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光的浴室里，淋浴间此起彼伏的水滴声充斥其间，蒋浴室衬托得越发安静。
蓄水池前，一个身影保持俯身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将脸埋进蓄满水的水槽。
水声滴答，愈演愈烈，苏榶仍旧是俯身的姿势。
伴随时间的流逝，水滴声从耳边远去，她感觉到呼吸正在渐渐被剥夺，窒息感也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她仍旧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池水漫过耳鼻，侵占呼吸。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谁也不知道。
这样，她以后就不再是让苏景承操心的累赘，不再是蒋如玉母女痛恨的绊脚石，也不再像个疯子，在情绪失控的时候毫无理智地伤害身边的人。
蒋如玉怀孕的事，她不想追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反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兴许没有她，他们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所以她的存在对谁来说都是灾难。
那就到此为止吧，她累了。
苏榶在心里想。
可就在她呼吸逐渐凌乱，意识也随之飘散的时候，一道焦急的敲门声伴着门锁拧动的声音响起。
“苏榶——”
突然间一声呼唤从外面传来，仿若一只无形的手，将苏榶悬空的意识硬生生拽回了地面。
她猛地抬头，扬起的水花随着动作四处飞溅，斑驳了眼前的镜面。
苏榶如梦初醒，双手撑在水槽上，因为缺氧而大口喘息。
满脸的水渍顺流而下，外面是许应冬越发急切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她恍若未闻，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良久。
而门外的人因为迟迟等不到回应，眼看就要破门而入时，浴室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
许应冬撞门的动作及时收住，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深吸了口气，在看到苏榶赤脚站在地板上，一身湿漉漉的模样后，心里没由地沉了一下。
梁绘见状，在一旁拍着胸脯说他哥冲动，“我就说没什么事吧，瞎着急什么，还说我一天毛毛躁躁，你不也一样。”
许应冬没接话，转身找了拖鞋给苏榶穿上，问道：“头发怎么湿了？”
苏榶沉静的眼神看着他，没说话，发梢还淌着水，水珠顺着单薄的病号服流下，转眼浸湿一片。
她不说话，许应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约莫能猜见一些，于是也没再问，只是轻轻吁了口气，将她牵回病床坐下，又起身去拿毛巾和吹风机。
他刚要转身，手心忽然被一道湿润的手掌握住。
许应冬顺着那处力道脚步停下，没等回头，他听见她突然开口：“我想回家。”
许应冬什么也没问，他垂下眼睫，低声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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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榶的情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稳定，至少情绪波动不大，但发展趋势并不好，所以苏景承不放心，便一直将苏榶安置在医院，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发现干预。
可有些事，并不是说能干预就能干预的，比如这一次。
苏榶没说，但从她的状态来看，许应冬也已大致猜到她当时的情况，也庆幸自己当时回去的正巧，不然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
但赶上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许应冬不敢想。
苏榶到底回了苏家，天气越来越冷，地面的积雪一天比一天厚。
转眼，除夕夜快到了。
苏景承自苏榶出院后，也逐渐放下手头的工作，居家照顾苏榶。
许应冬和葛弋每天都来苏家看她，梁绘偶尔有空也会跟着一起来。
今年冬天，苏家少了那个挑刺撩拨的后夫人和冒牌小姐之后，气氛都变得融洽许多。
梁绘咋咋呼呼惯了，但胜在嘴甜，把苏家的佣人们哄得乐呵呵的，整天见牙不见眼，都挺喜欢这小姑娘的。
毕竟对比起来，比沈琪好太多。
苏家今年变得有了人气，苏榶的状态却时好时坏。
偶尔碰上精神好，还勉强吃得下点东西，精神不好的时候，夜里频频噩梦中惊醒，一连好几天都神色恹恹的，也不开口说话，有时盯着某个地方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就是葛弋平时能翻天的嘴 ，在这时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想过各种逗她开心的法子，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好几次苏糖不忍心看他颓气，明明不好笑，也会努力地扯扯嘴角。
每次看到她这样，葛弋心里只会越发不好受，翻了个白眼：“不好笑就不用笑，难看死了。”
于是这时苏榶便会收住嘴角，回归沉默。
