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季终于开花了，不过是在沈渔偷鸡摸狗的偷偷亲了那白皙的花苞之后。

    她正在亲着，花儿忽然劈啪一声，花苞裂开，在距离她眼睛一厘米不到的地方，花骨朵迭迭绽放。

    沈渔正惊奇地看花朵突然地盛开，猛地一看见——在这朵花的正中央，在那根绿色的花蕊上面，坐着一位娇小的少年。

    沈渔擦了擦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少年先开口了，他埋怨道：“你弄了我一身口水。”

    还真有一个娇小少年坐在花蕊中心。

    少年同沈渔的中指般大小，皮肤白皙，一头长至脚尖的银白头发披散着，将身体紧紧包裹住。他嘟着嘴，盛气凌人地看着沈渔。

    “抱歉。”沈渔掏出纸巾，看了一眼花苞，又与那少年对视，她不知道该擦哪一个，只得撕开一小片纸巾递到他面前。

    少年轻哼一声，接过纸巾围住自己的身子。

    沈渔手上擦着花瓣，视线却落到了月季花精上。她这才发现原来这月季精是□□的，他是月季花精，皮肤大概也像花一样娇嫩。

    果然，他随随便便拉扯几下纸巾，皮肤便微微泛红。

    他抬眸对上了沈渔虎视眈眈的眼神，连忙捂着胸口，恼羞成怒，轻呵：“看什么看。”

    沈渔没想到月季花精灵也有羞耻心，也没想到小小的月季花精灵脾气却是数一数二的大。也难怪，还是花的时候就那么娇气。

    “抱歉。”沈渔轻笑一声，再一次道歉，她转过身子。她对月季花精倒是接受得很快，没有大呼小叫，开口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月霁，萧是萧条的萧，风光霁月的月霁。”月季花还真有自己的名字。乍一听，还挺好听。

    “萧条的萧不好，你以后说萧蔘的萧呗。”沈渔一张嘴习惯性地做出评价。

    萧月霁没有说话。

    沈渔解释道：“萧蔘是草木茂密的意思，萧条这个意思对花不好。”这还是她给萧月霁念东西的时候学到的新知识。

    “纷容萧蔘，旖旎从风。”萧月霁轻轻一念。

    沈渔大喜过望，回头：“你还记得我念的东西啊？”

    萧月霁眨了眨眼睛，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他睫毛上像是凝了一层细雪，晶莹洁白。他撇了撇嘴：“那个字那么难，人家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词。”

    “你还跟别人自我介绍过？”沈渔显然是弄错了重点。她看着那小块的纸像浴巾一样围在他身上，露出白皙的脖颈，心想自己该给他买件衣服。她掏出手机，找了一圈十厘米的娃娃衣服，可快递就算再快也要几天。

    沈渔又打开学校二手群：“收十厘米娃娃衣服，急用。”

    有是有人私信，只是卖的都是女款。

    萧月霁刚要回答，见她低头掏出手机敲打着屏幕，以为她在跟别人聊天，不搭理自己，委屈的情绪上了头，怒气冲冲地鼓起腮帮子，正要发火。

    沈渔蓦地开口：“小月季，你穿不穿女装？”一句话一下子冲散了他的怒气，他茫然地瞪圆了眼睛。

    沈渔见他傻愣着不说话，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肉：“你总不能一直批卫生纸吧，现在买也要等几天，我想在学校闲置群里面收两件，但是人家都是女装。”

    “你能穿嘛？”沈渔掐了掐他的脸颊。

    回过神来的萧月霁，用力地拍打着沈渔胡作非为的手指，嚷嚷：“你别对我动手动脚的。”说着，又一次鼓起腮帮子。他那点力气连推开沈渔的手指都难，拍打在她手指上跟按摩似的。

    “穿是可以穿。”萧月霁仰起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眼眶中打转，“我只是看在你辛辛苦苦的份上。”

