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拨

    马车内空间狭小,茶香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炭火熏气。

    谢宜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册,她今日本是去长公主府上赴宴,只是宴上谢芷那怀有身孕的儿媳妇不慎动了胎气,生产在即,只得匆匆散了席。

    芙蕖将刚烹好的茶水端给谢宜:“公主,茶水好了……”

    话音刚落,马车陡然一颠,往一边倾了倾,芙蕖慌忙稳住茶盏,才没将滚烫的茶水泼到谢宜身上。

    车内烧炭的炉子被这么一颠,扬起一小阵白灰来,谢宜呛得偏头咳了两声。

    芙蕖忙问:“公主,您无事吧?”

    “我没事。”谢宜摇摇头,掀开车帘,微微朝外探头,问道:“发生了何事?”

    查看好情况的车夫急忙上前来回话:“禀公主,是马车左侧的车轮不慎裂开了。这才让公主受到了惊吓,望公主恕罪。”

    芙蕖随谢宜一起下了马车,撑开纸伞,挡住下落的雪花。

    将马车修好需费些时间,芙蕖建议道:“公主,外头风雪大,不如先找一地方避避雪,待马车修好后再回府。”

    正巧前头几步的距离是一茶馆门口,谢宜浅浅点头,示意车夫先去将马车修好。

    这时头顶之上的伞面莫名一震,眼前簌簌落下的白雪间多了一朵红艳的茶花,娇艳的花瓣层层叠叠,嗒的一声落在雪地上。

    看着地上的红茶花,谢宜犹豫一瞬,随即抬脚上前半步,在她仰头看时,茶馆二楼的窗户处,一只瘦白的手正将木窗缓缓关上,没瞧清里头那人模样,只看见一角素色衣袖。

    芙蕖边移开伞,边朝上看,嘴里嘀咕道:“怎么落了朵花下来?”

    “许是被风吹落的。”谢宜平淡道,“芙蕖,茶馆的糕点怕是不及点心铺子的,你去点心铺买些糕点来吧。”

    芙蕖愣了愣,应道:“……是。”

    冬日雪大,茶馆的生意不免冷清,只有三五个老熟茶客在闲谈品茶。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火炉边上,揣手打盹的店老板懒懒掀开眼皮,瞥了一眼门口的谢宜,高声吆喝店里的小二来招呼客人。

    店小二应声从二楼快步走下,在谢宜身前站定。

    “姑娘。”店小二说道,“二楼包厢的客人说,他与姑娘相识,想邀您到楼上一叙,不知可方便。”

    谢宜点头道:“烦请带路。”

    “姑娘这边请。”

    包厢内温暖宜人,茶香弥漫,炉子上的铜壶正咕咚冒气,珠帘后人影绰绰。

    珠子碰撞,叮叮作响,谢宜看了眼旁边花几上的红茶花,而后将目光转向茶案旁的那人,淡声道:“质子好兴致。”

    程寄知抬头,微勾嘴角,浅淡一笑,眉间神情却是冷淡得很,他斟了一杯茶水,说道:“外头天寒,公主请先喝杯热茶吧。”

    程寄知:“唐突邀请,原还以为公主不会答应。”

    “山茶花开得很漂亮。”谢宜在他对面坐下,缓缓说道。

    “知道了有人费心思想要见我,这好奇心总是掩不住的。”

    屋内暖和,谢宜肩头上的落雪融化后,留下了一小片深色水迹。

    程寄知说道:“好奇心重可不是件好事,要是再加上胆大如斗,就更容易惹麻烦上身了。”

    “质子说得有理,不过……”谢宜顿了顿,很轻地笑了声,说:“如果我没有好奇心重和胆大这个毛病,七夕夜,还有今日,质子又怎么能见到我呢。”

    程寄知微抬眼皮,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惊讶或慌乱,只是极平淡地说了句:“公主是个聪明人。”

    谢宜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没有喝,只是握着暖手,“不知道质子见我是为了什么,但我来见质子是想将一些事情说明白。”谢宜说道,“我同质子没有仇怨,却惹得质子冒险刺杀。思索良久,也只能是和妃的缘故。”

    “我确实因被怀疑是杀害和妃的凶手而入过刑狱,但和妃的死与我无关是事实。质子也不是个听风是雨的人,应该清楚我没有任何理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和妃。”

    程寄知直直看着她,问:“我阿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谢宜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默了片刻,她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只是……”谢宜稍顿一瞬,继续说道:“一个有着靖国和周国皇室血脉的孩子是没那么容易出生和长大的,和妃娘娘明白这个道理,质子呢?也明白吗?”

    程寄知看着她,眸光愈发幽深,没有说话。

    “这些话,不管质子信还是不信,我都得提醒一句。”谢宜移开目光,随手放下茶盏,再说话时语气凉了几分,“七夕夜的事情可不要再发生一次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身形顿了顿,还是多说了句,“和妃娘娘帮过我,我也帮过她,算是说过几句知心话。”

    谢宜:“我无意和质子为敌。”

    就在谢宜伸手撩开珠帘时,程寄知出声叫住了她,“公主。”

    “不论真假,公主好歹是费时同我解释了一番。有来有往,公主就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东西?”

