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一

    “小鹿,今日你糊的灯笼可是都卖完啦?”

    “就剩一盏啦!”年轻女子爽朗的答道,随即弯腰从小木箱里拿出一盏垂着金穗子的火红四角灯笼,灯笼每一面都贴有一个鹿形的彩纸,映衬着灯笼十分玲珑可爱。

    “今日中秋佳节,我知道赵伯您肯定要放一盏长明灯,特地给您留了一盏!”

    赵伯闻言哈哈笑着从衣袖里摸出两文钱递给小鹿:“多谢。”

    卖完最后一盏灯笼,小鹿收拾着摊位,同周围的小贩说了几句多谢大家关照的场面话便离开了。

    今日中秋,买灯笼的人很多,小鹿数了数今日卖灯笼的钱,足足有一百文,她今日可是发了一笔小财。揣着钱袋子,小鹿兴高采烈的往西市奔去。

    天色已晚,一路上人流涌动,空中悬着银亮的圆月,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照满人间,五彩缤纷的烟花此起彼伏。路人皆纷纷驻足欣赏起难得的烟火。

    小鹿却无心这些浮华美景,一门心思的奔到西市买了新米、荷叶烧鸡、红烧四喜丸子、还买了一条新鲜的鲤鱼。

    西市热闹非凡,出摊的小贩比以往更多,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小鹿又买了一袋烟雨斋新出炉的绿豆糕。

    她捧着这些东西心中雀跃无比,毕竟已经好久未曾买过如此丰盛的吃食。

    “脆脆甜甜的糖葫芦!美味!香甜!走一走,瞧一瞧,还是王纪山楂好吃!”

    小鹿寻着叫卖声望去,小摊主立刻又道:“姑娘,咱家的冰糖葫芦在永安可是首屈一指的好吃,今日恰逢中秋,咱家赔本卖,三文一串!”

    三文钱一串,比她卖的灯笼还贵一文钱。

    见小鹿犹豫,小摊主忙拿出一串亮晶晶的冰糖葫芦给她展示:“姑娘您看,咱家的山楂圆外酥里嫩,香甜可口。而且您看这山楂多圆,就好比今夜的月亮一般呢。”

    平日里小鹿都不买这些吃,难得又难得中秋,犹豫再三,小鹿从粗布钱袋里拿出九文钱递给他后羞涩的笑了:“老板,麻烦您给我三串。”

    小摊主接过钱后麻利的将三串糖葫芦包在黄纸中递给她:“姑娘慢走!祝姑娘一家和和美美!”

    今日买的已经够多,小鹿背着放灯笼的木箱子,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往家赶。

    远离了集市,行人也渐渐变少。说来也巧,小鹿刚好碰到了赶着牛车回村的赵伯。

    赵伯忙吆喝小鹿:“小鹿,上车,赵伯顺路带你一程。”

    小鹿忙谢过赵伯,坐在了牛车后面的干草上。

    看着她的大包小包,赵伯笑道:“今晚你们家吃的可是好,这是买了些什么?”

    “有鸡,有鱼。”小鹿呵呵的笑着:“我瞧着西市有卖鱼的,就买了一条,鱼汤补身子,给我阿婆和阿九吃。”

    赵伯听后打趣道:“看来你心里还是很喜欢你的那个夫君,还想着让他喝鱼汤呢。”

    小鹿闻言,面色一热,借着浅浅的月色掩盖了几分,声音一下子就小了:“赵伯您惯会取笑我.....”

    “瞧瞧,还说不得了。”

    “您也知道,当初阿九他身体不好,请了很多次大夫抓药吃,如今好不容易才稍稍恢复,喝些鱼汤也能补一补气血.....”小鹿说着脸也愈发羞的红润,声若蚊叮。

    “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才好呢。”赵伯随后又扯了几句村里无关痛痒的闲事,尴尬的气氛这才散去。

    俩个人一路上作伴说说笑笑,没一会儿牛车便赶到了村口。

    二人恭祝了对方中秋安康,而后在村口分开,各自回家去。

    村中多窄路,如今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平日里走惯了的路走着也难免磕绊。小鹿家在村中最深的巷子里,不起眼又破败。今晚沉沉月色,小鹿突然想起,半年前她也是这般晚归,在家门口看到了不省人事的阿九。

    已是初秋,家中桂花树掉落的花瓣铺了一地,闻着清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

    小鹿推开木门喊道:“阿婆!我回来啦,今天的灯笼全卖出去了,咱们赚了不少钱呢!”

    她的家里除了一个小院,只有三间土房子,西屋住着阿婆,东屋住着小鹿与阿九,剩下的那间便是小鹿做饭和储藏杂物用的厢房。

    阿婆听到声响,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端着蜡烛摸索着从西屋里出来,声音沙哑道:“小鹿回来了,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晚?”

    “我去买了点吃的东西。”见阿婆走的费劲,小鹿忙道:“阿婆,您快回屋坐着,我去做饭,今日我买了鱼,熬个鱼汤给您跟阿九补补身子。”说着便摸黑把手中的东西放到院子的石桌上。而后快步走到阿婆旁边,扶住她的胳膊道:“阿婆,我扶您去屋里坐着,一会儿做完饭我再叫您出来吃饭。”

    烛光照映着阿婆苍老的脸,阿婆看了她一眼,而后垂眼叹息道:“老了,不中用了,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聋了,连累小鹿照顾我这一个老婆子,净给你添乱。”

    小鹿听不得这话,哄着阿婆道:“当初若不是阿婆在河边捡了我,我便早早夭折了,哪里还活得到今日。阿婆如今您老了,我照顾您是天经地义,若是没了阿婆,我便当真没了家,阿婆莫要再说这些话了!”

