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晞推开厚重的木门，吱呀作响。
这是她一连十几日以来第一次窥见日光。
“真晃眼啊……”
晃得眼睛都刺痛，尤其她这种哭多了的人来说。
揉了揉揉眼睛，还是有些肿，庭院微风撩动发丝，秦晞收拾好自己，才发现这新嫁的王爷夫君，已然是十几天未曾露面。
“我在伤心的时候，他就一直不来看看我？”秦晞心中略微有些气愤，可转念一想，她有什么立场指责对方呢。
唯一的依仗，爹爹战死。虽然大退敌军，对爹爹那样的大将军来说是流传民间的美谈，但对于王爷来说，她已经是没有任何价值却占着正妃位置的无用之人了。
秦晞吸了吸鼻子，余光看见拐角处转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那婢女抬眼间大叫一声“诶呀”，当即呼喊：“王妃出屋了！”
秦晞正茫然，已经被裹挟着推到了餐桌前，眼前摆上了一道道热菜和茶水。
一名清秀少女一副主事人的态度，井井有条地吩咐上菜事宜。
秦晞眨巴眨巴眼睛：“请问？”
那位少女神色冷峻地行礼：“王妃折煞，婢女小柔。”
秦晞咬着嘴唇不动。
小柔：“专门负责王妃的起居和大小事宜，王妃有任何吩咐，小柔都会尽全力满足王妃的。“
菜上齐了，小柔站在一旁，例行公事一般汇报：“这些都是王爷让准备的，后厨一直温着，每日都换。除此外王爷还准备了一份亲笔书写的信，但是王妃您迟迟不出屋，王爷又下令不让我们烦扰您，这封信一直未能有时机交付，今日已经是王爷回京的日子了……”
“等等等等，”秦晞打断小柔的吟唱，“什么亲笔？什么回京？”
小柔颔首回复：“王爷亲笔，王爷回京。”
秦晞震惊：“他出去了？”
小柔：“回王妃的话，是的。”
秦晞：“啊啊啊？”合着这么多天不见人，不是他不看自己，是压根人就不在啊！
等等，再等等，秦晞皱起眉头转念思考，当日是新婚，傍晚之时爹爹的死讯传来，自己伤心欲绝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了，但是王爷转头就出了京？
这不依然是说不通吗！
秦晞愤懑，小声怨怼道：“果然是帝王家的无情人。”
“王妃要看信吗？”小柔询问。
“人都出去一趟回来了，还看什么信。”秦晞将筷子一放。
小柔语气不变：“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王妃一定要知道，太子殿下薧了。”
秦晞：“啊啊啊？”她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关了十几天出门，天都变了。
秦晞咽了咽口水，找回声音：“什么时候？”
小柔淡淡道：“正是王爷与王妃大婚那日的午夜。”
秦晞颤颤地呼出一口气，脑袋嗡嗡作响。“此事非同小可，王爷回京了，他在哪？”她声音干涩。
“回王妃的话，王爷回京后马不停蹄地进了宫，王妃若要前往，奴婢这就备车。”
“备，我要马上找他。”秦晞道。
小柔虽然性格语气都十分冷淡，但做事十分迅速。不到一刻秦晞就已经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向宫门前进。
秦晞刚从失去仅剩至亲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新的意外又接二连三地出现。本朝太子向来有身体不好的传闻，但一直以来未曾出现大问题，不曾想这再一次听闻，已经是魂命归天。
思量间，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太监带了通传口信，再撩开帘子，秦晞看见三王爷亲自出了宫门。
三王爷，颜云奕，她的夫君。
广袖长袍，身形颀长，墨色的发与冷清的眉眼，是结婚那日见过的人。
他走进了，却展颜笑。“爱妃，多日不见。”笑眼冲淡了疏离感，好一个温润端庄的美男子。
颜云奕抬手，秦晞懵懵懂懂的，他只好道：“爱妃，下车了。”
秦晞回过神，将手递给颜云奕，被扶着下了马车。一旁的太监手足无措，这伺候人的活本该是他的，现在被王爷抢了去。
颜云奕挥退向小太监：“本王多日未见爱妃了，甚是想念。”
小太监明白了，行礼之后推开。只是他着内心不免犯嘀咕，没想到这刚结婚的两个人感情还挺好？
秦晞下车之后立马松开了手，小太监已经走远了。虽说是夫妻，但两人拢共也没相处过几回，难免尴尬。
颜云奕先开口：“爱妃着急前来，所为何事。”
秦晞咬嘴唇，斟酌道：“我今天才听说，听说太子殿下……”
“嘘——”颜云奕食指抵唇，垂眸道：“此处，你我二人不宜提及。”
秦晞抬头，是高耸深红的宫墙。她明白了，是她刚得知消息，迷迷瞪瞪的，冲动了。但是来都来了，秦晞马上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你急着出京干什么。”
虽然不是本意，但秦晞的语气多少是带着点埋怨。
颜云奕老老实实点头：“对不起，这次是意外，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哈？”
颜云奕领着秦晞往宫内走去：“我先告诉你，五皇子回京了。剩下的我们去母妃的殿里再说。”
“啊啊啊！？”秦晞捂着嘴小声惊呼，压低声音：“五……五？”皇室不是只有四位皇子与三位公主吗。
颜云奕点头，加快了步伐：“总之，马上就要见到了。”
