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驻扎的营帐，顾嫣然忽地从路旁冒出：“这是怎么了？”
顾墨看清来人也没力气玩闹，反而更加垂头丧气地说：“大姐姐，墨儿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顾嫣然疑惑，但也管不了这么多，她牵起顾墨的手兴高采烈地说：“不说这些了，父亲来了！”
久不见顾宏烨，顾墨都陌生了许多，看着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父亲，眼里多了些许陌生。自年前万朝会旨意一下，顾墨就足足一整年没见过顾宏烨，不过见不见都一样，自己该过的日子还是照过
顾宏烨热络地揽过顾云帆的肩：“壮实了不少。”看见顾嫣然也是亲昵地伸手剐蹭了一下她的鼻子：“还是这么调皮。”对上顾伊人热切的眼神还能说上一句：“伊儿瘦了。”唯独对着顾墨说不出只言片语
场面瞬间骤冷——
“父亲大人安好。”顾墨率先打破沉寂，又对着站在一旁、慈爱地看着一切的王氏问安：“母亲大人安好。”
顾宏烨讪讪，倒是王氏亲热地扶起顾墨：“好孩子，大殿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春日宴你也做的很好，不算失了礼数。”
“大殿一事…墨儿其实并没有处理得多好…”顾墨垂眸，有些心虚
“你毕竟还小，已然不错了。”不等王氏开口，顾宏烨便接上了话
“不提这些让人心烦的事了，”顾嫣然拉起顾墨的手开始卖关子：“你猜猜父亲、母亲为什么来？”
按理说顾宏烨的官职确实还进不来猎场，顾墨也不信幽王会大张旗鼓地把人弄来，还不等她作答，顾嫣然自己已经憋不住戳破鼓面：“是大哥哥！大哥哥今天去狩猎，看见结匈和东瀛竟然联起手来欺负骁骑营袁家的公子，当即决定仗义相帮，和袁公子联起手来下了他们好大一个脸面，圣心大悦，就恩准父母亲上山来了。”
顾嫣然说得兴高采烈，顾墨却愈加紧锁眉头
顾家总不是什么勋爵权贵之家，一个两个的这般大出风头总是不好。顾墨又想到自己和王爷说的那番话，更加惊出一身冷汗
顾宏烨知道顾墨心里的考量，只大步迈出一步，抱过他的一众儿女，带着安抚的意味说着：“父亲母亲来了，都不用担心了，余下的事情我们自会处理，先吃饭吧，天大的事都得先吃饭！吃饱了再算！”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顾墨还真被定了定心。
稍作安慰后，六人便开始为今天的晚餐筹谋。陛下特地准许顾云帆将猎得的猎物带回营帐，他今日手准很好，放了一条怀有身孕的母鹿，却猎到了两只不错的野鸭
父子俩挽袖卷衣，大张旗鼓地宰鸭杀鱼；王氏到林中采了不少蘑菇野菜，多年来蹉跎在高墙下的管帐理家也没有磨灭掉她小时候的印记
她熟练地区分好可以吃的部分，又指使顾嫣然拿去洗了，叫上顾墨生火，又指挥着顾伊人拿好碗筷。
她熟门熟路地排兵布阵，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丈夫孩子，脸上也难得洋溢出笑容
他们像乡野人家一般，热热络络地全家出动张罗好晚饭，又挑起灯火在帐篷里吃着热茶饭
星光点缀着夜幕，如果顾若纱不出现的话，那当真是现世安宁
“一家子吃饭竟然也不叫上我，亏我还去太后娘娘那求了瓶好酒。”
一段时间未见，她倒是比以前更加肆意潇洒。南洋进贡的珍珠头面在星光下熠熠生辉，差点夺了星光的璀璨，又披着白狐的大氅，更加趁得整个人玲珑剔透，玉质兰香
顾宏烨皱起眉来倒不是因为顾若纱的放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也听说了太后的事，对顾若纱能放肆到什么地步，心里始终有一个底。
他只是没想到顾若纱见幸于太后是因为易容这一招：“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这几句呵斥带着身为人父的不忍、心疼和几分恨铁不成钢，可落在顾若纱的耳中就是赤裸裸的偏心！
反正她也不怕什么，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横竖也不敢去太后面前告她什么
“一家子的，老爷不好生这么大气的。”王氏端着大夫人的架子唱着白脸：“嫣儿，去给你儿妹妹拿副碗筷。”
“我是什么样子，父亲还不用操心我，有这份心思多担心担心三妹妹吧，和东瀛使臣不清不楚的，没得惹人笑话。”顾若纱施施染的坐下：“今日东瀛使臣还向陛下求亲，给太后娘娘拒了…”
此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众人中发出一声炸响。
