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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4

    「她很美,而且不只是美;

    她令人惊奇。」

    ——《巴黎的忧郁》波德莱尔

    前方的黄变成了青绿。漫天的风沙消停得让人不知不觉,等视野里出现那一大片绿洲之时,四周炎热干燥的气候早已经改变了,刹那间清凉潮湿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芬芳味道。

    “真是漂亮的湖泊。“李诗筝说。

    苍翠的绿宛若祖母绿的宝石,和这昏黄颜色的风沙有云泥之别。比起镶嵌在土色布料上的一颗绿章,更引人注目的是绿植中的湖水,绿只是镶边,点睛的是那片蓝。

    那是一片镜蓝色的海子,倒映着四周和蔼交织的嫩绿和漠黄,饱和度低。像是世界突然垂眸的倒影,视线里的一切都变暗了,但是还是很唯美。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它让不搭配的颜色暗下来,和谐共生。

    “下来走走吗?”沙尔玛问。

    “求之不得。”李诗筝道。

    还不等骆驼停稳在平地,她就重心一偏跳了下去,动作之快让沙尔玛一时错愕。

    只一眨眼,她就已经像一条入了水的鱼儿,溜到他伸手都抓不到的距离了。

    这是要跑?

    沙尔玛兴致盎然,他不着急去追,甚至宁愿她快点儿迈起步子来。他热爱追逐猎物的过程,不管是事业还是女人,目前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是在他得到之前,还是希望追逐的过程能变得更有趣一点。

    没想到李诗筝往前走了好几步,又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还坐在骆驼背上的他。

    “你不会下来?”她问。

    “嗯?”沙尔玛还维持着那个“你再怎么逃也逃不出本大爷的手掌心”的势在必得的笑容。她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诗筝走过来,“来,我扶着你。”

    “什么扶我?”

    “扶你下来啊,难道你要一直在骆驼上呆着?”李诗筝说,“你朝我这边歪,左脚能够到脚踏的时候,右脚抬起就好了。”

    “……谢谢,我自己会下来。”

    沙尔玛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这和他料想的情况不一样,李诗筝应该跑起来啊,即使不逃跑,也应该对他抱有敌意才对,现在这算是个怎么回事?回过头来帮他?

    他可是半道把她劫走的人,并且也获得了她“坏人认证”的标志。喂李诗筝,你才说过我不算好人,现在就心软了吗?

    沙尔玛这样想着,但是望着她伸出的手掌心,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力度很稳当,李诗筝是真心实意的。不存在突然甩开手让他栽倒在地的坏心思。

    沙尔玛落地之后反应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诗筝问。

    沙尔玛扶着额头,笑得气息短促。

    “我笑你果然不是正常人,不应该用揣度正常人的想法去揣度你,那样完全没用,你简直太奇怪了。”

    李诗筝才觉得他奇怪呢。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却继续往下说。

    “怎么办,我现在好像真的有点儿爱上你了。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我不光要成为你的返生官,还要成为你的爱人。”

    “呃,你改变主意就和撅屁股放屁一样简单,上一秒要杀我,这一秒又要爱我。”李诗筝虽然不懂他,但是他说出的话已经足以让她冷笑着回绝,“而且我有爱人。就算没有,你也完全不在我的择偶范围之内。”

    “啊?为什么?我不够完美吗?”沙尔玛由衷地吃惊,“如果你是因为张闻亭所以暂时拒绝我,那我能够理解,毕竟你们中国女人都很保守的,对自己的爱人太过忠贞......但是我可以等你分手啊。”

    老天啊,沙尔玛的耳朵像是能自动过滤那些不友善的话,他有非常强大的内心。

    后来李诗筝会发现,沙尔玛的真实性格并不温柔随和,相反,非常的睚眦必报。

    “不可能。”李诗筝毫不含糊。

    “那——或许不必等到分手,我也可以做你的备胎,你的Plan B。只要你愿意我都没问题的。”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李诗筝想了想,问:“你喜欢的是女人还是男人?”

    沙尔玛说:“你怎么净问一些让人手足无措的问题呀?我当然是喜欢女人啊。”

    李诗筝于是认真端详起他那张惊为天人的异国浓颜。本来就五官深邃逼人,眉骨又硬朗得像横跨溪流的山岗,再配上那双迷人多情的棕绿色眼睛......那样的脸蛋简直太可怕了,太灾难了!无论他摆出怎样的表情,都会让被注视的幸运儿感到体内荷尔蒙躁动。

    并且是呈指数性上升。

    李诗筝流露出非常严肃的神情,她用自己满绩点的专业知识进行点评:“你就像一场世纪初的金融危机卷入了当今的婚恋市场里,你将会引出女性情感里的重大风险。无论是你的外形还是你那过于超前的爱情观念,都会给经不起引诱的人带来大灾难。”

    “什么?金融危机?女性市场?”

    “所以,还好你遇到的是我。”她拍了拍沙尔玛的肩膀,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为了广大女性的心理健康,我现在就对你进行必要的矫正化教育。”

    她说着,蹲下身,在湖泊边沙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沙尔玛和她并肩而坐。

    “什么教育?”沙尔玛又茫然了。

    他发现李诗筝简直就是一片新大陆。

    这个人的想法是天外行星和象形文字,让人捉摸不透。他好不容易发现了这片新大陆,但在绘画地图的时候,发现这家伙不是可以用笔尖来描述的,她的每一线轮廓都抽象而跳脱,像无可理解的世界性难题。

    李诗筝大义凛然,写下三个字——

    《男德经》

    ————

    “挪亚,嘿,挪亚!”

