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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一切

    这一次,玉成没有插科打诨,更没有回避,而后者实在太过难得。

    自从幼时被选作这偌大的玉家继承人后,他便逐渐成为了今日的玉成——从不直抒胸臆,从不表露倾向,从不将谋划全盘脱出,身边每一个信任的人,都只是他棋盘中的一颗落子,他会估算着每一颗棋子如何落下,可能有如何变化,等到每一颗棋子都一切如他所愿安稳落下时,他已然布好了下一盘棋。

    而如今的这盘棋,很早以前,他已经做好了结局,只不过过程实在与他设想的,很不一样。

    如今,这个过程中出现的最大意外正稳稳坐在他腿上,只要想到这一点,似乎意外亦算不上什么坏事,玉成淡淡一笑——“我要卸下这一身包袱。”

    众人都以为他位高权重、都认为他深不可测,然而他拼尽全力,不过是想回到幼时罢了。

    回到幼时,那个未被命运选中的人。

    景荣吃惊地瞪大了眼。

    玉成目光一片沉静:“当然,这些年圣贤书读得实在太多,我得在离开之前,为这个天下,重新选个主人。”

    “所以,”景荣思量着眨眨眼,突然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所以,你选中了西南王?”

    玉成直视着她,慢慢点点头。

    景荣心几乎是砰砰跳了起来,“所以,南山关的桥,你分明知道西南王会毁,但是特意未阻止?!”

    她昨天之所以想要下桥探查,正是为了要看清那桥究竟是如何断的。被吊在悬崖下时,她虽头晕脑胀但还是努力看清了那断面极为干净利落。

    像是被人用刀什么的直接割断的。

    那时候她便觉得奇怪,飞鸟阁的眼睛无处不在,玉成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西南王故意毁损大桥?

    果然玉成点点头:“是。”

    “皇上立三皇子做太子,也是你做的?”景荣大脑飞速转动着,为了逼西南王反,立一个幼童做太子确实是个好方法,但是是怎么做到的呢?突然,她想到了飞鸟峰有着什么,“用佳贵人的命威逼?!”

    “是。”

    玉成笑得温柔,眼中更加多了丝赞赏,像是鼓励她继续猜下去。

    景荣继续问:“那世上的这些流言,都是你故意派人传的吗?什么皇上意在杀你,什么关外的流民跑了过来,什么几万玉家军都得死在北方?”

    “是。”

    “那难道这场战事,也是你特意安排的吗?”

    “那倒不是。”景荣刚稍微放松一些,便听到玉成接着说,“不过我确实提前得到了消息,只是没有告诉镇远侯。”

    那是拿尔齐身边的红人,那个隋冬军营中的草原通,送给他的,最重要的情报。

    景荣几乎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虽然之前有一些无端的猜测,但是即使现在玉成全盘告知,她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摇摇头叹道:“为何你会这么疯?”

    玉成不由得会心一笑。

    若不愿意继续掌管玉家,找个由头让他二弟三弟接上不就好了吗?他三弟傻乎乎的,但是二弟那双眼睛精着呢,对玉家掌权人之位,未必比西南王对皇位之向往少;若当真属意西南王,为何还要逼他反,既能干涉当今皇上立太子,就不能直接逼高术之退位吗?

    景荣忍不住问:“成哥哥,为何要把事情弄得如何复杂?是为了要考验西南王吗?”

    “一部分是。”

    “那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是为了,”说到这里,玉成第一次产生了停顿,虽然语气仍然平静如初,但是景荣却莫名察觉到了一丝伤怀,直至玉成的下一句话出口,景荣就什么都明白了。

    “削弱世家,也就是说,削弱玉家的力量。”

    太启的第一任皇帝,和玉家的祖先情同手足。他们一起推翻女帝的统治,一起建立了太启。太启创立之初,偌大的中原百废待兴,两个异姓兄弟雄心壮志要大干一场,他们立下誓言,约定世世代代不分你我、不分彼此,皇帝出在高家,军政大权由玉家掌管,这样就能够保证高玉两家永远同享统治。

    玉成当初被选中,并非二弟玉勉所以为的因为他生病退出了竞争所以大哥顺势而上,而是因为——玉成五岁时,一次宴会后,包括祖父在内的所有族中长辈,将几个年纪相仿的各支子弟放在一起,长辈极为兴奋地讲述了这段光荣的开国历史,又挨个询问一个问题——“若你成为玉家掌门人,会如何看待皇家?”

    包括玉勉在内的所有其他孩子,说得都是什么竭尽全力效忠皇家、什么力保太启江山永固。

    孩子们幼稚未脱、声音还都带着娃娃音,却努力地模仿着大人的腔调,学着大人的模样说话,长辈们性格温和,见状被逗得笑不可支,直至排在最后的玉成,疑惑说了一句:“皇位和军权永远分隔两家,怎么可能统治稳固?”

