暗养私兵、意图不轨,已是证据确凿,朕昨夜已派昱王查抄了齐国公府,将人收押进了大理寺狱。”

    此话一出,朝上又不免扰攘起来,平日里同齐国公交恶的自然是喜闻乐见,而交好的则是在忧心是否会牵连到自己,各有各的心思。

    “除了暗养私兵这项重罪之外,前日昱王还在齐国公府外截获了一只飞往周国的信鸽。”谢霁面色阴沉,冷然道,“苏笃在信中所写,他若起事成功,愿以十座城池,换周国助他坐稳皇位,若是失败,他逃往周国之际,望周国许他一容身之所,他必将为其尽心效力。”

    殿中死寂一片,无人再发出声响。

    谢霁:“此事诸卿怎么看?”

    “陛下。”

    先出列开口的是杜衡,他说道:“此事涉及到了周国,必得调查仔细,齐国公是何时同周国往来的?在此期间又是否做出有损我朝的事情?这些都得一一查清楚才行。”

    “太傅所说在理。”谢霁颔首道,“那此事就先交由大理寺调查,待查清楚后,再行发落。”

    “陛下。”温雁淡声说道,“据臣所知,这大理寺卿孔侬平日同齐国公相交甚密,若是命他主理此事,恐有不妥。”

    闻言,队列中的孔侬瞬间变了脸色,但在谢霁目光扫过来时,还是勉强稳住面上情绪,表现出一副自若之态来。

    谢霁将问题抛了出来:“既是如此,那么命谁人来主理此事最为妥当呢?”

    在一阵静默中,谢宜缓缓走出队列,朝着御座上的谢霁行了一礼,平和说道:“父皇不如将此事交给儿臣。”

    谢霁眸光幽幽,直直落在她身上,谢宜坦然受着,继续说道:“儿臣已入朝一年,谨遵父皇教诲,磨励学习,却极少能为朝廷事务出力,今日若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之幸。”

    谢霁沉默片刻,淡声应允:“好,你既有此心,那这件事就交给你。”

    谢宜刚要应话,却听谢霁接着说道:“事关重大,公主少不更事,就有太傅……还有昱王从旁协助,多加提点。”

    杜衡、温雁:“……臣遵旨。”

    谢宜:“儿臣遵旨。”

    谢宜得了此差事,那些朝臣心中自然是各有想法,十年前师家冤案,由苏笃负责审理,如今齐国公府的案件,又落到了谢宜手上,倒是应了因果循环。

    出宫时,谢宜故意慢了步子,走在最后,不掺和进那群朝臣中。

    宫道上,一小宫女迎面走来,拦住她的去路,“公主殿下万安,我家娘娘想要见公主一面。”

    这小宫女瞧着眼生,不过后妃中会约见谢宜的,也就只有那人。

    谢宜随着宫女到了一处僻静的亭楼中,苏月檀正拿吃食逗弄笼中的雀鸟,见谢宜来了,便停下了手上动作,莞尔问好道:“公主安好。”

    谢宜客气应道:“娘娘同安。”

    “公主请坐。”苏月檀邀谢宜坐下,并吩咐那宫女:“下去吧,本宫要同公主单独说说话,不要让其他人来扰了我们。”

    “是。”宫女应着,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谢宜心系着齐国公府的事情,不想多费时间,直言问道:“娘娘今日特地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苏月檀浅笑回道:“公主即将得偿所愿,我自然是祝贺公主。”

    “得偿所愿?娘娘不也是么。”谢宜淡声道,“可娘娘始终是姓苏的,宫中人多眼杂,娘娘这时候邀我见面,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指不定要多生麻烦。”

    “既是能如愿以偿,后头的麻烦便不算什么。”苏月檀敛了笑意,正色道:“公主曾说过,会还我一个人情,不知可还算数?”

    “当然。”

    “我入宫时,苏笃为了能更好的掌控我,软禁了我的母亲,如今齐国公府被查抄,我希望公主能帮我救出母亲,安顿好她。”

    谢宜点头答应:“好。”

    “多谢公主。”

    “对了,还有一事。”苏月檀将昨夜的事情简单说与她,“再过几日是惠顺皇后的忌日,所以乐康公主这些天都留在宫中,昨夜事发后她为苏笃辩驳求情,被陛下禁足在了昭阳殿中。”

    原来是这样,难怪谢昭今日没有上朝,看来是谢霁不想她掺和这件事里,可惜谢昭身上有着一半苏家血,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我知晓了。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谢宜起身告辞,“娘娘放心,你托付给我的事情,我自会办理妥当。”

    大理寺狱。

    狱中昏暗阴冷,潮湿的腐败气味夹杂着血腥味。

    谢宜让人把苏笃提到了最里边的刑房中,苏笃头上蒙着黑布头罩,四肢都被紧紧捆绑在木架上。

    刑房里的刑具‘琳琅满目’,多是些谢宜不曾见过的,一盆炭火烧得正旺,里头的烙铁烧得泛红,她握着烙铁的手柄,拨动炭快,激起滋滋火星。

    狱丞上前说道:“公主殿下,这等腌臜事远不用您亲自动手,交给微臣们就行。”

    谢宜没理会他的话,冷淡说道:“把他的头罩取下来。”

    光亮刺眼,苏笃眨眼缓了缓,才看清面前的人,讥讽道:“呵……我还在猜想是何人来审理我,没来想会是你,久安公主。”

    “你们都下去吧。”谢宜放下烙铁,吩咐道,“本宫会亲自审问此犯人,在此期间,任何人不许踏足接近这间刑房。”

    狱丞:“这……”

    谢宜声音沉了几分:“是没听明白?”

