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善言

    机关室内剑拔弩张,二人的衣襟堪得上是无风自动。

    赵邕大笑出声:“是吗?不如文远上前来瞧瞧一二。”

    陈倾目光游移了一瞬,开口道:“掌座何必隐瞒于我,难道文远还会对您有所不利吗?”

    赵邕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长刀横放于身前,闻言语气淡淡道:“文远自然不会。”

    陈倾立在原处,神色不定,一时摸不准赵邕到底是不是真的重伤在身。但如今赵邕已然对他产生了怀疑,那后面定然不会再信任自己,北狐山也怕是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可倘若自己真的就此离去,那数十年的潜伏只怕彻底功亏一篑了。

    赵邕冷眼瞧着陈倾脸上变幻莫测,忍不住讥讽一笑:“听到本座没有受伤,怎么瞧着文远的脸色不太好?”

    陈倾扯了扯嘴角:“掌座多虑了,文远只是在想——掌座孤身下了暗堡,那孟掌座与其余众人呢?”

    赵邕脸色淡淡道:“孟长粹带人守在外面,我下来打开机关。”

    “那掌座不再上去瞧瞧?”

    “呵,本座去瞧什么?且等着他们狗咬狗,咬的一嘴毛之后再说吧。”

    “掌座说得是。”陈倾轻轻的哦一声,接着道:“如今地下机关已然全部打开,文远实在不能原路返回了,还请掌座行个方便,让文远在这里有片刻的栖息之所。”

    赵邕定定看了他半响,方道:“罢了,你也歇会儿吧。”

    陈倾在原地坐下之后,继续道:“月出等人来势汹汹,我来的路上瞧见许多兄弟都昏死在一旁。掌座可有什么良策?”

    赵邕瞥向他,问道:“不知文远有什么见解?”

    陈倾拱手道:“北狐山经此一役怕是要元气大伤了,若要保留力量,文远斗胆建议掌座暂且退出此届武林盟大选,以待来日。”

    赵邕目中似乎有风暴积聚,但强忍着身体岿然不动。

    陈倾继续道:“今夜准备的天网大阵也没能用上,倘若今夜不能抓了月出以儆效尤,那往后咱们北狐山在江湖上的名气怕是就要沦为笑话了。而月出此人只怕要踩着我们掌座府的名声,一跃成为江湖上风声鹤唳的人物了。”

    “还有那陆清秋,怕是又要成为冠盖云集的人物了。”

    赵邕冷冷的看着他继续说,一言不发。

    陈倾终于意识到不对,奇怪的看向赵邕,继续道:“掌座可有什么不满?”

    赵邕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并未。”

    陈倾却勾着唇笑了,手拄着地面起身,慢慢朝赵邕的方向走了两步:“看来掌座是真的受伤不轻,文远说了这些不敬之语,掌座都能忍下来。”

    赵邕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陈倾笑了笑道:“掌座不必懊恼,这么多年来,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钻研您的心思。可以说,我是比您自己更了解你的人。我说了什么话,你会有什么反应,全部都在我的预料之中。而今天,你能忍这么久,不过是因为你如今忌惮于我罢了。可素日的你又岂会忌惮我呢?只有一个可能——”他一字一顿道,“掌座功力受损。”

    赵邕试图压下面上的难看之色,冷冷道:“你可以过来试试。”

    陈倾轻笑一声,慢慢走过来,最后在他三步之外的地方顿住:“掌座,我了解你,你却不够了解文远啊。我既然说了这话,那我定然百分之百确定你如今身体受损了。”

    赵邕冷笑一声:“所以,你想做什么?”

    陈倾目光朝四周梭巡了一圈,机关室的两侧墙壁之上嵌有硕大的夜明珠,光芒亮而不刺,落在赵邕身上竟难得的有几分温和而不狠戾。

    “掌座于我有恩,我又怎会做什么呢?”

    赵邕眉头微攒,目光冷冽:“既然你不做什么,就赶紧滚吧。今日之后,你我之间也算是情消意尽了。我不追究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你也最好将北狐山的事务烂在心里。”

    这话说完,陈倾忍不住笑出声来:“掌座,就算我信你的话,你相信自己所说的吗?”

    赵邕心下一沉,知道今日定难善了了,于是直接道:“那你想怎样?”

    陈倾拖着下巴想了想,摇摇头道:“没办法了,我的主子实在不能舍弃北狐山这么一大块肥肉,最后只能委屈赵掌座了。”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倾直接飞身跃起,一掌径自拍向赵邕头顶。

    赵邕神色一冷,抓起长刀就要抵挡。

    陈倾哪怕早有疑心赵邕受伤,但仍旧不敢低估他。一上来就是十成十的杀招,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一掌拍开赵邕长刀的同时,连将他整个人都拍向了墙面。

    陈倾愣了一下道:“掌座怎没有一丝内力了?”