    玉成还记得,那句话之后,几个大笑着的长辈对视一眼,随后他就被单独带到了祠堂。

    那个地方,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牌匾,玉成只在逢年过节才会过来。族人都说,祠堂每一块牌匾上,都刻着一位太启的功臣——不过玉成一直不这么觉得,明明他印象中几个游手好闲的长辈百年之后也送进了这里。

    那天,几个长辈围着他,让他跪在祠堂之下,祖父问:“既你认为统治无法稳固,那么若是你,你会如何带领玉家,走出这难解的局?”

    玉成前方,便是那位荣耀的异姓兄弟,他的牌匾前,燃着三根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长香。

    烟雾缭绕中,六岁的玉成盯着那块牌匾,不由得想象着那位百年前的古人,想象着他的模样,想象着,我和他,会有相似之处吗?若他还活着,他会如何对我这样的,嗯怎么说后人?

    “成儿,回答我的问题。”祖父见他出神,咳了一声提醒道。

    玉成回过神来,随意说了一句:“那么就让皇权和军权,合二为一便好了。”

    那一句话,便让他成为了玉家继承人。

    在此后的多年教导中,祖父再也不提及这样的话题,他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做好自己的首辅之位,为太启的江山当牛做马、摆平一切。

    祖父弥留之际,玉成握着他的手,说您放心去吧,您可以去见那位祖宗了,您完全履行了他的誓言。

    祖父却含着泪:“那你,千,千万不能再像我这样,知道吗?”

    “放心。”

    玉成后来想,他大约死后是没什么好报了,他骗了列祖列宗,他也骗了祖父。

    他们都以为他会带领玉家夺得皇位,殊不知,他只想,将手中的军权,交出去,交到一个合适的人手中。

    听他说完,景荣摸着那一夜过后、便长出淡淡胡须的脸颊,眼神温柔得彷佛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甜甜笑着,彷佛这无边风雪中的一抹不灭的暖阳:“成哥哥想做什么都行,我助你。”

    也罢,死后不得好报那也是死后的事情。玉成紧紧抱住了怀中人。

    南山关城内,西南王书房中。

    砰得一声,一沓书信便被重重扔到了地上,几个侍卫都低下头不敢言语一句,而扔下这堆杂物的西南王,仍不解气,斥道:“都一夜过后了,死牢的事情,居然还没有查清?”

    昨夜后半夜他突然被身边侍卫叫醒,说是死牢突然遇袭,死囚景荣下落不明。他立刻睡意全无,派人去查,并且严令他们死守消息。

    然而苦等了几个时辰后,众人还是毫无头绪,这其实也怪不了他们,那地方本来就隐蔽,死牢内外所有的看守都被杀的干干净净、玉成他们刻意留心,未留下任何痕迹,实在让他们无从查起。

    然而西南王还有克制不住的烦躁,他隐隐觉得,自从昨日见到那位花魁后,事情便开始不顺起来……

    堂下仅坐着一位谋士,年纪不大、浓眉大眼,在一众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侍卫中格外显眼,他松松坐着,像是毫不畏惧西南王的怒气,反而开口劝道:“王爷,当务之急,仍是临敌。至于死牢的这些事情,还是之后慢慢再查吧。”

    西南王挥挥手,示意那些侍卫都出去。等到最后一个侍卫合上门时,他才沉沉开口:“林勇,我隐隐有个直觉,昨夜是玉成劫的牢。”

    那位名叫林勇的谋士诧道:“玉成?怎么可能?”

    西南王缓缓站了起来,眼下一片乌黑:“玉成手底下,不仅有千机影,还有一个搜集全国情报的飞鸟阁。昨夜我一夜未睡,始终有些担心,玉成真的对我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吗?”

    林勇沉思片刻,想的更长远:“无论玉成知情与否,他被拿尔齐穷追不舍是事实,那么多眼线,难道看的还有假不成?如今因为他引狼入室、声名狼藉也是事实,即使他真的提前知晓,只要我们占据正统、夺了玉家军权,他之后绝无可能可以阻止王爷!”

    “你说的,”西南王来回走着,沉吟道,“你说的,确实不错……目前可有线报,他们到哪里了?”

    林勇道:“玉成所率的残军,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到南山关;拿尔齐携草原的大批兵马,还有一个半时辰到!”

    “好,好,”西南王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要将心中的一切疑虑都抛掷脑后,筹谋半生、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刻终究是到了,“走,去城楼!”

    等到西南王和谋士的身影逐渐走远后,景荣才从那片破瓦块上抬起头来。

    玉成扶着她,好笑道:“看来还是在碧绿轩偷听我的时候,景景最为认真。”

    这是笑话她听音功夫越发没用了,景荣瞪他一眼,不过毫无杀伤力。

    如今两个人正在屋顶之上,景荣惧高越发严重不敢托大,只能紧紧抓着玉成的胳膊,她问:“成哥哥是怎么做到的?为何西南王的眼线都看到你在关外被人追着?”

