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重重

    夜色悄悄,曲折朱栏。陈倾刚过了清池小山,就似是体力不支地靠在假山旁休息。

    这时,迎面而来一队巡卫,见了陈倾大惊失色,为首的当即上前道:“陈掌督,您没事吧?”

    陈倾见到来人,干咳的声音缓了缓,摇头道:“没事儿,老毛病了。我在这里靠一会儿,你去巡防吧。”

    那人点点头,回身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了。

    陈倾继续半死不活的咳嗽着,但在众人身影消失的瞬间,一个闪身就隐入假山之中。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陈倾重新从假山中出现,仍旧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刚刚出来,又撞上一队巡卫,见到陈倾都纷纷行礼。

    陈倾一边咳嗽一边道:“点个人去城里县衙知会一声,明早封城,不许放一人出城。另外,再找几个人去将城里有名的画师都带来。”

    领头没立刻动作,有些犹豫道:“县令哪里,可需要说些什么?”

    陈倾听了这话,拿开掩唇的手,直勾勾的看着他,直看得对面男人有些面色不安才缓缓道:“罢了,就说城里发生凶杀大案发生,要追查逃凶。把今日带回来的几位弟兄的尸体抬过去,具体的让县令那边看着说。”

    领头的当即颔首,转头招呼身边人去办事,然后小心翼翼的对着陈倾道:“陈掌督,可需要属下送您回去?”

    陈倾摇摇头:“直接去川泽堂吧,带来的画师也都带过来。”说完之后,陈倾当先走在前面,几人跟在他身后往川泽堂走去。

    黑衣人见再没机会近身,咬了咬牙转身往反方向退去。因着不是原路返回,黑衣人凭着拿到的建筑布防图沿最近距离往后山走。

    谁知在经过一间院落门前的时候,屋内传来一声警惕的声音:“谁?!”

    黑衣人一挑眉,这个声音......是他!

    黑衣人没有搭话,扭身就走。可他动作快,屋内之人动作更快。黑衣人刚刚攀上对面房檐,背后就倏地一凉,他下意识闪开,刚刚站立过的屋檐已经四分五裂,瓦当簌簌的往下掉。

    黑衣人回过头来,只见前半夜一身宽袖长袍、雍容华贵的男人,如今只着一身白色里衣,长发散乱,清隽含情的面容在夜晚凭空多了几分妖娆与慵懒。唯一不合时宜的是,男人手中长剑倒提,宛如月夜杀神。

    整晚黯淡的天际在那一剑之下劈开一星白,是九天之上倾泻的月光。

    “是你?”容与开口了,声音是一贯的温柔。

    黑衣人变换声线笑道:“哦?我是谁?”

    “月兄着实好身手,悄无声息闯入掌座府,竟无一人知晓。”

    月出被他认出,也不再伪装,干脆利落地将蒙面巾拉下,饱含暧昧的一笑:“容兄这样都能认出我,莫不是对我有意思?”

    男人轻呵一声,跟着转了转手中的长剑,凛冽的剑光让月出不禁眯了眯眼。

    月出继续拱火:“生气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大波人匆匆赶来。这么大的动作,若是再没人出来,整个北狐山掌座府怕就是个笑话了。

    容与低眉浅笑:“怎会,月兄既然来了,不如做客一段时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人马都冒了出来,刀光剑影围了一圈。

    月出仍旧一副闲闲的姿态:“倒也不必,我改日再来也是一样。”

    容与温和道:“若是如此,我也只好出手留一留月兄了。”说着手腕一震,话落的瞬间荡出一剑,直直朝着月出砍去。

    剑光转瞬即至,月出嘴角一勾,跟着从腰间抽出折玉扇,自上而下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

    激烈的对撞声让两人身子被猛地向后一震。

    下一秒,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再次冲撞了上去,如同火星撞地球,嘶嘶作响。

    剑光闪烁,暗影重重!

    二人的身影在夜空中交织成一片,步步杀机。

    底下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正睁大眼睛瞅着的时候,只听月出含笑的语气传来:“下手如此之重,还说没有生气?”