    “如今你已与阿九成家,也算有个照应,如今就算阿婆去了,也能瞑目了。”

    “今日中秋,阿婆莫要再说些丧气话,我们要喜气洋洋的过。”小鹿小心翼翼的将阿婆扶到土炕上,转身又给阿婆倒了一杯水放到土炕边的小凳上:“阿婆你且歇着,我去看眼阿九这便去做饭。”

    走出西屋,小鹿这才注意到住在东屋的阿九没有燃灯。

    一想到阿九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小鹿怕他出事,忙快步走进东屋,除了推开门的“吱呀”声再无声响。小鹿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阿九。

    无人应答。

    小鹿心下一紧,摸黑点燃了蜡烛,却眼瞧见一人正端坐在炕上,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那人隐藏在黑暗中,蜡烛的微光只能照到他模糊的肩宽窄腰身形,未束发的他合中衣笔直的盘坐于此。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是透进来的一缕月光刚好洒在他一双吊起来的狐狸眼上。夜色月色,交相呼应着衬托在这张脸上,更显得他气度非凡,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感盘绕在他的周身。

    小鹿第一眼竟未认出,看仔细了才试探的唤他:“阿九?”

    那人没有应她,只是一双眼盯的她害怕。

    小鹿轻咳一声,又点燃了几根蜡烛,整个东屋才亮堂起来,随着烛火的光辉冲散黑暗才少了刚刚的压迫之感,小鹿看清了他复杂的神色,便又试探唤了一声:“阿九?”

    “为何晚归?”他漠然吐出四个字,声音颇凉。

    原是她回来晚惹他不高兴了,小鹿轻松的吐出一口气,忙凑到他跟前,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道:“我还以为什么呢!阿九,今日是中秋,买灯笼的人可多了,咱们今晚可是赚了一笔钱呢,而且卖完灯笼后,我又去城西买了些吃的东西,所以回来晚了,阿九你是在担心我嘛?”

    见他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小鹿又道:“别生气啦,刚才阿婆也担心我回来晚来着,我可买了一条鱼,我这就去做,给你和阿婆补补身子。”

    “嗯。”

    仅一个字,小鹿便高兴的不行,嘴里念叨着:“鱼汤,鱼汤。”然后便高高兴兴走了出去。

    小鹿先是把院内的灯笼点燃,也便只有四盏,东屋挂了两个,西屋挂了两个,皆是普通的纸糊灯笼。但好在院子不大,暖黄的灯光一下子便照亮了小院。

    小鹿喜滋滋的烧水做饭,在这间破败的厢房中忙前忙后。

    霍知雪蓦然起身,高大的身材在烛火的照映下在地上折射出大片暗影,他身上清冷的气息一下子散开,他的存在令这间破败的屋子蓬荜生辉。

    他走到窗前,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小鹿在埋首认真做饭。

    小鹿衣着一身浅蓝色布衣,头发松松挽起,插了一支掉在地上的桂花枝固定秀发。许是怕做饭时沾到衣袖,她便将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见用来烧水的柴火火光减小,小鹿便又蹲下往火堆中仍了些木柴,火光又窜大,照亮了她的侧颜。

    说来也巧,霍知雪昨日高烧刚退,只不过沉沉睡了一晚,他今日一早竟记起了全部事情。

    他刚被小鹿救醒的时候只能隐约记得零零散散的人和事,但并不能很好的串联起来,小鹿问他时,他索性便说不记得了。

    但随着小鹿请郎中来医治他的次数愈多,他身上的伤好的愈快,记忆也在逐渐被一点点拾起。可每当小鹿问他可曾想起过什么,他都摇头说不知。他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但他的潜意识一直在紧绷着不想让被人窥探到他一丝一毫。

    如今想来他隐瞒身份一直是对的。

    小鹿完全没注意到霍知雪凌厉的视线,把鱼汤熬好,又把烧鸡和丸子放在锅里热了热。

    进进出出的摆桌,待到将米饭盛好。才大声喊道:“阿婆出来出饭啦!”

    喊完才发现霍知雪正在看她。

    都已相处了半年之久,小鹿每每看他还是会害羞。犹记得他向她道谢时,她突然鬼使神差的木讷的说了句:“你若真想谢我,便与我成亲吧。”

    其实说完这句话小鹿便后悔了,怕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为了跟他结亲才救的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答应了自己。

    小鹿当下狂喜,忙告诉阿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县老爷的媒人了,她不用做别人的小妾了,要嫁于这位公子为妻。

    当晚二人便在阿婆的见证下结了亲。成婚条件简陋,连喜服盖头都未曾有,只是二人跪在阿婆前起誓:“不离不弃,白首偕老。”这亲便算草草结了。

    在如今的霍知雪看来,简直是一场荒唐的闹剧。他千算万算亦没算到,会在民间同一个流民结亲。

    口头的约定,还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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