    汤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挪亚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呢!你怎么啦?为什么一直走神?”汤匀在山路的边缘行走,脚尖点在一块块平整的岩石上,就这样轻巧而惊险地往高处攀登。

    挪亚脸上仍然是一副愁云惨淡:“我好担心诗筝,也好担心张闻亭和车在宪。”

    “哦?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汤匀问。

    “诗筝她被沙尔玛带走了,现在还下落不明,张闻亭和车在宪也不一定能顺利找到她,没准还会再次遇到玛蒂尔达和约里。”

    “好像大家遇到很棘手的问题都有事可做,只有我帮不上忙,也无所事事......”

    “可是车在宪说的没错,你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呀,何必那么操心呢?”汤匀说,“这里风景很美,而且这里难道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石林喀斯特地貌吗?为什么不专注于眼前的美景呢?我可是特意......”

    她顿了顿,又轻笑着摇头,“算了。”

    挪亚闷闷不乐地道:“抱歉啊,汤匀,可我实在没有心情去欣赏眼前的景色。”

    “你就这么不高兴吗?”汤匀一下子就蹦跶到他的面前。她的长发被风吹到他的衣领,沙沙作响。“嘿,嘿,把身子弯下来一些呀!”

    挪亚听话地照做。他俯下身子来,让汤匀能够碰到她想触摸的地方。脑袋,脸还是耳朵?挪亚不知道,不过汤匀总喜欢亲密地触摸他,他也并不反感。

    但是汤匀这次没有触摸他,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担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呀?”

    挪亚说:“担心的感觉就是......担心啊。”

    担心本身就是一种感觉了。

    汤匀问一种感觉是什么感觉,这是个不怎么好回答的问题。对于挪亚来说是很自然的——在意的人遇到棘手的事,他会担心,担心他们解决不了,又担心他们在解决的时候受到伤害......就像担心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淋湿肩膀、担心一脚踩空就会落下悬崖。

    担心哪有什么道理?但是汤匀似乎不明白。

    挪亚想着该怎么解释。他没有李诗筝的好口才,也不是车在宪那样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家伙,但也没有张闻亭那么闷不作声。

    他说:“担心就是——就是看到你不好,我会不高兴啦,没有办法开心起来。”

    很苍白也很直白的解释。

    “是这样啊。”

    汤匀却恍然大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双手去托起挪亚的脸颊。

    挪亚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很亮,好像真的不存在任何阴雨天气。在汤匀这里诸天皆是晴朗,她永远大大咧咧,永远活泼可爱,永远不谙世事——也不会想着去谙世事。非常我行我素。

    但现在却不是了。就在她的大拇指轻轻抬起挪亚的嘴角时,她眼里的天空突然变得暗淡了,太阳被乌云掩住,投落一片灰暗,在她的眼眸里,在她撒着娇的话语里。

    “笑吧,挪亚,笑一下。”她说。

    挪亚尝试给她一个爽朗的微笑。

    但结果不尽如人意,挪亚知道自己笑得很勉强,因为有沉重的东西拖拽他的嘴角。

    汤匀说:“这是担心的感觉吗?你不开心的时候,我觉得这里好像下雨啦。”

    “真没意思。”

    挪亚疑惑地看了一眼天空,虽然没有太阳,但云层也并不阴沉,离下雨还远着呢。

    “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汤匀慢慢抚平他的嘴角,轻声询问。

    “我......”挪亚说 ,“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说话都像在跟我打哑谜一样,是我太笨了吗?我开始不理解一切。我不明白沙尔玛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也不明白李诗筝为什么会被审判团和陪审团的人追逐,不明白能力莫测的张闻亭该怎么去找她,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团突然席卷的疑云,我站在那儿,我......”

    “你想弄明白。”汤匀说,“是这样,对吧?”

    挪亚说:“但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明白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在拖大家后腿......”

    “没事的,你还有我呀。”汤匀说。

    挪亚不明白汤匀为什么总是这么气定神闲,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她一样。无知和无畏之中,挪亚是前者。

    但汤匀却是后者。

    可为什么?明明她的特权也不具有自保的能力啊,为什么她表现得就像......就像她是蓝河的主人一样,静静地看着这群客人在她的后花园里玩闹,却并不感到开心或生气,只是袖手旁观他们摆弄着属于她的花草。

    挪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汤匀却没有给他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的空间,她说:

    “既然不明白,既然想弄明白,那就大胆地去问吧!”

    她说着,拉着挪亚的手,跃下了山道。

    这太突然了!挪亚一瞬间失重,在他快速前倾的动荡视角里,汤匀的额发被风吹得狂舞起来,像庭院中暗自游弋的黑色狂蛇。那一瞬间她变得神秘莫测,像美杜莎,像血夜里的魔女,像《奥德赛》里用歌声魅惑人心的塞斯,但又不完全是那样。

    塞斯有她的歌喉,汤匀有她的笑容。

    她在风里的笑容是飘摇的花朵盛放,蛇群危险地吐信子,绕着纯白无暇的鲜花在舞动呢。

    她只那么纵身一跃,挪亚就觉得,世界是她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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