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

    在被御口亲赞为“大启朝之霍去病”以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百里纵骑”这号人物,哪怕是百里世家旁支的子弟,亦很少有机会闻其音窥其容,只因百里十九自小是被当作深闺女子来教养的,当然,那时他也不叫“百里纵骑”。

    如今戍边八载的百里十九言谈举止间已无半丝女气,仅一副姣颜时不时还会为其招惹来些许麻烦,而对此某位将军总是不吝于疏松一番筋骨的。

    “也不知那太后的族孙从哪儿打听到我旧疾复发,竟领着一群乔装成护卫的武林人士上青楼挑事,都不想想吐蕃递了降书,我不告假回京还能作甚,留下来给赤德祖赞当和亲女婿么?”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洛水中央唯一浮荡的画舫内,一身劲装疾服的百里纵骑自行囊里取了火折子点灯,暖黄的光晕霎时驱离了周遭越来越浓厚的重重暗影,显出案几后两人不甚清晰的面容。

    古因将手伸至披着的素色鹤氅外,小心翼翼地贴于灯罩上汲取暖意:“那是陛下惜才,望你留下子嗣,像哥舒将军这般年岁的怕是根本没有机会回京。”

    对面的人忽然沉默。

    古因抬眸,语气认真:“你已行过冠礼,婚配须有决断,否则便是误人误己。”

    百里纵骑先是一怔,随即好笑地摇摇头:“单我决断又有何用?难的其实是那个人。”

    古因收回手:“只要你愿意,我就有把握。”

    百里纵骑目光复杂地盯了古因半晌,突地一笑:“行啊,阿因这回帮了我,往后看上谁尽管说,十九定效犬马之劳。”

    古因微愣,刚想谢绝,转而又念及另一事:“不必往后,待会儿若遇见绘师,你替我多留心几分。”

    百里纵骑:“没问题,阿因眼界还挺高。”

    不好透露子车从凝暗示的古因:“……”

    据那些画舫女所述,昨日方入夜时洛河上曾降了一层薄雾,起先没人在意,待其骤浓又散,岸边的人才惊觉数十只画舫竟悄无声息地随之消失——若论前后亦不过盏茶的工夫,孰敢施为?孰能施为?

    “起雾了。”

    闻言,古因将手探出窗棂,阖了双目细细分辨:“果然是阵缺引发的。”

    百里纵骑挑眉:“为何白天无事?”

    “昼夜交替,潮汐涨落,皆因磅礴伟力牵动其中。”古因缩手拢袍,张眸幽幽垂视,“偶尔行得一分偏差,便会生出种种离奇。”

    “有点意思。”百里纵骑似乎还打算追问些什么,却猛然间面色一沉,“何人放肆!”

    待古因疑惑望去,案几后已无人影。

    偏偏这种时候。

    凝神倾听了一会儿,古因无奈走出船厢,隔着料峭春夜下愈加浓重的雾气,隐约可见一艘小舟正泊于三丈外,对方并未燃灯,故而其上景状一时看不分明,仅能凭借兵器碰撞声响判断打斗的至少有五人。

    “阿因接着!”

    “师父呜哇——”

    “……夭夭?”

    低头瞧着怀抱中被百里纵骑突然丢过来的小孩,古因内心有点复杂。

    这孩子出现的时机太巧。

    “师父。”垂袂微沉,已渐平复的小孩仰脸怯怯道,“夭夭其实骗了师父。”

    刚欲松开的手一顿,转而揉揉某颗脑袋:“是么?”

    小孩乖巧点头:“在城外的时候,夭夭同师父说自己与卫叔是遭仇家追杀急着入城疗伤的,事实上正相反,我们是怕来晚了便会让藏身于洛阳城的仇家先一步逃脱。”

    古因敛眸淡道:“那卫乘风的伤?”

    小孩:“卫叔的确有伤,今日原本也只是想探听一番以作算计,不料竟一路跟到此,嗯……夭夭觉得那边是冲着百里将军来的。”

    古因:“很明显。”

    因为对方完全没有要搭理一下这边的意思。

    静立几息,小舟变得越发影影绰绰,船上的响动亦不再传出。

    小孩有些不安,却未开口说话。

    古因在心底叹了一声:“夭夭,取灯。”

    小孩一愣,随即欢快地跑了腿。

    灯是之前百里纵骑点上的那一盏,摘下纱罩的一瞬间明黄焰光四溢,不仅没被阵阵寒风压倒分毫,还缓缓驱散了近一些的雾气。

    古因一边取过木桨一边嘱咐小孩:“坐船头去,尽量将灯贴着水面。”

    “师父,这就是易庄特制的雾盏?”

    “只有里边燃着的是,外壳造价太高,也不方便携带,庄内的成品并不多。”

    重点是如果借出来后磕坏碰碎……器师的表情……

    棹桨的动作忽地一顿,古因忍不住拢紧鹤氅。

    “师父?”