    容与剑锋凌厉,口中却温温和和:“我怎会与你置气。只是......”说到这里的时候,男人一剑破空,向月出脖颈划去,“若非如此,只怕留不下你。”

    月出手中折玉扇一挡,跟着脚下一进,震向男人手腕。在男人退步之时,扇刃划开他雪色中衣的衣袖,露出一片雪白,堪与月光争辉。

    月出用目光点点他破损的衣袖,戏谑一声:“若是真想留下我,你也可以换一种方式。”

    男人垂眸看着破开的中衣,面容冷峻,手中剑招更是快准狠不断,毫不留情。

    每次月出想要说话的时候,剑光都追上他面门,简直是半分说话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出招越来越快,杀意越来越浓。

    月出刚刚接过容与身前刺来的一剑,只听身后风声一紧,一记极为刁钻的长刀向他刺来。电光火石间,月出身子倏地一旋,险险避开了长刀的攻击,跟着扇面一扫,数不清的细密暗器向二人扑去,将这一波攻势生生逼了下去。

    是赵邕来了。

    赵邕躲过暗器之后立定,上下梭巡了一圈这把机关重重的扇子,半响开口道:“阁下年纪轻轻功夫了得,只是为何偏与我北狐山为敌?”

    月出意态闲闲地拿扇子敲了敲手心,淡淡地“哦”了一声:“莫不是贵公子没有将话传到?那看来留着他的性命却也是白留了。”

    见他提到赵乾,赵邕脸色瞬间阴沉起来:“阁下不觉得出手太重了些?”

    月出面上挂着讽刺:“赵掌座,这才哪到哪。若是如今你就觉得出手重,那等来日烧庄灭族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这话对于赵邕来说简直放肆,他压着火气继续问道:“难道阁下当真与当年的武林败类有关系?”

    月出勾了勾唇,眼角眉梢尽是讽刺:“哦?武林败类?本公子与你这样的武林败类确实没什么关系。”

    赵邕冷呵一声道:“无知小儿口气倒是不小!今天就让本座好好教教你逞口舌之快的下场!”话音落下的瞬间,飞身跃起与月出缠斗了起来。

    一个彻底起了杀心,一个恃胆行凶百无禁忌。两人的速度简直已非人眼能看清,可以说是全凭多年趟刀刃出来的直觉。

    就在一个瞬间,一个眨眼还没完成的瞬间,二人已经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你来我往,杀气凛然。

    容与立在底下,看着与赵邕缠斗在一起的月出,神色不定。

    直到这时候,陈倾才匆匆走了过来,先看了一眼战局,然后低声朝容与道:“公子可有事?”

    容与摆摆手:“无碍。”

    陈倾长舒一口气,这才似放下心来道:“惊扰公子,是掌座府防御不周了。”

    容与面色淡淡道:“都说北狐山掌座府是北方第一大宅,如今瞧来倒像是月兄的后花园了。”

    月出是何等武功何等听力,听了这话登时大笑:“赵掌座,不如你将这掌座府送我如何?反正都已经是我家的后花园了。”

    赵邕听了这话,脸上简直火辣辣得疼。可偏偏不能向公子发作,只能咬着牙朝月出道:“好啊!且看你的本事!”

    风声越紧,两人出招也跟着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容与目光紧紧盯着二人的战局,嘴里却似不经意道:“月出在这里,其余人呢?”

    陈倾眼中一亮,偏头一招手,低低吩咐了几句,最后道:“让二十八星宿都跟着过去。”

    月出手下一顿,险些被赵邕劈中肩膀,空闲之余狠狠瞪了容与一眼。

    月色灼人,容与十分坦然的接受了他这一瞪,而后好脾气的笑道:“月兄,明摆着的事实可怪不得我。”

    又是数个回合,在赵邕劈来之时,月出借对方长刀之力急急向后退去。

    可甫一退开,一支铁箭跟着破空而来,直直朝着月出当胸而去,紧接着漫天的铁箭呼啸着落下。

    当先的铁箭速度太快,势头也足,月出险险避开却依旧被箭尖擦过肩头,留下一道血痕。可月出根本没有时间管肩头的伤,随着漫天箭光逼近,他手中折扇随内力快速流转,几乎织就了一道银色篱笆。