    “好。”沈渔给那个人发去了消息，抬头见萧月霁抬起了脚，她连忙伸出了手，放到花瓣边上。

    “你手洗了没？”他嘴上嫌弃，脚上却毫不含糊地踏到沈渔手掌上。

    沈渔把他举到脸前，与他四目相对，他眼睫毛上原来并非覆了一层雪，而是天生白色。

    她本就长得漂亮，凑近了些，那月季花看着这张秾丽明艳的脸，霎时间从脖颈处一路红透了脸。他连忙扒拉着长发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她，支支吾吾地斥责：“你……你干什么？凑那么近……”

    沈渔轻笑：“我想看仔细一点，看你长什么样子。”她顿了顿，另一只手拨开他的发丝，“还挺可爱的。”

    这下，萧月霁像入了锅的螃蟹，更是红透了。

    7.萧月霁比花还要娇气。

    沈渔说不得他两句，说了两句就要闹脾气，一闹脾气花就不好，不是掉叶子就是花骨朵垂了下来，甚至有时严重到了掉花瓣。

    看着那一片花瓣掉落，沈渔直呼：“你别生气，有什么我们好好说，别拿自己开玩笑。”

    萧月霁看着她对花紧张的模样，即使知道花即自身，心里依旧还是不舒坦。他撇过脑袋：“你只是爱花，你不爱我。”

    “你不就是花嘛？我不爱你爱谁？”沈渔说着就揉上了他的脑袋。

    萧月霁今天上衣白衬衫，下半身一条黑色休闲裤，长发被编成了麻花辫悬在脊背正中间，看起来又乖巧又温顺。

    他可不是什么温顺的性格，固执地抓着沈渔的话不放：“没有花你不会爱我。”气急了还会在沈渔手心跺上几脚。

    “可是没有花也没有你啊。”沈渔不理解他在纠结什么，花精灵和花不就是一体的嘛？不然他难过为什么花会掉叶子。

    萧月霁不语，他坐在沈渔的书上，低头玩着自己的头发。他本来是想把头发剪短，方便打理，但沈渔好说歹说，哄着他说他长发好看，没有让剪。

    一想到沈渔那天的对自己说的话，萧月霁那颗酸溜溜的心又变得甜蜜。他抬起头来，痴痴地看了沈渔一会。

    沈渔戴了副黑框眼镜，暖黄的灯光柔和了她的锐气，长发肆意披散在颈肩。她敲打着键盘，时不时会从书架上抽过一本书，翻到某一页，要是页数没找对，她会微微蹙起眉尖，页数若是对了，她嘴角会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萧月霁起身一转，看向自己坐着的那本书——《网络安全原理与实践》，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双手抬起封面。

    沈渔被他的动静吸引过去，她见着他吃力地翻开书本，伸手帮他翻开封面，询问：“怎么了？”

    萧月霁松开了手：“我想看看你都在学什么。”

    沈渔轻笑一声，揶揄：“你又看不懂。”话罢，萧月霁鼓起了腮帮子，白皙的脸上浮着两朵红云：“你歧视我！”

    她见他又生气了，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不是歧视，是这个太难了，你一朵小花干嘛为难自己？”

    此话一出，萧月霁怒火更盛了，她可不是在说他笨嘛？他偏头去，嘟着嘴不搭理沈渔。

    他以为沈渔会马上凑上来安慰自己，没想到这一次沈渔忙着写第二天要交的作业，见他又一次胡搅蛮缠，她没空搭理他。

    沈渔心想：“这人就不能天天宠着，不然真把我当病猫，觉得我没脾气好欺负。”写完作业，她瞥了一眼垂着脑袋的萧月霁，爬上床睡觉去了。

    8.萧月霁做噩梦了。

    它梦见了自己还是颗种子的时候，被花农一不小心从布袋里抖了出来，它拼命地叫喊着：“喂，我在这。”花农只是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把口扎紧。”