三皇子颜云奕的母亲端贵妃，深得圣上宠爱，传闻姿容华贵端庄，今日秦晞见到了，果然是大美人，颜云奕的眼睛简直是从端贵妃的模子里刻出来的。
除此外，屋子里还有一位小少年。
小少年身上的衣服虽然用料考究，但套在他的小身板上大了一圈，明显不太合身，怯生生的眼神小鹿一般，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秦晞先与端贵妃行礼，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她直直开口：“怎么会有五皇子？”
端贵妃将点心盘往少年面前推了推，慈爱地抚摸着少年的鬓发，嘴里吐出来的字却不见得半分温度：“还不是那老皇帝到处祸害民间的良家女子。”
颜云奕叹气，坐在了秦晞旁边，细细讲解：“父皇在十年前有过一次微服私访，估计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了。五皇子的母亲过得并不好，就在前不久她得知自己罹患顽疾命不久矣，才托出这孩子的父亲，也就是父皇。”
秦晞忙问：“那女子怎么样了？”
颜云奕摇摇头：“已经去了。”
秦晞愣住，看向五皇子。
颜云奕继续轻轻道：“父皇得知此事，扼腕叹息，他对女子的姿色容貌念念不忘，突然决定要将五皇子接回宫中。”
“可是……”秦晞猜到了。
颜云奕点头：“可是就在五皇子回京的沿途，太子殿下突发急症。”
一阵沉默。
太不凑巧了。
五皇子恰好赶在这时候回京，简直是在挑拨京城局势那根本就紧绷的弦。
“那天晚上我的探子来报，说有一队暗卫出城，不知晓是哪位皇子的部下。我来不及看顾太多，第二天上朝时就向父皇申请南下护送小瑾，幸好父皇念及女子旧情，足够重视小瑾，同意了我前去接应护送。“
“即便如此，路上还是遇到了‘山贼’。”颜云奕道。
想也知道这一路是多么艰难凶险，秦晞担忧道：“没受伤吧。”
颜云奕为秦晞斟茶：“万幸，不曾受伤。”
端贵妃投喂五皇子的空档，抿唇轻笑：“别说了，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准备。”
贵妃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太监拖长而嘹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秦晞瞪大了眼睛，颜云奕倒是习惯了：“母妃还是那么了解父皇。”
几人皆起身行礼，皇上进了屋子，坐上主位。
皇帝撩了撩衣袍，端起茶杯嘬饮一口：“朕听闻云瑾在爱妃这，挂念得紧，就过来看看。不用拘谨。”
颜云瑾，五皇子前不久刚被新赐的名字。
颜云瑾起身行礼，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皇上满意点头，道了一句：“与其母甚像啊。”
秦晞嘴角抽抽，压低脑袋不让自己的表情暴露，这皇帝也太假深情了吧。
皇帝又惆怅道：“朕痛失一爱子，现在又复得一爱子，实在是心情复杂啊。原本想为云瑾回宫举办宴会的，现在太子出事，举国同悲，不能实现了，云瑾莫要怪父皇。”
颜云瑾还未变声的童音脆生生的：“儿臣不会。”
说话间，皇帝扫视而过桌面时，发现桌上的糕点，荷花酥。
“朕记得，她最爱吃荷花酥。”
端贵妃轻笑：“是吗，那真是巧了，臣妾看小瑾也喜欢得紧，连吃了好几块呢。”
“看来云瑾随母亲。”皇帝道：“可惜了，这宫中已无云瑾生母了，若是兰儿再挺过一段时间，或许御医能救活她，她也能进宫了。”
秦晞满头黑线不敢看上首坐着的皇帝，但满心腹诽，若是真有心，为何不早去接这母子二人？
颜云奕突然开口：“五皇子年幼，还需要在宫中为他寻一母妃，儿臣倒是希望能与五皇子跟亲近些，不妨就让五皇子留在这怡华宫，与母妃相伴。”
皇帝抚衣：“哦，看来云奕一路上与云瑾相处，已经感情甚笃。”
端贵妃适时插嘴：“臣妾觉得这主意好，云瑾初来乍到，一定有很多地方不适应，正巧我们已经相处熟识了，留下来，臣妾和云奕都好照顾云瑾。”
皇帝大笑：“好，你们一个个，合起伙来要人是吧。爱妃，我还不知道你吗，喜欢小孩喜欢得紧，皇子小时候个个都喜欢来你这怡华宫。”
端贵妃故作娇羞，却也楚楚动人：“皇上，您都知道了，那就同意臣妾嘛。”
皇帝摆手：“爱妃以为朕为什么来怡华宫，朕也正有此意，准了。”
五皇子和端贵妃皆起身行礼。
皇帝站起身，道：“过几日百官悼念太子，随后便是太子下葬的日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心里难受啊。”
端贵妃起身：“陛下是要走了吗？”
“事务繁忙，不能久留啊。”皇帝朝外面走去。
端贵妃做出依依不舍的表情，颜云奕拉着秦晞站起来，行礼送皇帝离开。
待到皇帝一行人完全走远之后，大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端贵妃瘫坐在椅子上，与刚才判若两人。
秦晞找到机会插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游离在状况之外。
端贵妃摸了摸五皇子的小脑袋，夸他做得很好，转头道：“让奕儿说吧，唉，对付老皇帝好累，没力气解释了。”
颜云奕好脾气地笑，道：“爱妃想知道什么？本王一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