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玉扬不耐烦看他这副模样,扔下了绳子,冷冷道:“你甩脸子给谁看?!”

    玉成不理,而是上前将景荣扶起来。

    见他二人有剑拔弩张之态,景荣立刻站出来调停。

    “扬叔,您误会了!成哥哥重伤未愈,这雪这么大,也辛苦您操劳这么长时间,我们回去再说,”说罢,景荣转向另一个人——高高的个子、穿着草原人才穿的袍子,因为傻笑着,原本浓眉大眼的五官都露出一股傻气,景荣招招手,笑意藏都藏不住,“小傻子,快过来!”

    “哎!”

    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

    一晃都快大半年未见了。这还是自幼时两个人在北固初见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

    回到那进旧宅子时,景荣恍惚间竟有回家的感觉。

    上一次离开之时,她以为玉成死了,然而这次回来,不仅玉成平安无恙,连小空子都和她一起回来了。

    她向来是个知足的人,但是她心中明白,仍有很多隐隐的忧患……

    连小空子都看出来了,此时只有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小空子不解地问:“景景,你为什么不开心?”

    “哟小空子当真长进了,”景荣笑话他,“还能看出我不开心了。”

    小空子认真道:“是的,我不傻了。格格沁说,我一日比一日聪明了。”

    景荣皱眉:“格格沁是谁?”

    小空子那张因为在草原上风吹日晒而泛着黑的脸,几乎瞬间涨满了血色。

    景荣大惊,同时又忍不住笑:“小空子,你在草原找到媳妇了呀!”

    “不,不是,”小空子挠挠头,支吾着,“她不是我媳妇。她是我伙伴,她很好,像你这么好。”

    “媳妇长什么样,好看吗?多大年纪了?你们可牵过手亲过嘴啦?”景荣才不管他找的什么借口,眼睛闪着八卦的光。

    一听到牵手亲嘴,小空子脸上的红晕几乎快滴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看看身后,“啊景景,我,我师傅叫我了。我等会来找,找你!”

    “哈哈哈,小空子,你还会撒谎啦?”

    在景荣的嘲笑声中,人高马大的小空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到小空子一走,荒凉的庭院里,又再次安静下来。

    景荣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她仰头望着那似乎永不断绝的雪,雪花就这样顺着她的视线慢慢落在了地上,无尘无垢、纯白无暇。

    景荣上前狠狠跺了几脚,顿时脏污了一团。

    “拿这些东西撒什么气呢?都是外物。”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尼姑庵的住持师太,女帝族里的唯一圣祖,朝她走过来了。

    景荣并未回头,反而立刻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直至那一句幽幽响起:

    “景荣,你不想要解药了吗?”住持师太的声音实在太平静了,“青云秘丸,不仅你中了,你母亲也中了。”

    景荣叹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回头:“你放过我吧,行不行?”

    “不,不,”住持师太露出了一个慈悲的笑容,“放过你,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我告诉你你该怎么办,”景荣恶狠狠地,“你该去找佛祖,在佛祖面前了此残生罢!当然,要是你尚有一丝良心尚未泯灭,死前记得将那什么秘丸的解药留下,别一天天在这里难为我和我母亲!”

    见到景荣这样,住持师太笑了出来,她慢慢地走近,手中的佛珠拨动个不停:“景景,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副模样。当时,冰天雪地的,你带着那个小傻子在外面和小乞丐抢食,抢不过就坐在地上大骂人家,一边骂,还一边偷偷给小傻子眼神,示意他从背后去把吃的偷过来。可惜小傻子不懂,只知道哭,你气得要死,又回头大骂小傻子,说他是个废物。”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景荣冷冷道:“我那时候何曾见过你?”

