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

    二十七日丧期后,新皇登基,择定年号‘盛定’,为遵礼法,今年仍行年号‘奉和’。

    春暖雪融,艳阳下的地砖、屋顶都是湿漉漉的,像是下过雨一般。

    前几日在殿内还能听到檐下雪水滴落的嗒嗒声,今日倒是没有了,安静得很。

    “宫内的后妃公主皆选了较为妥当的方式进行安置。”谢宜用手指点了点手边的折子,示意宫女将折子呈给杜衡。

    “这是拟好的折子,太傅看看可有不妥的地方?”

    谢宜饮了一口温茶,补充道:“谢昭不在上面。”

    杜衡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安置乐康公主?”

    谢宜放下茶盏说道:“皇姐得父皇亲赐公主府,她的归处自然就是公主府,不过因她舅家的缘故,父皇生前是将她禁足的,而这个禁足……会继续。”

    杜衡略低着头翻阅折子,谢宜有些瞧不清他的神情,谢昭做了他多年学生,他若存在不忍倒是能理解。

    杜衡所想,谢昭与他师生多年,他到底是想保住她性命的,却也知谢宜和谢昭间的重重仇恨,谢宜能留她性命,即便失了自由,已算不错了……

    “折子臣已看过,没有问题。”杜衡将折子交由宫女递回谢宜手上。

    他迟疑片刻,提起另一件事情来:“听说这几日乐康公主吵嚷着想要见您,陛下可要见一见?”

    谢昭性情嚣张,哪怕到了如今也没有收敛,吵闹起来不管不顾,未达目的不会罢休,如果置之不理,定会闹得人尽皆知,流言四起。

    要见我?谢宜还真不知道这事,最近忙的事情太多,也无人向她提及。

    谢宜原本以为谢昭会在那三日闹事,出乎意料的,她守灵的那三日平静无事,一个月过去,怎的又闹起来了。

    “见吧。”既然谢昭想见她,她便听听她要说什么。

    ……

    自那次大理寺狱见过之后,谢昭禁足,两人就没再见过面,她入宫守灵的三日,也没有见到谢宜。

    “陛下,乐康公主到了。”

    谢宜正执笔批阅奏折,听见内侍的通传声,停了笔,抬眼看去。

    谢昭穿着一袭素色衣裳,银色簪子绾着长发,整个人瘦了些,可见脸上是仔细上过妆的,仍难掩憔悴脸色。

    谢宜过去所见,谢昭永远精致华贵,傲气凌人,头一次见这般模样。

    见谢昭就那样站着,一旁的内侍小声提醒:“公主不向陛下行礼吗?”

    “陛下?”谢昭嘲讽一笑,看着她:“你也配我跪你。”

    谢宜搁下笔,靠着椅背冷眼笑了笑,曾经谢昭和苏月皎为了羞辱她,逼迫她跪地磕头,乐姨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种屈辱,谢昭自己又是受不得了……

    见谢宜变了脸色,边上的两个内侍极有眼色地上手强制谢昭跪下去。

    “放开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放开!”

    谢昭的力气自然不敌他们,挣扎着被强硬摁跪在地上,膝盖同硬地面磕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响来。

    “啊。”谢昭痛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膝盖,跪坐在地上。

    “行了。”谢宜说道,“都出去吧。”

    殿内的人都退干净了,谢宜将手搭在桌案上,垂眼看着地上的人:“皇姐不是要见我吗?现在见到了,不说些什么。”

    “你……”谢昭自小连皮肉都不曾破过一点,陡然伤到膝盖,疼得整个人都麻了麻。

    这般跪在谢宜面前,谢昭是绝对忍受不了的,她撑着冰凉的地面,想要站起来,但膝盖处疼得厉害,尝试几次仍起不来身,她干脆侧着身子瘫坐在地上,用手盖着膝盖,轻轻揉着。

    “父皇丧期,我不想扰他安宁,所以忍到现在。”谢昭冷着脸,抬头看她时,眼里依旧轻蔑,“不愧是做了皇帝的,见你一面可真难。”

    “谢宜,输赢既定,那么生死随你。”谢昭说道,“我今日见你,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输赢?谢宜笑了笑:“皇姐,你说错了,我们是对头,但我从没将你看作对手,谈什么输赢。”

    “你这副自大的模样可真恶心。”谢昭毫不迟疑地讥讽。

    谢宜没显出什么恼意来,手指抵着眉心揉捏,提醒她:“皇姐,我给你的时间是有限的。”

    谢昭的腰背挺得很直,仰着头看她,叱问道:“父皇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谢昭激她道:“你已经是皇帝了,现在殿中也没有第三个人,也不惧说一句真话吧。”

    谢宜的手指从眉心垂下,轻支在下巴处,“那要让皇姐失望了,父皇逝世可不是我造成的。”

    谢昭显然是不信的:“若非你使了计谋,父皇是不会立你为储的。你杀害舅父,手段何其残忍,难道你就做不出杀父弑君的事情来?”

