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3.20
敏，原谅我又耽搁了这么多天，又被抓去插了些针针管管，这次还上了呼吸机，人生第一次上呼吸机呀，还有心电图，我看着心电图跳跃，医生说那是我的心跳，它跳的很慢，有一天它将不再跳动，真的好神奇，像人生起起伏伏，最终归于平静，我用了好久接受了我得病的事儿，我以为我不会害怕死亡，可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我想我还是很恐惧。
到成都时，是周末，婷来接我了，偌大的车站，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依旧好看，依旧清明，时间总是善待她的，将近四十的她，依旧无忧无虑的像个孩子，她拿着糖葫芦，她说“小宇，这是你最喜欢的糖葫芦”，那一刻，好想哭，我冲过去抱住了她：“婷儿，我好想你”“我也是”她依旧温柔“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我只是重复我好想你，好想你，知道好想你，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可我就是想说，16岁时，我失恋，她说你会遇到一个花大价钱追你的人，我说什么是大价钱，她说大价钱是指从小家庭培养出来的人格品德，自身的能力修养，她说小宇，你值得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25岁，我下定决心和敏一起逃离这座城市说，她说走吧，你要活成自己的女主，39岁，回来时，她说我在呢，我懂。
才是初春，这座阴雨的城市将一切都染得湿漉漉的，路人的行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而我拖着沉重的心，地铁上，穿着校服的男孩牵着另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孩，察觉我的目光，他们只是冲我笑笑，那么无畏，那么清澈，婷儿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她笑了“成都一座包容的城市”，我也笑“你看，他们多好呀”，“对，像极了曾经的你们。”她犹豫着“你和她……”
“她联系你了？”
“嗯”
“她说什么啦？”
“她说如果你见到小宇，请告诉她，我在找她，你们怎么了？”
“秘密”我笑了，笑得顽皮
她说：“小宇，有时候笑可是很疼的”
“疼吗？”我摸着自己的心脏，疼吗？很疼。
婷儿依旧住在郫县，二十年前她曾是这里的学生，二十年后她成了这里的讲师，是有名的心理医生。她的家很温暖，她说：“小宇，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脱掉了皮衣，还有我的帽子，不想承认我秃头了，前不久才染的粉色头发已经脱落了大半，皮衣下面密密麻麻的针孔泛着青紫色，她说：“小宇，你到底怎么了？”敏，你看她好胆小，只是看了一眼便哭了出来，婷儿，是个胆小鬼，我想笑，我想安慰她：没关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我说不出口，我的声音颤抖着，“肝癌，晚期”
“我认识很多医生，小宇，我认识很多医生”，我知道她想抱我，却怕我千疮百孔的身体，我穿上衣服，轻轻抱住了她，她哭的好大声“没办法了吗，小宇，真的没办法了吗？”
“婷儿，别哭，你知道我嘴笨，我不会安慰你呀”，我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婷儿，你别哭了，我会心疼呀，婷儿，你别哭呀，至少现在我还活着呀，婷儿别哭，知道她伸手，我才知道我的脸早已湿润，“小宇，你怎么这么苦呀”，我不苦，真的不苦，我有你们呀，有敏呀，怎么会苦呢？
上帝给了我一颗糖，它说你含着她，熬过了最初的苦，便就只有甜，它没骗我，只是甜太容易让人上瘾了，我不知疲惫的含着，直到疼痛将我惊醒，我不恨疼痛，只是可惜，如果可以，我希望甜的时间可以多一点。
和婷儿一起睡，像二十岁一样，那时候我和敏还没有戳破那层关系，那时候我们挨着对方睡着，那时候她说：“小宇，别害怕，以后你会遇到能够一辈子保护你的人”那时候，她说“小宇，我会一直在，一直陪你”，她说：“小宇，你要相信爱情”，她说：“小宇，我还要陪你一起追星”，36岁，我们又睡在了一起，和以前一样，肩膀挨着肩膀，只是她的肩膀颤抖着，她在极力的忍住哭声，我说：“婷儿，别害怕，别伤心”我说：“婷儿，我很幸运的，我遇见了我的爱情”，我说：“婷儿，你看我真的活成了当初希望的样子”，我说：“婷儿，换种思路，你看我们都没有食言，你真的陪了我一辈子”，婷儿哭的更厉害了，“婷儿，别哭了，我没有纸巾了”她笑着打我，敏，你看，婷儿还和以前一样不禁逗。
敏，我拉着婷儿去买了假发，依旧是粉色的，我问她好看吗，她又哭了，敏，你看婷儿就是个小哭包，我说：“是不是被姐美哭了”，她点头，我说我知道我很美，别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她又笑了，说真的，万一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传说呢？只是我好像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们去了游乐园，她拉着我坐过山车，很多年前我们曾一起坐过，那时候我还在追星，那时候两个女孩，一起尖叫，一起将烦恼抛弃，可是现在，我被工作人员告知不能玩刺激项目，她很伤心，我说；“婷儿，幸亏不能玩，不然我的假发被吹掉了，就丢人了”，我们看了凌霄飞车，远远的看了鬼屋，最后在旋转木马前停下，我笑着说“或许这是我唯一能玩的啦”，婷儿扶我坐上一匹粉色的小马，她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公主，一直被人爱，不知道什么是烦恼”我也想自己是公主，故事里童话世界的公主总会幸福的和王子永远在一起，敏，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或许是我太强势，或许是我一直想活成女王，我没有能够和你一直在一起，也没能够长久。
