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思量

    夜入三更,一道身影从掌座府东侧的悬崖峭壁上攀援而下,避开空中遍布的水银丝,避过来来回回巡视的守卫,如起伏飞翔的大鸟悄然落于地面。

    走在最后的守卫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片寂静。

    风声乍起,守卫提着灯笼照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嘴里咂吧着什么重新跟上队伍。

    整片天空随着守卫的离开,进入一片黑暗。

    就是现在!

    在两队守卫交接之间,这极短暂的时间间隔。黑衣人兔起鹘落间,跃入后山松树林,再无踪迹。

    掌座府作为北方第一巨宅,可以说是府苑连绵,巍峨壮观。大小院落四十二座,房屋二百七十八间。府内分内、外府两部分,两府又以上下左右六十五道门相通,一眼望不到尽头。倘若有人藏身其中,单是每个房间都搜一遍怕是都得花费一整天的功夫。

    黑衣人小心的游走在整个掌座府,不仅十分巧妙地避开守卫,而且娴熟地避开了所有机关陷阱。

    清棠院

    院中灯火通明,明明暗暗间立着无数人影,却几乎听不到一丝呼吸声。门口的仆从忍不住张口打了个哈欠,嘴张到一半,屋内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叫,吓得他猛地合上下巴,却不慎咬住舌尖肉,可半点惊呼都不敢发出。

    “啊——叔父,叔父!”

    赵邕在看过赵邕的伤势之后,就一直面色沉沉的守在屋内。本来正在桌前小憩,赵乾一声尖叫,赵邕瞬间惊醒过来,只见赵乾面目狰狞,双目赤红的挣扎着起身。

    “叔父!我废了!我成为废人了!我再也用不了剑了!”赵乾一见赵邕,心中的愤怒和不甘汹涌而出到达了极点,甚至眼中闪出晶莹之色。

    赵邕揽住他的上身,一脸沉痛道:“不会的不会的!叔父不会让你成为废人的!我已经派人去请药王谷的人了,只要他们出手,就没有治不好的。”

    赵乾闻言,登时从他怀中探起身来,直直地看着他道:“真的?”

    赵邕忙道:“自然是真的!我让人昼夜不停的赶过去,最快三五日就能回来!”

    赵乾眼中渐渐漫上欢欣之色,可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又垂了下去:“叔父不必再骗我!倘若药王谷要是能将人筋脉恢复,那当年如何不为秦患儿修复右手?那可是他们药王谷出去的小师妹!倘若她右手恢复,又如何会落得被逼崖山,自刎谢罪的下场?”

    赵邕如何不知筋脉修复乃极难之事,但眼瞅着赵乾如今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就算心里没有底也不会表现半分:“当年秦患儿遭武林围攻,就算药王谷能救,他们也不能救。救了便是与全武林为敌!”

    一听这话,赵乾又升起一分希望:“果真?”

    赵邕抚着他的头,一脸心疼道:“自然是真的,叔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忍一忍,等药王谷的人一到,你就会没事的。”

    赵乾这次真的相信了,脸上盛满喜色。但转瞬之间,眼中又带上狠戾:“叔父,杀了他!我要你帮我杀了他们!我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且......焚月堂那七家的灭门惨案就是这些人所为,还说什么故人已至,让我们掌座府做好准备。”

    赵邕脸色也跟着变了:“果真?是那个叫月出的男人说的?”

    赵乾点头,恶狠狠道:“对!就是他!花影背后之人应当也是他!我本来都抓到花影了,结果......叔父,你一定不能放过他!”

    赵邕沉着脸,一语不发,眼神深邃而冰冷,仿佛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峰,压得人几乎不敢正常呼吸。

    赵乾斟酌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叔父,难道这些人是当年夷花庄的漏网之鱼?”

    赵邕偏过头看向床头的帷幔,眼神如同利刃一般刺破空气,让人不寒而栗:“呵!装神弄鬼罢了!当年夷花庄一百三十二具尸体是我一具一具验过的,要说真有漏网之鱼......”

    话说到一半,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赵邕急忙止了话头,冷眼看向门外。

    来人隔着房门低声道:“掌座,陈先生回来了,说是重要事情禀报。”

    赵乾先一步出声,激动道:“是抓住那两人了吗?”

    来人一时不敢说话,赵邕回身摸了摸赵乾的头,安抚道:“乾儿放心,叔父会替你将那二人收拾妥当了。我先去看看陈倾带回来了什么信息,你好好歇着。”

    赵乾老实点头,在赵邕即将开门之前,低声道:“叔父也要注意身体,乾儿让您费心了。”

    赵邕听着这话不禁粲然一笑,颇有几分欣慰道:“好!乾儿,放心!凡是伤害过你的人,叔父都不会放过他们!”赵邕话一说完,直接推门出去。

    夜风微凉,身边人早候着将披风递了上去,赵邕一把接过披在身上就往外走,见陈倾有些神色不安的在院门口来回走动,不禁冷着脸道:“有什么消息?”

    陈倾见赵邕出来,正要说话却先吞了一口夜风,不禁咳嗽连连,半响才抚着胸口沉声道:“掌座,刚刚收到消息,恣行时死了!”