    狱丞忙声应道:“微臣明白了。”

    “出了冷宫的这两年,倒是把公主架子养得不错。”苏笃已是死局,说话自然不再客气。

    “我被囚于冷宫不是拜你所赐吗?”谢宜对上他的眼睛,冷冷道:“怎么?齐国公罪行累累,这件事却不愿意承认?”

    “原来是为了师家的事情。”苏笃说完顿了顿,眯眼盯着她,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一早就想为师家报仇了?那我倒是好奇,在整件事中你扮演的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让齐国公不解的事情应该有很多?我不介意费时间同你慢慢说道。”谢宜抽出腰间的匕首,上头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泛着银色光泽。

    “你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哪怕那场大火把他烧得面目全非,可只要让仵作细查,就会发现他真正的死因是胸口上的刀伤。”谢宜将匕首尖抵在苏笃的左胸口上,一字一句道,“一把锋利匕首造成的……刀伤。”

    “是你!原来是你!”苏笃忿怒亦震惊,随着他的挣扎动作,刀尖划破皮肉,印出一滩血迹来。

    谢宜收了匕首,她可不想一下子就把人弄死了。

    她看着苏笃的狰狞模样,突然勾唇轻笑出声来,“原来你是真不知道苏子良是我杀的,是查不到?还是你根本就没派人查过?”

    “想来也该是后者,不让凭齐国公的本事,又怎么会查不明真相呢?在你的野心大业面前,死个儿子算得了什么。”谢宜一脸遗憾,嘲讽道,“可惜,真是可惜……”

    苏笃咬牙道:“谢宜!”

    “齐国公不必急着动怒,我所知道的、所做的,远不止如此,所以我可为国公解答你疑惑的事情。”谢宜缓缓说道,“比如说……父皇为什么没有在你预想的时间内毒发身亡?”

    苏笃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喃喃:“你,你……”

    “你借谢昭的手送了一尊有毒的檀香紫檀木雕给父皇,檀香混合水芝花有毒,久闻伤身,体内毒素累积超过界限,就会毒发身亡,而此毒太医却是难以诊断出来的。朝臣皆知父皇宠爱谢昭,储君之位也最属意她,待父皇殡天,你便可顺理成章地扶持谢昭上位,继而慢慢把持朝政,多周密的计划,却偏偏没有如你料想的那般进行,是为什么?”

    “是因为那尊有毒的木雕一早就被我调换了。”谢宜说着缓缓朝前走了两步,眼睛盯着他,眸中犹淬寒冰,语气冰凉,“我可以让你更明白一些。父皇早在半年前就命昱王调查你暗养私兵的事情,昱王面上久未有进展,暗中却将消息透露给你知晓,好让你为破局而兵行险招,犯下一个比暗养私兵更重、一个足以让你和苏家彻底覆灭的罪。”

    “我调换木雕,也是这么个道理,父皇没有在你预想的时间毒发,你疑心事情是否败露、父皇是否知晓了真相,所以不愿坐以待毙,即便兵力薄弱也要放手一搏,我有猜想你会举兵谋反,但是你与周国勾结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温知寒!谢宜!是你们算计了我,是你们!”苏笃嘶吼着,双目猩红,开始拼命挣扎,手脚在麻绳的束缚下发出错位的嘎吱声。

    谢宜淡然看着他的疯颠模样,冷淡道:“缀缀功过,胶胶因果。【1】苏笃,一切的仇、恨、恶,都是得偿还的。”

    苏笃突然停止了挣扎,慢慢垂头发笑,笑声越来越大,而后抬头看向她,“谢宜,久安公主,是我小觑你了,你为师家而报复,从你出冷宫我就知晓你的心思,但从来没将你放在眼里,你有能耐,能够攀上温知寒,算计我到这个地步。不过……”

    苏笃又讥笑了两声,继续道:“温知寒的心机手段、野心谋划,可要高于我,你的下场未必是好的。”

    “我不在乎。”谢宜淡淡道,“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不管是借谁的势,不管下场如何,我都不在乎。”

    “话说完了,那我们就开始别的。”谢宜转身走向挂满各类刑具的墙面,目光扫过一列列森冷刑具。

    苏笃看着那些森森带血的刑具,反倒冷静了些,和她打起了商量:“你奉旨审问,多般刑法,不就为了从我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我可以将所有事情一一告诉你,我早晚要死,死前就不必将这些玩意儿使到我身上了吧。”

    谢宜平静道:“谁说我要从你嘴里得到什么?你的手下、心腹,能张嘴的多得是。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你死的不舒坦的啊。”她拎起一根沉甸甸的、形似铁棍的刑具,走向苏笃。

    “我在冷宫的时候看过一本有关人体的医书,知道挖出或是敲碎哪些骨头,人是不会死的,也知道凌迟之刑,该如何下手。”

    谢宜的话极其冷冰,对上她的黑沉沉的眼睛,苏笃不由地发怵哆嗦:“你……”

    谢宜取下腕上手镯中的三根银针,齐齐插在了苏笃的脖颈处。

    苏笃嘴唇启合,却发不出声来。

    “这三根针除让你失声外,也会让你无力咬舌自尽。”

    “两天一夜,我会让你生不得,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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