婷儿问我有什么打算吗？我说没有，她说“小宇，和我一起去同学会吧”，说实话，我不想，我只在二中呆过一年，那一年不算难忘，也算不得美好，可是这是婷儿的要求，我怎么能够拒绝呢？
饭店不算大，我们到时，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婷儿陪着笑，世故却不讨厌“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没事儿，没事儿，快坐，快坐”，周围的人打着哈哈，“这位是？”好像没什么人能够认识我了，“小宇呀”婷儿拉着我介绍“以前我们一班的”
“那个转学生”
“那个乖乖的转学生”
“天哪，小宇你变化也太大了吧”，这是梦梦，我知道，二中，我的前桌，和婷儿关系不错，当初一起吃过几次饭，高考后，慢慢没了联系“小宇，听婷儿说你去了首都，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陪着笑
“怎么样，首都怎么样”
“首都有沙尘暴”我笑着
“话说，小宇，你的变化真的挺大了，同学们都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现场看起来年轻的也就是你和婷儿了，果然呀，过的好的是不一样”
我没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我看着这个说话的男生，实在想不起来是谁了
“快坐，快坐”以前的班长打着哈哈“菜都上齐了，大家快吃”
“对，大家都快坐，快坐”
我拉出凳子，“婷儿，快坐”
快四十多岁的人讨论的无非是孩子，婚姻，还有工作
“什么时候生二胎”
“最近工作怎么样”
“别说了，傻逼领导，听说你孩子要去xx学校读书”
……
婷儿被梦梦拉着说话，我融入不了，我离开成都太长时间了，又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索性埋头玩手机。
直到一杯酒递到面前
“刘阳？”我抬头看他
“对，刘阳，小宇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中年男人笑得腼腆
“挺好”，我拿起桌上的酒杯，点头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那就好”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想听清，眼前的男人在我十八岁的生命停留过二十天，是的，我和刘阳在一起过，那时候我十八岁，那时候我和敏儿还没捅破那层关系。
和所有青春电影一样，十八岁，在人生迷茫期，我认识了刘阳，然后我们迅速的在一起了，那时候，刘阳是个花花公子，她们说“小宇，放过自己吧，刘阳不是个好人”，那时候只想叛逆，我说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就是想放纵，刘阳是极少数知道我抽烟的人，在学校，在家里，我的形象总是乖乖女，事实上，我给自己的定位也是乖乖女，只是这个乖是装的，我骗过了大多数人，包括自己。
那时候压力挺大，学校又管的严，他总躲在天台偷偷抽烟，和他在一起后，他带我去了天台，好像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天台偷偷接吻，其实没有，他心里有个人，这个我是知道的，晓梦很早就和我说过，她们说刘阳追了那个女孩子三年，她们说我和那女孩子很像，都是乖乖的，后来，我也看到过那个女孩，我和她们说明明我更漂亮，当然说这句话是我们分手很久以后，回归正题，刘阳总在天台偷偷抽烟，我看着前方的山，静静的等他，然后一起下楼，一起被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倜傥。
和敏分别的那一年，敏也谈恋爱了，对方是个男孩子，以前追过她，晓梦告诉我时，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应该是笑着的吧，我说挺好，挺好，然后飞快的逃离，依稀记得，那天，我没有回寝室睡午觉，只是在天台吹风，看远处的风，挺好，挺好，她谈恋爱了，挺好，挺好，刘阳来时，我依旧和往常一样，在看着山，只是他抽烟时，我说“刘阳，能给我一只烟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将烟盒就着火机扔给了我。
他说：“女孩子还是……”，他应该是要劝我的，但看到我熟练的吐出烟圈时，又止住了话语，他点燃了烟，然后陪我抽完，烟挺呛的，我喜欢抽溪子，但他抽的是梅子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挺久了”
“因为什么呢？”
“好玩儿”，我没有说谎，那时候知道是因为好玩，觉得抽烟很酷，不是因为伤心，和敏在一起，又怎么会伤心呢？我依旧看着山，“你呢?”