    提及苏笃,谢昭不禁一阵恶寒,那样血腥惨烈的场面,实在骇人。

    谢宜说道:“我杀了苏子良,杀了苏笃,死在我手上的人,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谢昭面露诧异之色,原以为苏子良,她的表兄是死于意外,竟也是谢宜杀的。

    “皇姐既得了答案,那就回公主府待着吧。”谢宜不想同她多说什么了,正欲唤人进来将她送回府去。

    谢昭却突然有些癫狂起来,踉跄着想爬起来,又因膝盖的伤,重重跪回地面,这次她不顾疼痛,叫喊道:“谢宜!苏家、苏家是被你害的,是不是?!就像当年师家被陷害的那样!”

    谢宜冷冷看着她,声音冷冽:“我没那么恶心,用同样的手段报复,我嫌脏。”

    “苏笃就是谋逆犯上,没人陷害他。”谢宜站起身,目光沉沉,冷声道:“谢昭,你今天跪在这里,就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善恶有报。”

    “你是在为你母后、为师家报仇……”谢昭抬头死死盯着她,随即笑起来,面目狰狞,“报了仇又怎么样,他们死绝了!十多年前就死绝了!”

    “谢宜,我真后悔啊,当年就不应该让你活下来,你应该和你母后他们一起去死!一起死!”

    谢昭刺激着她,却没能看到料想中的发怒和失态,谢宜的笑声落入她的耳朵里,谢昭滞愣着,看着谢宜朝她走近。

    目光随着步子,一寸一寸压近。

    谢宜站定在她身前,居高临下,语气平淡无波:“小时候我一直很艳羡你,同样是父皇的女儿,但他更喜欢你,也更愿意陪着你玩。”

    儿时,谢宜对此不忿不解,到后来想通了,就变成了不屑。

    “你不是想知道父皇是怎么死的么?”

    谢宜慢慢蹲下身,与谢昭平视着,“父皇那样宠爱你、信任你,对你送的东西没有丝毫戒备。所以苏笃做了一尊有毒的檀香紫檀木雕,经由你的手献给了父皇,他表面病重难愈,实则是中毒而亡。”

    “谢昭,你是杀害父皇的帮凶,你害死了最疼爱你的父亲。”

    听着这些话,谢昭霎时白了脸,瞪大眼睛盯着谢宜,整个人慢慢抖起来。

    谢宜微勾嘴角,黑眸里印着谢昭的惊慌神态,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谢昭,你,才是那个杀父弑君的人啊。”

    外头暖阳高照,殿内的地砖依旧冰凉,谢昭坐在上头,凉意穿过布料,透进皮肉里。

    “不,不!”“你骗我!谢宜!”

    见她朝自己扑来,谢宜站起身,后退一步,裙角拂过谢昭的手背,没有抓住。

    “到了现在,我有必要扯个谎骗你吗。”谢宜垂眸看着她,继续说道,“对了,父皇临终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他走的……很不安宁呢。”

    “不、不是我!不是我!”

    谢昭双手扶着自己的脑袋,颤抖着重复:“父皇不是我害死的,不是,不是!”

    谢昭惨白着脸,额头、脊背都沁出一层冷汗来,她蜷着上身急急喘息,抚着发丝的手指突然触到一处冰凉平滑,她的眼睛动了动。

    殿侧有一扇微微打开的木窗,阳光正照到那处,从缝隙里露了一缕光进来,谢宜正看着那里,背对着她。

    谢昭缓慢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的疼此刻于她已没了感觉,可她仍止不住地颤栗,手腕也跟着发抖,摸了几次,才又重新摸到那支冰凉的银簪。

    银簪刺下,谢宜适时转身,抬手制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掐住谢昭的脖子。

    谢宜垂眸,目光淡淡扫过那支银簪,其实已经算不上一支簪子了,簪身一侧被细细打磨得极薄,似开刃的刀锋,插在发间,很难看得出异样来。

    有备而来啊。

    谢宜加重手上的力气,谢昭睁大了眼睛,惨白的脸因呼吸不畅而变红。

    她听见谢宜问:“窒息的感觉怎么样?”

    在谢昭以为会被她就这么掐死的时候,谢宜却又松开了手。

    谢宜拿过她手上的银簪子,还未到等谢昭缓过神,冰凉锋利的发簪就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谢昭,你很想让我死吧。”谢宜冷冷开口,“我也一样,但我不会杀你。”

    谢宜垂下手,簪子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活下去吧,谢昭。”

    带着悔恨、愧疚、不安……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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