    花农拎着萧月霁的亲戚好友们渐行渐远，它的心也凉透了。它正好落在大路上，过往的人根本注意不到这一颗小小的月季花种子，他们把它踩入淤泥中，踩入水坑里。

    萧月霁从出生到现在听过无数遍“花朵以开花为荣”，“开花”是一朵花最美丽也是最辉煌的一刻，所有的花朵都祈祷着自己可以顺利开花。

    萧月霁也不例外，它坚信自己会开出全世界最美丽的那朵月季花。可现在的处境打碎了它全部的梦，它在恶臭与腌臜之中逐渐绝望。

    天无绝花之路。

    那是个太阳天，一个大学生骑车摔倒了，正好压在它身上，学生起身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尘土却忽视了那一颗粘在裤腿上的月季花种子。

    它被大学生带到了校园里，又在一次不小心中落地生根发芽。

    “我是一朵与众不同的月季花。”萧月霁想。

    所有的花在温室里娇生惯养的时候，它正在破碎的瓦片之中经受着雷电暴雨，独自一人对抗着害虫病菌，和别的植物争夺着土壤与养分。

    虽是独特，但是这个环境里开花又能被谁看见呢？它以为自己的美丽注定这一生是无人问津了，可偏偏遇见了那个人。

    来捡球的少女发现了它，在花苞里的萧月霁被她的声音唤醒，它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看着她。“你好漂亮啊。”她瞪着褐色的眸子，戳了戳它的花苞，惹得它一阵酥痒。

    可是它没有开花，为什么她觉得它漂亮？萧月霁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害羞。

    她摸着他的枝叶许下承诺：“如果我下次来，你还在，你能不能跟我走？”

    萧月霁轻轻点头，在心里回答：“好啊。”

    可她来了一次又一次，它依旧原原本本待在原处。她似乎忘记了这个承诺，只是每次过来摸一摸它的枝叶和花苞，感慨一句：“你还活着啊。”之后扭头便走。

    骗子，人类都是大骗子。

    她是最坏的那个大骗子。萧月霁在花苞里委屈极了，它一朵小花生活得好好的，这个人凭什么打搅到了自己，许下承诺还不兑现。它又能怎么样，它哪都去不了，只能被困在这一处小小的花苞里揪着头发发火。

    可它还是会忍不住地想：“她下次还回来嘛？就算不带我走，能不能来看看我？”它虔诚地等着她下一次的到来。

    没想到这一次，等到铃声第五次打响的时候，她没有像平常那样笑吟吟地走到它身边。寂寥的春风拂过，嘲笑着他轻信诺言，萧月霁在空荡荡的暖风里蜷缩着自己的身子。

    她是不是觉得我不好看，她是不是去见了别的美丽漂亮的小花？萧月霁自嘲一笑，也是啊，它本来就只是一朵特别特别普通、平凡、随地可见的月季花，他不如玫瑰高贵优雅，也不像水仙那样圣洁美丽，是它自命不凡，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招人喜欢，接受不了自己的普通与愚蠢，随便一句赞美把它哄得团团转。

    萧月霁你是个大蠢货。

    他把自己埋进臂弯里。他要是玫瑰该多好，他要是水仙该多好，他要是牡丹该多好——可他只是朵不被注意的愚蠢月季花。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听见熟悉的声音，他蓦地一抬头，与那张明媚的面庞四目相对，她手里拿着花盆和小铲子站着风里看着他。

    像个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

    萧月霁没有见过将军是什么样子，听那些花的语气，应该是个很美很美的词。

    萧月霁看着她在醉人的春风里笑得张扬，心里委屈责怪的情绪荡然无存，他心口那颗小小的心脏砰砰乱跳，比他听过的夏雷都要轰鸣。

    他想：“原来不只有人会爱上花，花也会爱上人。”

    “对了，我叫沈渔，三水冘沈，三水鱼渔。”她声音悦耳，如同风过铃铛草，叮铃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