    就在这时,赵邕跟着箭影再次逼了过来,紧跟着又一支飞箭堵住月出的后路。

    是容与。

    前后夹击,月出避开长箭之后跟着丧失离开的时机,只能再次与赵邕缠斗起来。底下,容与时不时地放个冷箭,堵住月出想逃跑的腿。

    就在又一次刀箭相交之时,背后跟着传来疾风阵阵,竟是陈倾一掌拍来。

    月出暗骂一声,身影如鬼魅般一滑,绵绵兮如云飘云散,在刀劲掌风到达之际跳出包围圈。

    “缠云步?你怎么会缠云步?”赵邕劈声问道。

    陈倾似乎也愣住了,立在一侧紧紧盯着他。

    月出意味深长的笑笑:“赵掌座害怕了?我说过了的,‘辛夷花已至,故人魂自来。’赵掌座安安稳稳过了这些年,如今可小心冤魂索命!”

    赵邕神色大变,嘴上却道:“装神弄鬼!你当本座是被吓大的吗?”

    月出冷冷一笑:“既然赵掌座英雄铁胆,那三日后夷花庄一百三十二冤魂前来讨命,希望赵掌座好好保护着你这颗脑袋!”

    赵邕闻言大怒,刀风直劈了下去。

    趁此时机,月出身子一滑急急往后退去,明显是想溜了。

    赵邕见此大喊一声:“竖子休走!”

    月出露出明晃晃的牙齿,从袖中掏出两个黑色球一样的东西射过去。

    赵邕本能感到危险,急忙后退!

    砰!

    两球在空中相撞,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火花四射,照得四下亮如白昼。

    赵邕被近距离浓烟喷得脸黑如焦炭,月出则趁此时机退到远处。

    机会已失,容与手持弓箭遥遥站于对侧,看向月出。

    月出蘸了蘸肩头溢出的鲜血放入口中,偏头朝容与挑衅一笑,几个起落间便隐于重重屋檐之下,嚣张的声音一如既往:“三日后子正,月某再来一会赵掌座的风采。”

    “来人,给我追!”赵邕顶着一张黑炭脸,怒气冲冲道。

    陈倾手下一挥,点出大队人马去追,然后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赵邕,劝道:“掌座息怒。”

    赵邕接过之后,冷笑一声,随意一抹脸直接将帕子扔在陈倾身上:“息怒息怒?!人家都打到脸上来了,还让本座如何息怒!饭桶,全是一群饭桶!”

    陈倾道:“二十八星宿已经带人埋伏在城里各条要道,只要月出一出现,我们就能找到他!”

    “呵?找到他!刚刚也找到他了,可你抓住了吗?本座要的是把他抓住,你们倒好,不仅让他没声没息地在府里转了一圈,还大摇大摆的走了。传出去,本座的脸还要是不要了?”

    陈倾跪地俯首:“是属下的失职。”

    赵邕气得胸膛起起伏伏,但他也不是故意朝陈倾发火,见此摆摆手,强压着火气道:“罢了,起来吧,不怪你!底下这一群废物!”

    等二人面色稍好一些,容与才慢悠悠走了上去:“赵掌座可有碍?”

    赵邕连忙拱手道:“劳公子挂心,我没什么事,只是今晚惊扰公子了。”

    容与摇摇头:“无妨,只是这个月出实在嚣张。赵掌座可有什么计划?”

    赵邕现在听到月出的名字,眼里都要冒火,恨恨道:“不是要三日后再来吗?本座且好好等着他!”

    折腾将近一夜,远方熹微渐明,空中却无端生了几分潮意,容与伸手探了探,竟是春雨如丝。

    这个人......竟是连上天都在帮他。

    容与懒了神色,将身边人递过来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如玉的面孔多了几分冷峻之色:“月出这个人机警善变、狡诈多端,他虽说三日后再来,可中间难免会有旁的变故,赵掌座还是要多做打算。”

    赵邕点点头:“公子放心,明日封城搜捕,我亲自前去。”说着,看向容与:“惊扰公子一夜,这处院落如今是不能住了,我再给您安排一处院落。”

    容与施施然:“有劳赵掌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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