    住持师太笑得宽容:“见过的,我还跟了你好几天。只是你年纪小,不记得罢了。”她抬眼,满含温情地看着景荣如画的眉目,“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一直便错了。愚人是没必要多花功夫的,太启窃得中原后,几代下去女子便全失了心气,只想着嫁个好儿郎。若想复国,我只能找像你这般天性坚毅的人。当时,我想将你收入门下做个弟子,即使你非本族血脉。然而真是世事难料,”

    住持师太笑了出来,“你居然还真是我们族人。我让你师傅来到北固教导你,没多久你竟依着书上的只言片语,学会了真言引!你可知我当时……”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景荣已烦不甚烦,她出声打断道:“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了!”

    住持师太还当真住了口,叹口气,她决意说清来意:“西南王死了,天下未定。不论玉成如何打算,这都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既然你无意,那么我已经不奢望你攀上高位,但是,族里仍有其他人!”

    “噢,其他人?”景荣冷笑一声,“你说雨烟?你以为我会助雨烟?”

    “不,不,”住持师太道,“她贪念太重、不择手段,并不适合登上大位。若对天下人不善,费心费力地改朝换代,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指的是,飞盈。前几日,你们还在院里见过一面。”

    景荣知道她说的是哪天,她想起来了,那天师傅急着打她,后面确实有个陌生女子拉着师傅。

    飞盈……飞盈……

    确实有着一双聪明人才会有的眼睛。

    住持师太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知道景荣已然心动,又道:“飞盈不如你灵活,但远比你有欲望,不求一步登天,只求你为她安个重要位置。解药,我一定会悉数奉上。”

    景荣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便盖住了所有心思,心动也好、憎恶也罢,都被藏得严严实实。

    她说:“让我想一想。”

    .

    夜深,玉成和藏锋二人,一身夜行衣,从南山关的城楼一跃而下。飞动的衣襟划破了夜里呼啸的疾风,也同无边的黑夜浑为一体。

    二人脚步不停,入城后便朝着旧宅子的方向而去。

    景荣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到二人来,便立刻将怀中的汤婆子递上。

    汤婆子温度正好,既不过分烫手,也能叫人在这样的寒夜里倍感暖和。

    “谢姑娘。”藏锋解下护面,咧嘴笑道。

    玉成则是牵过她:“这么冷怎么等在外面了,快进去。”

    “我瞧你们都出去一日了,怎么还未曾回来。”

    几个人推开门一同进去,如今这废弃的旧宅子,可算是住了不少人。女帝后族一行人并未离开,收拾了西角的屋子;玉扬和小空子占据了东角,这些天二人从草原南下估计也是累了,天一黑便熄灯睡下;还有这几天因为太过害怕战火的旧皇,一直缩在北边的院子里未曾出来。

    几个人若想找个安静地方说话,只能到最偏僻的南边,那里白天时候景荣拾出一间干净的空屋子,扫了灰、安放了桌椅,还添了几个火盆,用作书房。

    朱白令等在里面,腿上的伤口已被细致裹好。

    一见几人进来,他便立刻问道:“前方状况如何?”

    如今他们三人都是已死的身份,少了朱白令,飞鸟阁已经坍塌,他们亦收不到任何消息。

    玉扬救他们上来时,西南王的兵马已经全部离开南山关。而悬崖那地方死人太多,周围的老百姓都避之不及,所以也无人注意到时隔多日之后,地狱里居然还能爬出几个人。

    玉成徐徐道:“西南王确实死了。扬叔那一刀干净利落,人当场毙命。当时在场的只有西南的几位将军,其中前锋营统领蒋英,暂时压下一切异议,决定秘不发丧。目前,由他统帅全军,继续向水洲进攻。”

    “暂时?”景荣没听过找个名字,只有些疑惑问道。

    朱白令倒是很了解这些人,摇摇头道:“蒋英,这人不行,他完全压不住西南的那群人。”

    “是,”玉成坐在景荣身旁,轻抚额角,“除了高敏之,西南无任何人可用。他从前虽未当上皇帝,但在西南那个地方,帝王术却用得甚好。平衡、分立、相互制约,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如今也就没有任何人,能接下他的兵。”

