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雀关。
此处的平川、高地还有河流所集成的地势,远远看去好似一只展翅的雀鸟,因此命名雀关。
不过两日的时间,周国持续强攻雀关,派出的士兵一波接一波,雀关城守将终是不敌,只得护送城中百姓退守至十数里外。
在谢宜等人到达边境的前一日,雀关城失守。
驻扎地,军营内,请罪的雀关城主将和其他大小将领先后走出主帐,帐中空下来,只留两人,谢宜坐在主位上,边动笔,边说道:“我以为让他们提早做好准备,防着被周国打个措手不及,便不会处于被动的局面,可还是……”
温雁看完探子送回来的信,对谢宜说道:“周国这般猛攻,又不断有兵力填补,确是难料。而据探子来报,周国皇帝这些年屯养的兵力不在少数,除了明面上的招兵买马,暗地里的更是未知数。”
谢宜写好圣旨,拿出玉玺盖好章,说出自己的疑问:“程烨从十年前战败开始就已经谋划着有一天卷土重来,他屯集兵力倒是不奇怪。我奇的是,那一战过后,两国皆受损颇多,十年时间合该只够休养生息才对,他如何还能屯养出这么多兵力来?”
“程烨的手段一贯是狠辣的,除了合理的征兵募兵外,暗里强制百姓投军也并无可能。”温雁起身走近,将信件放在谢宜手边,然后接过她已经卷好的圣旨。
“祁煦。”帐外的祁煦听见喊声,掀帘走了进来。
祁煦恭敬地拱手行礼道:“陛下,殿下。”
“命人将这份诏令立即送至北营。”
“是。”
军帐的门帘掀开又关上,帐中安静下来,周围士兵操练的声音更加明显,谢宜轻靠着椅背,目光凝在那枚玉玺上,“我们……会赢吗?”
温雁侧身站着,眼睛看向从门帘细缝中透进来的细碎光亮,轻声道:“会的。”
祁煦办完事情就在温雁的军帐外候着,待温雁回来一同走进帐内,“办妥了?”
“是,若无意外,援军不日可到……”
祁煦似是还想要再说什么,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说话,看着他迟疑的样子,温雁问:“有话要说?”
“属下心里是有些疑惑。”祁煦说道,“陛下要领兵亲征,自是无人敢多说什么,但陛下年纪尚轻,且从无领兵作战的经验,边境的将领面上听从,心里多少也是犯嘀咕的。”
“不过……属下今日瞧着那些将领对待陛下倒是十分诚服。”
温雁语气平淡,问他:“所以……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陛下除了至尊的身份,她身上还有着师家的血脉,师家是忠臣良将,统领守卫边境多年,其声望和影响不会随着他们的逝世就消失殆尽的。殿下,旁人能想到这些,陛下她自己会想不到么。”
祁煦轻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此战陛下本不必亲征,只需指派殿下为主帅即可,如今一同来了边境,陛下是否会有意借此……设计殿下。”
听完他的话,温雁的神色倒没什么异样,反而极轻地笑了声:“祁煦,你这人琢磨一件事情,往往不会朝着最阴暗的方向去想,这些是有人在你面前多嘴说的?”
祁煦没有否认,“殿下,朝中对于你和陛下的关系多有揣测,但谁也不敢盖棺定论,我也看不透。但只一个道理,手揽大权的臣子是任何一个皇帝都忌惮且容不下的,殿下该留心些。”
祁煦不会随意听信别人的话,但有人在他面前提了,他又忍不住去思索琢磨那些话,思来想去,且不论说这话的人怀有什么样的心思,也不论话中真假,总还是得提醒温雁小心些。
“放心,我心中有数,还有……”
温雁淡淡道:“不管是谁在你面前多嘴的,提醒提醒他什么话是不该说的。”
“是。”
……
周国攻下雀关城后,负责驻守雀关城的是周国太子,皇帝程烨则是在城外数里的军营中坐镇。
周国军营处,程烨身着轻甲坐在椅上,依旧威严凛然,只是这几年他的身体日渐衰退,瞧上去要比他原本的年纪苍老上几分。
底下两侧坐着的是几位周国将领,独眼的石滚首先开了口:“陛下,自上一战过后,靖国知晓我们兵力强劲,这两日势必会增调援兵,我们是否……。”
程烨打断他的话道:“靖国皇帝到雀关了?”