    “……没事。”

    以一星微芒为引,画舫极缓地前行,弥天大雾令人的方向感与距离感产生偏差,加上水流影响,古因不得不放慢速度一再测算,幸而最终仍是顺利靠近了小舟。

    几乎在两船相接的同时,百里纵骑就背着昏迷的大胡子过来了。

    “情况不对。”将大胡子放下交予小孩照顾后,某人面色凝重地叙述起了遭遇,“那三个武林人士中有一人是曾经上青楼挑事的,另两个应该是同门长辈,招式套路相似却更难缠。”

    年长者其一当是小孩提及的仇家,因而大胡子刚一露面便跟其对上,百里纵骑这边少了一人压力顿时减去不少,在抽空把小孩送走后就稳稳地占据了上风,眼见要将两人制服,却不料煮熟的鸭子突然自己投了洛河,再瞧大胡子那一边,若不是他手快拦住,现下回来的便仅余其一人了。

    “像是魔怔一般,双目都发直了。”百里纵骑蹙着眉望向大胡子,“以我的武力当时竟差点拦不下你徒弟,最后只好打晕。”

    古因亦朝大胡子瞥了眼:“这一带的法则有些异常,或许除了雾气,河水也已生变,你确定他们是直冲入水而非踩空落水的么?”

    百里纵骑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古因取过灯行回至船侧,掀袍挽袖将手伸进洛河,未几,又让跟来的百里纵骑把系上绳索的木桨丢下水,自己在一旁俯了身举灯细看。

    百里纵骑:“如何?”

    “……水真的不动了。”古因恍惚低喃一句,随即强自敛神定息,“我们已经不在洛河之上——准确说是已经不在任何正常时间下的洛河之上。”

    ……

    世间不存在完全静止的自然之水,江河湖海,明波暗流,皆乃法则所定,依其性之根本而显现于人前。

    这是古因一直以来的认知。

    然而——

    古因掬起一捧洛水,又张了指任其落回:“粘稠度与一般的水没有多大分别,但同分子之间引力极大,具体表现为触之不沾手以及相互碰撞时不产生水花……”

    在察觉洛河异状后没一会儿,夜色与雾气便开始渐渐消退,如今的视野清晰度已足够古因做进一步试验和分析。

    不得不说,古因的好奇心对此是极满意的。

    身后。

    小孩:“卫叔都醒了,师父还蹲着……真的不要紧么?”

    百里纵骑:“易庄的人绝大多数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先吃,不用理她。”

    大胡子:“……”

    百里纵骑:“对了,你俩最好习惯一下,据说遇到脾气急的被打扰后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小孩:“比如?”

    百里纵骑:“成为试验材料。”

    大胡子:“……”

    百里纵骑:“你们以后或许也会变成那样。”

    大胡子:“……”

    小孩:“……”

    古因:“……”

    苍穹无垠,碧水如镜,相接之处,薄雾并未尽数散去,而是隐作环伺之态。

    略揉了揉酸麻的腿,古因缓步走回人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三人闻言不由正襟危坐。

    百里纵骑:“先好的吧。”

    小孩:“不,坏的。”

    大胡子:“坏的。”

    百里纵骑:“……”

    古因忍笑道:“那就先讲讲坏消息——我们大概无法在短时间离开这个地方,而船上备着的水粮最多仅能支撑三日。”

    百里纵骑:“好消息呢?”

    “虽然没了水流和气流的推进作用,但画舫确实仍朝着某个方向前行,我做了一下速率影响因素的试验,发现物体质量跟移动速率成反比,即质量越小的东西前进速率反而越大,按我们所乘这艘画舫的质量初步测算……”中途接收到对面三人投来的纠结目光,古因不得不遗憾地省略更多推导过程,“总之,不久之后我们便能追上昨日失踪的那些画舫了。”

    事实亦如所料,却又有点不同。

    “师父,画舫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明明船是好的。”

    古因与百里纵骑交换了一记眼神,后者干脆利落地跳上距离最近的一只画舫,未几,返身跃回。

    “看来无人之船并不会受牵引,那些画舫已经是不再动了的,至于主人……”古因不着痕迹地瞥了下水面,“兴许是去了更想去的地方吧。”

    太子和国师出游乘坐的画舫足可容纳百人,如此大的质量,该是最先被追上的才对,这些落于其后的画舫上的人必然是一早就离开船的,要么搭上差不多速率的画舫,要么像小舟上的人那样投河,而古因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在数过二十六艘沉寂于航道上的画舫后,阁高三层的华美巨船终是映入众人眼帘。

    “咦?还有几只小的拴着呢!”

    “想来京中不乏机敏之人。”

    待及近处,百里纵骑抛出一把尾端先前已连了绳结的铁制钩爪,由大胡子帮着将绳索一点点拽回,最后像其它画舫一般拴至巨船上。

    古因:“乘风留下看守水粮,十九娘带夭夭登船,到甲板上汇合。”

    三人均无异议。

    然而,在古因好不容易攀上甲板后,竟是未见着先行的一大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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