    “今日我去城里打听过……水洲如今争议颇大。一部分人,认为此次大败草原,西南王功高无上,当今圣上应当禅让皇位;一部分人,则认为西南王谋反是大逆之举,玉家军应当倾巢全出,压下西南王。而西南王高敏之,将所有的脏水,什么引狼入室、指挥失误,都泼在你身上,”说到这里,景荣有些犹豫地开口,“你父亲被革了首辅之位,他交出了玉家军的军权。”

    听到这,玉成轻笑一声:“看来,我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景荣倾过身子,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朱白令问:“那如今可如何是好?水洲,既收了玉家军军权,当今圣上恐怕是死也不会退位了;西南,估计未到水洲,便成了一团乱麻。难不成,还真让高书之那个废物继续当这皇帝?”

    “还有草原,”玉成眼神清明,“乌云兰非泛泛之辈,这场战事中,阿库尔部落几乎死绝,她的部落却毫发无伤,崛起实在指日可待。若草原太强,太启太弱,几年时间里,她们就能够南下入主中原。”

    这……

    难不成筹谋数年、大战一场,到最后还落得个局面更乱?

    景荣微微歪着头:“不如,让玉扬去杀了乌云兰?”

    既然他潜入军营、一刀宰了西南王,杀乌云兰,更算不上什么难事。

    “杀了她,正好让小空子去一统草原。”

    “不,”玉成摇摇头,“小空子还需要很多年历练,才能够接下草原联盟的担子。”

    送小空子远走时,玉成就从未设想过让他过早登场。至少要等到乌云兰将草原治理得远胜如今时,小空子才能携草原联盟慢慢崛起。

    到那时,在西南王治理下的太启,同样会远胜今日、百姓安居乐业,再由小空子这样性情仁厚、糅合了两方血脉的人物,实现太启和草原的万世太平。

    谁能料到,会突然蹦出一个武功高强的玉扬……

    一时间,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半响,朱白令才幽幽开口:“玉成,你已死,这些是是非非,都与我们无关了。”

    “是,是啊。”玉成轻笑着,“很久以前,祖父将我拘在飞鸟峰日日读圣贤书时,我装得成熟乖顺,心里逐渐冒出一个念头,迟早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再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浪迹天涯,和玉扬一样。我甚至连地方都选好了,那地方的宅子,我也早早布下,那时候祖父还在,飞鸟阁和千机影都不在我手中,瞒着所有人的眼睛,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几月前,我听说那院后的秋菊早早就开了,漫山遍野的,实在好看极了。那山上的花种,还是我十几岁时偷偷洒下的。那时候,还只是一片枯山。”

    景荣和朱白令,二人都静静听着,神色动容。

    然而,玉成却闭上了眼,重重叹出一口气。

    下一秒,他慢慢睁开眼,对着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二人,郑重道:“对不起,景景,白令,我得回去。”

    一朝既是局中人、终生实难做神仙。

    朱白令同样长叹一口气,他生性远比玉成懒散,早已经烦透了日日收集情报、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

    但是……他还是沉声道:“其实白天,我和景荣已经隐隐猜到……无妨,陪着你便是。”

    景荣瞧瞧这个,又扫过那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另外两人都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只见她笑颜灵动,十分轻松:“回去就回去,”她伸出手牵住玉成,说出的话却有几分同长相异常不符的朴实,“只要能吃饱饭,我在哪里都可以。”

    “哈哈哈哈。”朱白令大笑起来。

    玉成心头的那丝藏不住的失落就这样被彻底冲淡,他笑着承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了景景这张嘴。”

    月色朦胧、雪光轻柔,几个人就这样说笑间,便定下了自己的后半生。

    藏锋忽然在外轻轻叩门,声音低沉:“公子……老爷和夫人,已经在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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