“是。”石滚满是轻蔑,“不过是个少不经事的女娃,随她而来的精兵不过少数,只要在他们援兵到来之前,我们再度进攻,若是能生擒靖国皇帝,岂不妙哉。”
“父皇。”程相斟并不赞同这般急促的打法,劝道:“昨日方才攻下雀关城,军中伤亡严重,若是不予将士们缓和的时间就再度进攻,恐再添无数伤亡啊。”
还未等程烨说话,石滚就先驳道:“二殿下,战争有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但失了良机,可就无法弥补了。”
程相斟浅睨了石滚一眼,“石将军,你不要算漏了,随靖国皇帝一起来的还有昱王温雁,他虽从未与周国交过手,但他的名声想来也不是吹嘘出来的,将军莫要轻敌了。”
“你……”
“行了。”程烨冷冷出声,石滚只得止住话头,闭口不言。
程烨:“这昱王声名在外,可到底有几分能耐,总得先试试看。”
闻言,程相斟微敛眼眸,不显露什么情绪。
深夜,凉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士兵点着火把围绕军营巡逻,几个时辰交替轮换一次。
从外头瞧着军帐并无光亮,里头谢宜披衣而坐,面前的桌上铺开着一张边境地图,由一盏油灯照着。
头一次赴战场,面对着随时有可能来袭的敌军,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许是知晓她会这般,早些时候温雁就让人给送来了安神汤药。
谢宜托腮盯着地图看,雀关因地势得名,从图中看确实像一只雀鸟,雀关城建在雀首处,自雀腹中部开始,地势逐渐抬高,如今军营驻扎在挨近雀尾的地方,是一处易守的高地。
看着看着,谢宜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想是那碗安神汤发挥作用了,她闭上眼睛往后缩了缩,靠着椅背。
谢宜再睁开眼时,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尽熄灭了,帐内昏暗不明,没什么光亮透进来,外头也还未有什么声响,天还未亮。
天堪堪亮明时,马蹄声混着踏步声从远处而来,所过之处鸟飞兽散。
在还未靠近靖国营地的半道上,为首的周国太子程相皓在瞧见前方黑压压的人马时,猛地拉住缰绳,跟随在后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前方是靖国的军队。
沙土飞扬,两军对峙,程相皓看见对面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玄色轻甲的女子,束发的是一条红艳的长飘带,两边隔着一大段距离,他的声音也就愈发大了:“你就是靖国新登基的皇帝,你看上去比我想的还要弱。”
谢宜持着缰绳也朝着他看去,并不言语。
程相皓在程烨的数个儿子中并不突出,文武皆没有过人的才能,但因其长子的身份,颇受程烨重视,儿时就被册立为太子,如此越发滋长了他的傲气,无能却骄横。
而此次征战,程烨让他作为先锋主将,他如果能取得功名声望,也就能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程相皓的目光扫过前方的军队,他们选择在天将明未明之时进攻,若是靖国尚未做足准备,那自然是好,现在瞧着对方是做好了准备在这等着,可如此他也不惧。
程相皓冷哼一声,估摸着两方的兵数不相上下,前日既然能攻下雀关城,今日自然也能赢了这一战。
他握紧剑柄,寒光渐显,眼睛盯着前方的谢宜,他今日要是能擒住靖国皇帝,立这一大功,往后他的位置就是不可动摇的了。
刀枪剑戟,铮铮鸣声,铁骑扬起黄土,利器刺穿皮肉,厮杀声愈烈,血腥味也愈浓。
谢宜真是庆幸她出宫后习了这骑射之术,她勒马停下,抬手过耳,朝着处深林打下手势。
此处极像是山林分崩或是塌陷后形成的平地,两侧高处仍是茂密层叠的山林,厮杀奋战的声响盖住了林中的杂声,一支长箭从林中射出,直至周军后方,随后无数羽箭飞出,射向还未分散的周军后部。
“殿下!不好!”程相皓的副将高声朝他喊道。
程相皓看着两侧树林中冒出的靖国的士兵,人数还不少,他掩不住面上的愕然不解,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谢宜:“你什么时候设伏的?”
从靖国驻扎的营地到雀关城的距离并不是很远,这之间除了复杂偏僻的小路外,只有一条可供上千人同行的路,也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
这路的两侧满是峻峭繁茂深林,确实适合设伏,但程相皓从未想过这里会有埋伏。
自攻下雀关城后,他一直派人盯着靖国驻扎的营地,他们的军营中从未有兵力派出,看着这埋伏人数之多,绝不是会让人毫无察觉的。
恐伤及同袍,林中士兵停止射箭后,持刀剑杀了下来。
谢宜声音清冽,冷淡回答:“既是设伏,自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谢宜从京城带出了五千骑兵,昨日同她一起到雀关的只有三千,另两千在距雀关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分出去了,他们另寻小路悄然进入雀关,埋伏在周军进攻必经过的这条道上。
在援兵到来之前,无论能不能夺回雀关城,至少得从周国身上剜一片血肉下来。
“太子殿下。”副将策马至程相皓身侧,急慌道:“殿下,怕是撑不住了,我们还是赶快撤回雀关城内,向主军营调兵才是。”
程相皓紧紧握着缰绳和剑柄,两手用劲到轻微抖动,咬牙道:“撤。”
谢宜横剑挡住骑兵刀刃,将其刺落马下后,收起染血的长剑,她取弓搭箭,隔着跑窜的烈马和人影,从间隙中瞄准了策马撤退的程相皓。
接连射出两箭,箭矢刺入皮肉,程相皓吃痛松了缰绳,整个人朝前一扑,险些坠落马下。
“殿下!”副将追赶上前,伸手扶他坐稳。
程相皓呕出一口血来,顾不得伤口绞痛,重执缰绳,夹紧马腹,疾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