    珠帘随着谢宜的手一块垂下,碰撞出叮叮声,她转过身来。

    “比如说,公主心里所怀疑的……”程寄知站起身,面朝着她,平静说道:“和昱王有关的。”

    谢宜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丝笑容来,“质子,我是好奇心重,但不是事事都要追根究底的。”

    “是吗?”程寄知极冷淡地笑了笑,走近她,“所以公主是不在乎的,不在乎自己交付真心的人,是否在同自己虚与委蛇、虚情假意,不在乎对方的皮囊之下,真实身份是什么……”

    “是人还是鬼神,公主都不畏惧?”程寄知停步在离她不远处。

    谢宜只觉心口处无端抽了抽,语气不变,“质子说是给我解惑,反倒是又问起我了。”

    她拢紧身上的斗篷,没有直接回答他:“畏不畏惧的?不是说了么,我胆大。”

    程寄知望着她,瞧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别样情绪,半晌,他缓缓道:“好……”

    程寄知坐回茶案边上,饮了一口茶水,“有些事情公主不在乎,但未必没有怀疑过,我提醒公主一句,真相可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谢宜面色如旧,浅浅颔首,“告辞。”

    “公主慢走。”

    芙蕖拿着买好的糕点进到茶馆里,向店小二打听到谢宜在楼上和人谈话,她没有贸然上去,而是在茶馆一楼坐着等她,瞧见谢宜下楼来,才起身迎上去。

    “公主。”芙蕖轻声说道,“马车还需要些时间才能修好,得再等一会儿了。”

    见谢宜有些出神,芙蕖便又小声地再说了一次。

    谢宜抬眼看向店外,雪停了。

    谢宜:“倒是还没有仔细看过,下雪的京城是什么样子。”

    “什么?”芙蕖一时不明白她话中意思,疑问出声。

    谢宜将目光转向芙蕖,“茶馆离府邸不远,雪也已经停了,我走着回去。”

    芙蕖劝她:“这怕是不妥,雪地湿滑,还是乘车回去为好。”

    “无妨,你就待在这儿,等马车修好后再回府吧,我一个人走走。”谢宜戴好斗篷帽兜,抬手重新紧了紧系带。

    “……是,那公主要小心。”芙蕖往边上退了退,目送她走出茶馆。

    长街两侧覆着厚厚的白雪,而落在街道上的,经行人马车的踩踏滚压,融化过半,染着污色,远没有那般白净。

    走出店门,谢宜又抬头看了眼茶馆二楼,随后将双手交叉着藏进手袖里,掩在斗篷下头,稳步朝着公主府走去。

    思绪有些乱,寒风瑟瑟,倒是能将头脑吹得清醒些。

    和妃即便是死,也要利用死亡,为程寄知谋求浅薄的助力,而程寄知为她也不惜冒险刺杀,如此种种,不免让人感叹。

    只是不知和妃是否清楚,她的弟弟可不是个寸步难行的软弱质子,他有城府,甚至是……有盟友。

    今日,他话中的挑拨意味太明显,想到这,谢宜不由得皱眉,不明白程寄知有什么好挑拨她和温雁的。

    “我所怀疑的……”谢宜喃喃出声,有些疑问,她可以不去探究,但疑团莫释,她怎么可能丝毫不在意呢。

    谢宜在一岔口停步,犹豫片刻,没有选择通向公主府正门的那条路,而是朝着后门的夹道走去。

    很少有人会经过这条路,白茫茫的积雪覆在路面上,从这一街口朝前延申到另一头去,似一道长长的白绢布。积雪略厚,刚刚没过鞋面,踩下去时伴随着极轻的沙沙声,留下一个个十分规则完整的脚印子

    这条分隔着昱王府和公主府的夹道不算窄,稍大点的马车也可以从中自由通过,但规模如王府、公主府这般,却离得这样近的,在京城中倒是少见。

    谢宜慢悠悠地走到一道后门前面,木门紧闭,两只灯笼摇摇晃晃,两府邸的后门是错开来的,公主府的后门还需再往前走些。

    谢宜在门前顿了片刻,鞋面上的白雪融化后往里渗入,浸得脚冰凉,她动了动脚,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木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温雁裹着件灰色大氅,素白的手指正搭在门边上将门推开,见谢宜在这儿,倒也没露出惊讶之色来。

    反而是谢宜瞧见他陡然出现,愣住片刻,待他走出门来,才回过神。

    “殿下……要出门?”

    帽兜的白毛边被风吹得乱飞,轻刮着脸颊,说话时热气凝成白雾也随风散开。

    温雁轻轻摇头,伸手给她拨了拨毛边,“刚才在阁楼上瞧见你从路口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就想出来看看,怎么没有坐马车?”

    “马车在路上坏了,正好也想在雪地里走走。”谢宜边回答,边抬头朝墙头看去,“王府的阁楼可以看见夹道?那也可以看见公主府吗?”

    府墙太高,看不到里面。

    “可以看见屋顶。”

    谢宜了然点头,两相对视,她是想问他些什么的,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我……”

    “府里的庖厨做了新的点心,要去尝尝吗?”温雁快她一步说完了话。

    谢宜疑惑道:“……点心?”

    鼻尖一凉,眼前飘下星星点点的雪沫,又下起雪了。

    “你应该会喜欢的,去尝尝吧。”温雁探过斗篷,准确无误地牵住她的手。

    谢宜的手很凉,泛着微红,温雁掌心的温度也不是很高,但紧贴着比较之下,仍是温温热热的。

    谢宜同他并肩走着,穿过曲折的长廊,手上慢慢有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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