她似乎丧失了表达的欲望，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无趣，每天浑浑噩噩，抑郁期和躁狂的界限已经出现模糊，她感觉自己像个迟暮的老人，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徒劳地着急，她自己却坐在日落前等待生命的消逝。
短短半个月，所有人都仿佛吊着一口气。
苏景承马不停蹄地联系更顶尖的医疗团队，临近除夕，葛弋推掉所有晚会，三天两头往苏家跑，许应冬也回绝了海镇朋友们的团圆邀约，孤身留在京市陪她。
似乎她成了所有人的中心。
有天苏榶下楼，看着三个男人坐在一楼大厅，不知道的以为是在谈商务，走近了才知道他们只是在商议除夕夜怎么过。
晚宴，烟花，表演……
似乎所有的安排，出发点都是一句，糖糖喜欢……
这个是糖糖喜欢吃的，多准备点，那个是糖糖喜欢看的，到时候多挂点……
三人乐此不疲地讨论着，可明明看起来其乐融融的一幕，却只让苏榶脑海里生出这样一个念头——她是个很大的负担。
除夕前几天，苏家变得忙碌起来，喜悦的情绪是能够传染的，每个人脸上都扬着笑容。
就连苏榶的状态都好了许多，能吃能喝，闲暇之余还有精力出门遛弯了。
刚好是个难得一遇的晴天，许应冬在厨房熬苏榶想喝的海鲜粥，只是刚进去没多久，又被苏榶拉去外面看日落。
她主动提出出门，赵妈惊喜得不行，忙招手让许应冬别管厨房，“快去吧，你说的步骤我都记住了，交给我就行，糖糖难得想出门，你们好好玩啊。”
临近傍晚，太阳正好悬在天际线，没有高大建筑的遮挡，能清晰的看见它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晕染的余晖也随之慢慢地消退。
苏榶太久没有出门，身上没什么劲，走出一段距离就觉得有些累，于是软软地倚在男人的身上，安静地望着天边，突然回想起在海镇看的几次日出，以及他的那群朋友，她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恐怕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
许应冬察觉她又在发呆，下巴抵上她的头顶，低声问：“在想什么？”
“想你的那些朋友。”
许应冬纠正她：“现在也是你的朋友。”
是吗？她能有什么朋友。
苏榶抬眼看他，什么也没说，只道：“他们应该都在等你回去过年吧。”
何成发消息来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去，说他们都在等着他回去过年。
许应冬的社交软件没有应用锁，有消息就直接弹出来，刚好被苏榶看见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提过。
梁绘的嘴兜不住事，听她说他们一开始就没想在京市过年，打算等她生日一过，就买票回海镇。
只是后来因为她，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他们被迫滞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看着天边落日隐入地平线，苏榶再次抬头，语气平静道：“为什么不回去呢？你明明不喜欢这里。”
大都市固然繁华便利，但她能看出来许应冬其实并不喜欢呆在城市。
比起众人追捧的金钱和权力，他更喜欢的是海镇的封闭和惬意，海风娟娟，好友常伴，一生平安顺遂。
所以为什么不走呢？
许应冬只是低头笑了笑，“我没有不喜欢这里，年在哪里过都一样，何成他们就是问问，平时天天聚着，不愁这一次。”
他让她别多想。
日落很快，没一会儿，太阳就彻底不见踪影，只余半边霞光在空中。
冬季的夜幕降临得快，没多久，霞光散尽，天色也慢慢暗沉下来。
苏榶看着愈发暗沉的天空，烦躁莫名地涌上心头。
她问：“许应冬，你想结婚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只不过当时更多的是调侃。
许应冬愣了一瞬，对于这个突然跨度这么大的问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可苏榶似乎也不准备等他回答，继续道：“我不想结婚。”
她语气依旧平静，但躁郁已经攀上眉宇。
苏榶看着他，“躁郁症会遗传，你猜我的病是怎么来的，我妈妈就是，所以你看我爸现在被折磨得，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儿子没了，现在还要小心翼翼迁就一个精神病的女儿，多可怜，我就是个累赘。”
“他们当初就该直接掐死我，永绝后患，就没有这么多破事，这样蒋如玉就可以继续当她的富太太，沈琪继续做她的苏家小姐，我爸以后会有一个儿子，多好。”
她说着说着，突然开始语无伦次，她很久没有这样急躁的情绪出现了，像是皮绳拉到极限，猛一松手，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情绪被反弹回来，骤然间倾泻而出。
于是她紧接着把矛头指向了他，冷笑着说：“你也一样，你就应该走，我的死活不关你的事，反正睡也睡了，玩也玩了，钱也给了，你当什么菩萨啊……”
身体随着情绪波动不可自控的颤抖，许应冬察觉到，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他收拢双臂抱住她，手掌轻拍，陪她一起承受崩溃的反噬。
“我不走。”
“你不是累赘。”
苏榶手掌掐紧，在他怀里喃喃道：“我是，都是因为我。”
“不是。”
许应冬指尖撑开她紧握的手掌，轻轻揉着她的掌心，“别掐自己。”
他低头看着苏榶泛红的双眼，语气认真地一遍一遍告诉她，“你不是任何的累赘，你是你爸爸的宝贝，他很爱你，我也爱你。”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