    赵邕抹去唇角流下的鲜血,挣扎着起身道:“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陈倾面色突然露出不忍道:“掌座,发展到如今地步,非是文远狠心,实在是不得不为啊。”

    赵邕冷笑一声:“动手吧,别说这些假惺惺的话恶心人了。”

    陈倾往前走了一步又顿住,叹道:“掌座自己动手吧。”

    赵邕长笑出声:“没想到我赵邕纵横江湖数十年,最后竟然死在最信任的人手里。江湖人心狡诈,本就怨不得旁人。只是我仍有一丝不解,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陈倾摇摇头:“掌座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本座既然要死,起码要死个明白。”

    陈倾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请掌座恕罪,文远实在不能说。”

    “莫不是南鹊山或者西华山的人?”

    陈倾摇摇头:“掌座莫要猜测了,您是猜不出答案的。倘若您不动手,那文远再是不愿,也不得不动手了。”

    赵邕惨然一笑:“罢了,是什么人也无所谓。要我死的,是你陈倾,陈文远。老夫在奈何桥旁边等着你,且看你又落个什么下场。”说完之后,直接提刀刺入脏腑,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陈倾一撩袍子,在他身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掌座慢走,我会照顾好令公子的。”说完之后他不再看赵邕的尸体,快速动起手来操作机关台,然后急急忙忙的出去了。这个时候,想必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动手了,他也要赶紧过去。

    人刚消失在拐角处,跟着又有两个脚步声传来。

    “这个老东西藏得倒是严实,机关布置这么多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他的命。”南风紧跟在月出身后,忍不住吐槽道。正说着就看见前面引路的一指长的小红蛇突然之间暴躁起来,嘶嘶作响。

    南风心下暗道不好,直接道:“主子,怕是有变故。”

    月出面色微沉,鼻子一动加速速度朝前奔去。

    机关室的石门大开,南风正要一头钻进去,月出一把扯住他,只见石门内冲出两个人,或者说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是赵邕和赵乾两个人。

    赵乾见到月出两人,也是一惊,眼中满是恨意,但最后仍忍下了这份恨意道:“地下就要塌了,再不出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月出当即转身:“走!”

    南风领着小红蛇在前,月出紧随其后,赵乾二人在最后。

    赵邕的呼吸已经变得微弱了:“乾儿......你放下......我吧。我是活不成了。”

    赵乾满脸泪痕,一语不发的往前奔跑。

    赵邕看向前头的月出,低声道:“月出,我知......知道你在查当年......当年夷花庄的事情。但其实当年我......我也不过是踩了一脚、顺水推舟罢了。你若要寻仇......”

    月出何等内力,直接从前面闪到他身旁,皱眉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赵邕扯了扯嘴角:“我......我的意思是你找......找错了人。

    赵邕身上的鲜血几乎染遍了赵乾大半边身子,一路走来滴滴答答的全是鲜血。

    “我本应该......最恨你,但......如今落得这个地步,竟一时不知......该最恨谁了。”赵邕气息时有时无,他视线落到赵乾的脑后,继续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乾儿,也不知道......陈倾是否会放过他。我......我可以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希望你能保......保乾儿一命。”

    赵乾咬着牙道:“我不需要他来保我的命。”

    赵邕叹息一声,似乎想要提手摸摸他的头,可实在没有力气,提到一半又重重垂了下去:“乾儿......乾儿被我教......教坏了。”

    整个暗堡果然开始塌陷,一时之间,巨石震落之声接连传来。

    月出有些焦急:“你到底知道什么?”

    赵邕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定定的看向月出:“你答应我保......”

    “我答应你!”没等赵邕说完,月出一口应道。

    赵邕嘴角挂上笑意,点头:“其实......其实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事发前一夜......有一个黑衣......黑衣人到过褚泰清的府上,随后他将我找去......说......说说说......陆陆清秋”说到这里赵邕的目光再次涣散起来,力气也明显不足了。

    “说什么?”见此,月出立马将内力推向赵邕的后心。

    赵邕似乎又重新拥有了些力气:“陆清秋勾结......勾结魔教,意图......共分武林。其实我......我当时也是不信的......只是这话是由......向来最为看好陆清秋的老盟主所说......哪怕......哪怕我心中有疑虑,但于我无碍......何况......我本就嫉恨于他,便顺水推舟跟着行了此事。”

    这话说完,赵邕重新将力气聚到赵乾身上:“乾儿......乾儿......你喊我一声......一声爹爹吧。”

    赵乾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闻言道:“我不!等出去了,等你好了,我再喊你!”

    赵邕已然面如金纸,但仍拼着力气将手心放在他的头顶:“乾儿......以后你一个人要......要好好的。爹......爹爹不能......陪......”

    话没说完,赵邕的手重重掉了下去,赵乾身子一顿,沙哑着嗓子大吼出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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