他没说，只是红了眼睛，其实我知道，为情，他也知道我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那天，在天台上，风挺大的，吹的我两都哭了，他说苦，他说喜欢上姑娘真的挺苦的，我说对
他说小宇，你喜欢的是谁呀，谁能忍心让你这么伤心
我只是哭，只是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只是她谈恋爱，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疼，敏，你知道的，我真的最是怕疼，刘阳上前递给我一张纸，他说别哭了，他说要上课了
我点头，用纸擦干了眼泪，他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只是快到门口时，我拉住了他
我说：“刘阳，我们试试吧”
他说“我们不一直在一起吗？”
“你试着忘记她吧，和我试一试，人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说：“你知道？”
我没回答，只是依旧重复“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不知道我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天，他握住了我的手，他说好，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星期，是我们真正在一起的第一天。
之后，和之前一样，他依旧会每天为我带早餐，只是他终于知道我不喝牛奶，他将牛奶换成了豆浆，我也终于接受了，和他坐在一起吃饭，我们也会和其他情侣一样牵手，一起去操场散步，我拼了命的对他好，每天早上为他接热水，帮他写作业，给他买奶茶，他也一样，他们说刘阳浪子回头，她们说我是个恋爱脑，日子也就这样过着，挺好，只是我们最亲密的动作不过只是牵手，像列行公务一样，在每天下课牵手，然后在中午一起吃饭
又在一个星期后，我们迎来了周考，成绩很快出来，倒数第一是我，婷儿拉着我说：“小宇，谈个恋爱，把你谈疯啦？你不该是这样”，那几天，我能够感受到周围人的指点，她们说“这个女生真傻”，现在还敢谈恋爱，要是被那男的甩了，她不得去死
我们又到了天台上，他给了我一只烟，他说抽抽吧，镇痛的
我接了过去，我说“我不痛”
刘阳只是笑，他说“小宇，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颤抖着点烟，可是怎么也点不上，刘阳看着，约莫是忍不住了，帮我点上了烟，也给自己点上了烟。
他说“小宇，这根烟抽完，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我没说话，只是抽烟
他说“小宇，你总劝我别在一棵树上掉死，你也别在树上吊死，喜欢就追，追不到就忘记”然后他说着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爆了句粗话“操，老子还在安慰你，放的下，那三年不就白瞎了嘛”
于是场面又变成了我安慰他，我说刘阳看开点，然后，他，他居然哭了，我想去擦他的眼泪，又觉得不妥，于是静静的站在旁边
那天，我们抽完了一盒烟，他说“走吧，我尝试过喜欢你，没成功，希望你也没喜欢过我”
我只是哭，是的，我没有喜欢过他，我说“对不起”
他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那天，是周五，下午是自习，我趴在桌上，然后没忍住，哭了出来，梦玲问我怎么了，我只是哭，只是哭，我不想哭的，只不过泪越擦越凶，越擦越凶，我被搀扶着走了出去，请假，然后回家，请假的理由是学习压力太大，真是可笑，我不知道我妈接我回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只是哭，只知道哭。
妈妈说：“小宇，如果累了，妈妈给你转回一中吧，回来吧，一中有我，还有你爸爸”
我只是哭，只是哭，我不回来，我又该如何回来呢，一中有她，我该如何去见她。在家，一向严厉的父亲差点掉了眼泪，他说我们的小宇，才十八岁，怎么就有了白头发呢，他说小宇，学习是小事儿，身体才是大事，他说小宇，别有那么多压力，爸爸一定会让你有书读的，我埋着投，拼命往嘴里扒拉饭，“爸爸，我还好，其实我真的还好，学习没有那么累”，让我累的不是学习，我终究没说出口。
再次回到学校是两天后，她们围在我身旁，她们说：“小宇，你还好吗？”“她们说刘阳真不是个东西”她们说“渣男”，她们和我讲刘阳，说他又去和那女生表白了，被拒绝了，说他活该，渣男就不该有好下场，我想说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说不出口，喧闹一直持续到刘阳来
他说小宇，真的对不起。其实他没必要说的，在这场十多天的恋爱中，我们努力的扮演着情侣，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喜欢对方，最终，明明是我坚持不下去的
再一次去天台，我说刘阳，对不起
刘阳只是笑“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让你的名声更差了”
“我的名声什么时候不差呢？”他扔了包烟给我，是溪子，我之前提过一嘴，他说：“我们的缘分就尽了”他说：“女孩子少抽点烟”他说：“小宇，喜欢就去试一下吧，你那么可爱，没人舍得让你受委屈”
我们的缘分好像真的尽了，那天之后我们形如陌路，只是他将所有的骂名揽在了自己身上，他说：“别议论她，小宇是个好姑娘，是我对不起她”，直到毕业，我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小宇，你还好吗？”刘阳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嗯？还好，还好”我搭话，无意间瞥见了他左手无名指的那抹亮色“结婚啦？”
“孩子都有两个了”他依旧淡淡的笑，
我想问，是她吗，却没问出口，有时候，答案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最终只憋出了两字“挺好”
“挺好，那你呢？”
“挺好”
“挺好”他也说挺好，然后将酒杯举起，我与他碰了个杯。
聚会结束后，婷儿说：“我以为你会和他打起来”
“怎么可能”
“当年，是他对不起你”
“当年，他没对不起我”我淡淡说道
“啊？”
“啊”，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其实是我对不起他的，让他背负了骂名，不过算了，我欠他的，下辈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