    赵邕以为不过是月出那些人的消息,万万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惊雷!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陈倾知道赵邕此刻心中的震动,他前面得到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连问了来人三遍,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于是也顾不得追捕花影等人了,亲自回府汇报这一消息:“恣行时死了!如今掌事的是一个女人,据说面如皎月,心如蛇蝎。”

    赵邕呆了片刻,然后大笑出声:“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哈死了!!恣行时死了!恣行时竟然死了!!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恣行时竟然死了!”

    “本座真想放三天鞭炮,摆三天宴席,好好庆祝一番!”

    “哈哈哈哈哈死得好啊!死得好!不过......没有死在本座手里,着实有几分遗憾啊!”

    说到最后,赵邕兴奋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甚至直接上手拉着陈倾就往前走:“喝酒喝酒!文远,走走走!去我的书房,喝一杯!这时候当浮一大白!”

    陈倾叹口气:“掌座,恣行时是死了,可如今掌事的这个女人应当比他还不好对付!”

    赵邕不以为意,大手一摆:“一个女人有什么难对付的!我猜恣行时是被枕边人算计了,可那女人能算计恣行时,难道还能算计得了你我。”

    陈倾脸色一正:“掌座不可大意,你可知道这女人什么来头?”

    赵邕看他说得郑重其事,也跟着起了好奇,问道:“什么来头?”

    陈倾摇摇头:“没有人知道!这场少咸山混乱开始得悄无声息,结束得也干脆利落。倘若不是山上的血水将山下敦河水都染红了,我们还不知道魔教发生了叛乱。”

    赵邕闻言,皱了皱眉道:“我们的人呢?”

    陈倾沉声道:“被杀了。”

    “都被杀了?!”

    “一个不剩!”陈倾脸上带着几分可惜,毕竟每一个暗探安插进去都是废了一番周折的,如今却全折在这里了,不可谓不可惜。

    “这次的消息还是山下的人根据些微线索抽丝剥茧猜出来的,若非如此,我们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赵邕捻了捻手指,带着几分沉吟道:“那女人既能悄无声息的杀了恣行时,又能把这一消息牢牢摁在手里,着实有几分手段啊。”

    “确实!所以,掌座切不可因她是女子而小瞧了她,恣行时就是前车之鉴啊。”

    赵邕摆摆手:“放心,本座心里有数。”说虽如此,赵邕却还是忍不住道:“不过,你觉得此刻攻打少咸山如何?此刻少咸山定然受损严重,本座如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上少咸山,会否一举拿下?”

    陈倾明白他的意思,思虑许久道:“掌座不可!第一,少咸山易守难攻,纵使如今内乱发生,但消息传过来也有几天了,机关暗道便是当时有损坏,如今应也恢复不少。第二,我们对如今少咸山的情况委实一无所知,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倘若还有我们的人在山上,那不用您说,我也要向您提议急攻少咸山了。第三,武林盟大选在即,倘若尊主能在大选之前一举拿下少咸山最好。倘若那女人带人守住了少咸山,掌座到时候是继续攻打少咸山,还是下山来参与大选呢?”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占其一,实在不是攻打少咸山的好时候。”

    “或许,那个女人正是挑选了这时候来举事!老盟主有退隐之心,各个掌座府心思各异。这时候,谁若动了,别说互帮互助,怕是会被其余三个给一齐先拉下马来。”

    赵邕听完这话,深深叹了口气,咬牙道:“如此好的机会,难道就这么生生错过吗?!”

    陈倾安慰道:“若要攘外,必先安内!掌座不如等大选登上武林盟掌座之位后,解决完其余掌座府的事宜,再带领江湖英豪攻入少咸山。到时候,留名青史、第一位清除魔教的武林盟主就是尊主您了!”

    赵邕听完这话,忍不住畅想之后的风光局面,哈哈大笑起来:“到时候,文远你就是整个江湖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林盟掌事!”

    陈倾见状也跟着笑道:“多谢盟主抬举!”

    “话说回来,今晚的事情你怎么看?”

    “花影背后之人已然明了,就是那个叫月出的。只是此人来路不明,年纪不大但功夫却是极好,而且行为招式极为刁钻古怪,我怀疑可能和少咸山有关系。”

    赵邕捋了捋胡髭,沉吟道:“难道是那个女人的人?”

    陈倾拿着丝巾掩唇咳道:“目前还不明确,只是那个女人现在不老老实实的窝在少咸山,如此迫不及待的出来挑事却是为何?”

    赵邕压着眉头将刚刚赵乾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即冷哼道:“本座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陈倾低低呢喃:“‘辛夷花已至,故人魂自来。’难道真的是夷花庄的故人?”