顾伊人哆嗦着声音问：“那我们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定是哥哥狩猎赢了他们，三妹妹的棋术也了的！一帮子的下流黑心肝玩意儿！”顾嫣然拿着碗筷愤愤，连带着声音都被气得略微发抖
“太后娘娘既然已经拒了，墨妹妹的年龄又还小，大家也不必再担忧些什么。”赵婉掀起帘帐，带着让人安心的语气：“太后娘娘看在若妹妹的份上也不会不管，还望诸位放心。”
顾墨倒是没担心过这件事，年龄不到，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她身份低微，真要和亲还得找个借口提好几阶，没必要为一个小小东瀛做到这一步。顾若纱和赵婉一唱一和的不过是想顾家承她这个情罢了。思至此，她悄悄打量了一下顾宏烨和王氏，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有赵姑娘这句话着实让顾家安心不少，快快坐下吃杯茶水吧。”王氏打发走顾宏烨和顾云帆，他一个外男在此着实不便
“夫人言重了。”赵婉笑得和熙，全然没有架子，哪怕披着外出用的轻纱帷帽也难掩天人之姿：“这件事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说句公道话。此事对顾家、对墨妹妹来说都是无妄之灾，婉儿多言，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赵小姐说得是哪里话？还要劳烦你辛苦走这一遭。”王氏又恢复了往日大娘子的样子，和赵婉有一没一的打着太极：“墨儿的身体也一直不好，山里风大，以后少出门就是了。”
赵婉知道王氏明白自己话里头的意思，便笑着喝下一盅，起身告辞了
顾若纱倒还是留下来，临睡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对顾墨说：“要不是你不检点，又何至于太后娘娘都要派我回来看着你。”
顾墨本就看戏一般的看着她们的一唱一和，闻言抬起头来，眼里攒着不耐和厌恶：“那二姐姐可得好好看着了，别让三妹我找着机会搅了事。”
“好了！”王氏难得呵斥一声：“今日的事，我不管从何而起、因何而起，既然太后娘娘想让它过去，那就不要再提！墨儿，你也不小了，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顾及一下以后你嫁人的名声。”
顾墨心里充满厌恶和无奈，满腔的怨愤下只能压出一句：“墨儿明白。”便走出了营帐
顾嫣然忿忿不平：“母亲偏心，三妹妹又有什么错？难道陛下叫她下棋，她还能不去不成？”
“你给我闭嘴！你也哪都不许去！”王氏瞪了顾嫣然一眼：“把你纵的！”
顾墨心情烦闷，一路走一路停，踢踢路边的石子，拽拽树上的树叶。一腔愤懑无处发泄，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污蔑！还要说在这世道规矩下，无从辩驳的污蔑！老太太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一条白绫在祖宗面前勒死自己而后报病逝吗？那自己不就死得比窦娥还冤？
想到此，顾墨不由得又自嘲一笑，一个女子的命还真的容易死呢
想到烦闷处抬眼，却又刚好看见猎圈外绵延不绝的高山，又想到今日和幽王说的那番话，想到幽王的秘而不宣，她有些迟疑的想：换一个人、换一番天地会不会不一样呢？
她笑叹一声自己的愚蠢，只起身想往回走却不妨被暗处冲出来的顾云帆紧紧抓住手臂
顾墨？
顾云帆！
两人对视一眼，顾墨马上明白了自家哥哥的意思，这里山好水好，顾云帆怕顾墨一时想不开跳下去，不由得嗤笑一声松开顾云帆的手：“哥哥，墨儿还没这么脆弱。”
顾云帆讪讪，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父亲担心你，所以遣我来看看。”
顾墨谓叹一声，略微苦涩的笑说：“难道只有父亲担心，哥哥就不担心墨儿？”
“此事本就不是你的过错，就像赵小姐所说，此事对于你、对于顾家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顾云帆满不在乎地捡起河边的石子，像幼时那般往河里掷去：“妹妹是个洒脱的聪明人，决计不会因此郁郁不安。”
“这世道总是对女子万般苛求，也怪我力微，不能护住家人一二。”顾云帆嗟叹一声，再无幼时的天真意趣
若顾家再厉害一点、再强盛一点，这样空口白牙的污蔑是不是就能少一点？
顾墨低笑一声：“怪我，倒是惹哥哥多思了。”
顾云帆沉默，顾墨才更近一步地宽慰说：“万朝会后便是三年一度的春试，哥哥的文章是连父亲和先生都赞不绝口的，又何须为此时此事烦扰？”
顾云帆看着顾墨，眼含欣慰，带着些许调侃：“就你心大！”
顾墨眼神明亮如同天上星一般信任地看着他：“这叫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