    玉成轻描淡写道:“见过我的人很少,眼线哪里分得清楚,哪个是我,哪个是隋冬。”

    景荣长睫轻颤着,一句话后连嘴巴也微微哆嗦着,玉成这才看出她其实害怕,立刻小心搂着她,慢慢从屋后无人处跳了下来。

    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还蒙住了景荣眼睛。

    景荣嘴上娇嗔着:“哎呀没事,我没事。”

    心里却格外受用,笑得简直像沁了蜜般甜。

    玉成牵住她手:“下次别爬高了。还有,我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你都不必再忍。”

    两个人落地后,玉成便带着她往庭院深处而去。他步履格外轻便,看起来对这座宅子也异常熟悉,一路极为顺利地左拐右绕,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一进看起来极为偏僻没落的院子。

    门口有两名带刀侍卫守着。

    侍卫看见他俩,很明显愣住了——两个人无论穿着,还是浑然天成的一身贵气,都完全不像这个府里的下人。

    但是,倘若不是,又为何这个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侍卫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抽出刀来!不过几乎同时,两个人就闷哼一声,齐齐倒地,昏迷前都还捂着自己的脖子。

    景荣竖起自己的手,惊呼:“这东西还真有奇效。”

    她那手掌中,远看空无一物,但其实只要凑得够近,就能隐隐约约看出有几根银针。

    玉成一边推着门,一边笑道:“所以说你的老祖宗,当真是奇才。”那几根银针,是两人出门前,住持师太赠与她的,“别玩了,去看看他俩在不在。”

    景荣面露不情愿,但还是跟了过去。玉成刚一推开门朝里探看一眼,便回头道:“都在。”

    她立刻止住步伐不再更进一步,嘴都有些挂了起来。

    玉成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不勉强,摸着她的脸颊安抚道:“那你在这等我,旧皇和隋倾城都绑着铁链,我去帮他们解开。”

    二人来这西南王住所,正是为了寻找这两个人。

    玉成知道那座地牢,是因为恰好知晓旧皇被关押在那。昨夜事发突然,他救人时只看见景荣一人,也就没有多想什么,以为是旧皇换了地方。是今日景荣突然问他,昨夜是否有见旧皇和隋倾城,他才知道原来那两个人也在。

    “哼。”景荣哼唧一声,表示同意,于是就站在台阶下,并没有跟着人上去。

    还救这两个人?!

    简直是笑话,她抱着双臂,只怪自己一个时辰前话多,为什么要问这两个人……

    真是多嘴……里面各种喊疼的叫声、叮叮作响的铁链、和玉成平静的声音混在一起,慢慢顺着那丝冷冽的风传入她的耳中。

    第一次,她连玉成的声音都不想听,于是有几分孩子气地捂住耳朵,只仰头望着那碧蓝的天。

    南山关,这里和北固还真的不一样。

    北固没有这么蓝的天,没有这么广阔的天地,也远比这里要冷、要干燥,北固的一切都不适合生存……可是莫名地,景荣却感觉到了一丝忧伤。

    以后真的,再也回不去北固了吗?……

    “砰!”

    一声惊天巨响,突然打破了景荣的所有漫无目的的乱想。

    那声音堪称石破天惊,轰隆一声震得景荣都有大地都在颤抖的错觉。她吓得一抖,有些惊恐地回头找着这巨响来源。

    与此同时,她守着的这座门,也被豁得打开,玉成快步走了出来,“别怕,是外面的声音。”

    “外,外面?”景荣完全懵着。

    这声音看来确实不像是这座府里会弄出的动静,景荣揉揉耳朵,听见了整个府里似乎都因为这一声巨响而纷纷异动起来,估计大家都同她一样,在找这声音从何而来。

    玉成拉住她,同时扯住身后的链子,将身后两个人带了出来。

    旧皇鼻青脸肿、还瘸着腿,一看见景荣,便将那颗脏兮兮的头埋了下去;旧皇身后,是隋倾城,她慢吞吞地跟着,看起来比昨日的状态更差,脸上身上全是各种血污,即使披着玉成的黑色大氅,整个人也在寒风中单薄得可怜。

    估计两个人昨日,是一离开她,便被看守发现了端倪,一顿毒打后带到了这里。

    真是活该!景荣极为小气地白了这二人一眼,望向玉成:“你把衣服给她,自己怎么办?”

    “没事,我不冷,”玉成飞速说着,“我们得赶紧走。”

    他说得对,连景荣都听见了隔壁回廊有人跑动的声音。

    不得不又看一眼那两个讨厌的人,她捏着鼻子,上前一把拉过浑浑噩噩的隋倾城胳膊,又瞅一眼玉成:“都是为了你!”

    “是,”玉成扯过旧皇,但一双眼全在景荣身上,“夫人真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女子。”

    “惯会甜言蜜语……”

    他俩各自拖着个拖油瓶,对视一眼便飞速朝着侧门奔去,簌簌的冷风割得人脸颊生疼,但是景荣仍不忘问,“成哥哥,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地牢塌了。”

    “昨夜那个地牢?”景荣一惊。

    玉成望着她,眼神泛着意味不明的深光,“没错,就是昨夜的那个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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