    赵邕冷笑出声:“夷花庄究竟有没有故人,再没有比我们两个更清楚的了。”

    当年是他二人亲自带人处理的夷花庄尸体,陈倾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如今这些人打着夷花庄的旗号委实令人想不通:“难道是当年夷花庄的故交,如今想来为夷花庄报仇?毕竟当年陆清秋为人还称得上仗义,在江湖上也交了不少朋友。”

    “呵!再是仗义又如何,最终不还是一朝猢狲散,千里无应声。”

    这句话纯属赵邕个人情绪的发泄,陈倾当没听见一样继续道:“当年站出来的人基本都死绝了,可如今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从花影到月出,再到少咸山上的女人,若真有为陆清秋卧薪尝胆、蛰伏十余年的人,那此人心机必不可小觑,我们不得不防啊。”

    赵邕眼中一狠:“我们当年能处理掉陆清秋,如今又怎会惧怕这些个藏头露尾之辈。既然人都送到眼前了,那我们也不要客气!先把花影和那个叫月出的男人揪出来,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他们背后的人,再斩草除根!”

    陈倾点头:“那几人还藏在城内,怕得需要封城搜捕一番了。”

    “稍后让人去给县令的人送个信,让他们的人去做,总得有个官府的名头,更何况,公子还在这。”

    “暗里则将二十八星宿派出去,不然就府衙那群酒囊饭袋,便是找到了人也抓不住。”

    陈倾当即表示:“您放心,我亲自跟着。”

    赵邕似想到什么,脸色十分不好道:“府内布防图必须尽快拿回来,如今知道他们与魔教有关系,倘若这图再送到魔教手里,那我们北狐山掌座府就彻底成为筛子了。”

    “是!”

    “明日吩咐弟兄们都小心一些,我听说那个叫月出的男人有一把机关折扇?”

    “对!我之前竟从未见过此等凶器。”

    赵邕目光一凝,低声道:“你说会不会和无忧夫人有瓜葛?”

    陈倾一愣:“无忧夫人?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赵邕见此也跟着叹道:“你看,我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今天公子让我想江湖之上还有谁能制作出如此精致狠辣的武器,我想了许久,最后想到的只有无忧夫人一脉。”

    陈倾略有不解道:“难道是无忧夫人的传人?可倘若无忧夫人真有传人,那嘉兴无忧坊不至于到如今仍是这样一副破烂模样。”

    赵邕摇摇头:“我怀疑的不是她的传人,而是她。”

    陈倾一愣之下回过神来,怔怔看着他:“掌座的意思是......无忧夫人可能还活着?”

    赵邕将目光投向更深的远方和更深的夜,声音在夜色中也变得轻飘:“工坊一脉甚至不同于江湖武功,天赋也好、功夫也好这些还只是它的入门基础。真正核心的在于大匠师的匠心,不仅要心胸似海,大起大合、凶猛狠戾;还得心如细丝,拿捏每一处要点,更得跟手里的每一件器物达到合一的地步。这百余年间,也只出了无忧夫人这么一个。便是当年她的师傅岑济老人,也远远不及,临终之前欣慰道:‘有无忧一人,我工坊一脉足可绵延不绝。’”

    “如此精妙绝伦的武器,不是出自无忧夫人之手,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是谁?”

    陈倾听完之后,也正色了几分:“那我派人去查一查。”

    赵邕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这件事,不仅要查,还要挖地三尺的查!大张旗鼓的查!”

    陈倾挑了挑眉:“掌座是想引蛇出洞?”

    赵邕笑了:“此乃其一;其二,这件事过了公子的眼,我们也总得让他看到些成果;其三嘛,既然有好东西现世,兄弟我怎么都得给大家过过眼瘾。”

    陈倾听完这话,笑了:“掌座一箭三雕,可谓算无遗策!”

    赵邕摆摆手,笑道:“文远莫要取笑我了。”

    “不过,你说公子此时前来,是真的像他说得那样只是巧合?”

    “掌座觉得不对劲?”

    赵邕紧了紧眉头,缓缓摇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只是这么一尊金佛立在我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不安生。”

    陈倾细细思索着:“公子说有公务在身,应当不会久留。明日我且去探探公子的口气?”

    赵邕想了想,拒绝:“不不不,不能再去了。公子那边好好款待,不要怠慢,也不要多问。公子能谋善断,我们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试探询问,怕是会横生枝节。”

    陈倾点头:“掌座思虑得周全。”

    说话间,夜风簌簌吹过,陈倾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赵邕见此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陈倾身上之后温声道:“虽说天气转暖,但夜里依旧还凉着,你身体不好,出入更得注意保暖。”

    陈倾急忙后退一步,被赵邕按住肩头。赵邕拿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院子,和煦道:“披上吧,我也就到了。”

    陈倾一脸感动地握紧披风的领子,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文远多谢掌座关怀。”

    赵邕望着漆黑一团的树影,语气变得些许的惆怅与悠远:“文远啊,当年那些人,只剩下你还在我身边了。”

    陈倾勾了勾唇:“能辅佐掌座,是文远的荣幸。”

    赵邕也跟着笑了:“有你在身边,何尝不是我的荣幸呀!”

    “行了,你今日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文远告退!”

    等两人各自离开,不远处的树梢上突然震颤一下,藏身其中的黑衣人如大雁腾起紧跟在陈倾之后。他的动作迅捷而轻盈,起伏间悄然无声,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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