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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8

    「他开始爱一切东西,对目光所及都充满了爱意,现在他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那样不愉快,

    因为以前他不爱任何东西,不爱任何人。」

    ——聂鲁达

    后来车在宪每每回忆起那个奇异而惊悚的夏夜,都觉得一只名为“命运”的手冥冥之中推着他的脊背,一步步往那既定的方向而去。

    每一件事都那么凑巧,每一件事都那么环环相扣,或许这就是命运的精妙之处,但凡在途中随意调转一个方向,他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而现在,车在宪站在开着冷气的办公室里,妈妈在旁边逐字逐句的读合同,刘石焕则坐在对面的办公椅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有过唱歌或者跳舞的经历吗?”

    “小时候学过唱国歌,跳舞......没有。”

    如果劲舞团游戏不算跳舞的话。

    “乐器呢?说唱呢?或者特长也可以,就算......就算是比较简单的技能也可以。”

    “我会吹口哨。”车在宪说着,吹了一个响亮的流氓哨,然后又说,“我会打架,一次性能打趴下两个成年人,手里有钢棍可以打更多。”

    “在宪!”母亲训斥,“胡说什么。”

    刘石焕却满不在乎地大笑:“这孩子的性格很有特点啊,现在年轻人都追求个性,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直爽率真的孩子,这样看来,将来靠着人格魅力打下一片江山也说不定呢。”

    追求个性?直爽率真?人格魅力?

    车在宪大惊失色。

    他都觉得自己脾气烂到爆炸,真的会有人喜欢他的脾气?谁他妈的这么不长眼睛?

    车在宪的母亲倒是心知肚明,叹气道:“哎,刘先生,您就别说客气话了,我们家在宪啊也就脸能看,性格什么的......让人不讨厌都很难。”

    刘石焕:“但是毕竟是这样一张脸啊!你看,在宪能被养成这么个脾气,至少说明从小到大很多人都喜欢他吧!在宪母亲你想一想,这样烂到透顶的性格都无法改变人们对他长相的喜爱,是不是证明你家孩子真的很有天赋?”

    “臭大叔说谁烂到透顶呢?”

    车在宪立刻不满地站了起来。

    车在宪母亲倒是很清楚,回想起来,儿子每逢节假日放学回家,打开书包倒出一堆情书和巧克力,各种各样牌子的都有。他一股脑地扔到茶几上,说“妈妈你有低血糖,多吃点巧克力”,然后扭头就回房睡觉。

    又或者时不时带回非常昂贵的礼物,车妈妈一开始很担心太贵重,但是车在宪说都是学校里那些同学自愿送给他的。车在宪对这些奢侈品不感兴趣,把它们全部甩到二手网上卖掉,卖的钱就打到还账的银行卡上。

    啊,这孩子确实能够靠脸吃饭,而且车在宪不爱读书也不爱去学校,每次上学都绷着一张脸,说不定在练习室里能够交到更多朋友呢。

    在这样单纯的想法下,车在宪妈妈同意了,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改变车在宪的整个人生。但她毕竟是个市井女人,抬头只能看到桥洞底下的天,低头只能看到油锅里炸的肉块。她不知道在这种重大的分叉路口应该怎样替孩子抉择,她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她糊里糊涂做决定,就像她曾经决定嫁给那个男人,也是糊里糊涂没有主见。

    车在宪在合同上签字画押。办完手续,刘石焕立刻和公司财务部联系,将收款打到妈妈的账上。看着银行账户里多出来的好几位数,车在宪才感觉到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的。

    回到家里,妈妈今晚不再出摊,但买了好多菜,说要庆祝一下,还破例买了清酒。

    妈妈在几步开外的小厨房里忙碌着,车在宪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油烟味充斥着整间出租屋,有点香,又有点呛人。地板上的摔碎的玻璃渣没有来得及清理,即使穿着拖鞋也能感觉到扎脚。

    还是很热,小电扇吹出的风聊胜于无,却发出让人头疼的“呜呜”声,蝉鸣声还是很吵闹。

    车在宪手里还拿着纸质合同,油墨香味很重,很高档的打印纸摸起来质感都不一样。光看着是感觉不出来的,只有手指触碰到纸张的那一刻才能感觉出来。

    幸福。

    这个词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么一个词语,一个十六年来和他毫无干系的词语,一个不太可能用来形容他的人生的词语,一个只要说出口都觉得很可笑的成语。是这样吗?是幸福吗?

    车在宪只希望这种感觉再久一些。

    ————

    两年后。

    灯光辉煌的出道舞台上,所有灼目的光点都集中到场地正中央,那五个人的身上。

    他们之中最小的刚满十八,最大的也才二十二岁。这两年来,他们夜以继日在练习室里刻苦——扒舞、练歌、上课、健身,这些日程把少年们的时间压榨到极致。被称为宇宙最严格经纪人的刘石焕先生亲自上阵,耗时七百多天,把五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打造成完美的爱豆机器。

    而结果是璀璨的,H.O.的出道曲一经问世,就立刻火遍了整个亚洲,并且逐渐登顶了各大国际流行歌曲榜单,就连tictok上随便的一支直拍都有破千万的点赞,真正意义上火遍了大江南北。

    车在宪站在正中央,猛地张来双臂。

    “Rika!Rika!Rika!”

    “H.O.!H.O.!H.O.!”

    粉丝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如潮水声。

    “嘿,大家好,这里是H.O.hell oxygen,我是Vocal担当Rika,欢迎来到我们的成团夜!”

    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天穹之上,彩带球吊灯开始旋转,铺天盖地的金色闪片好似黄金坠落,掌声是狂野里轰鸣的雷暴。

    这一年,他们真正的火遍了大江南北。

    成团夜后,车在宪在后台和队友聊天,突然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是和两年前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他不禁回忆起那个夏天里的自己。

    刘海很长,遮住了眼睛,整个人都很不爽,永远像是吃了火药,用经纪人的话来说就是——马上要跳起来给这个世界一个上勾拳的样子。想到这里他没忍住,咧嘴笑了。

    但是很快又收敛了这个笑容。

    因为粉丝们不喜欢。

    一年前的国民爱豆选拔综艺上,他一出场就凭借天才脸蛋获得了大众瞩目。车在宪因此有点儿沾沾自喜。他那段时间非常喜欢刷社交软件。

    他开始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不再总是烦躁地把手机倒扣在桌面,而是时不时搜索自己的词条,当看到溢美之词,他会高兴得睡个好觉,当看到批评,会气得吃不下饭。

    车在宪那阵子总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以前明明是一个“别人的想法都是狗屎,捂着鼻子走开就好了”的人,现在却因为他人对自己的一点点恶意而殚精竭虑,这让他疑心自己变得软弱了。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不是因为他变得软弱了,是因为他被那么多粉丝喜爱,被投以热切的视线,被塞下信封礼物。其实这些以前并不是没有,只是他如今才发现,这么多这么多的喜爱汇集在一个人身上,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热度。

    他像一块干涸的硬海绵,突然被投入到广袤的海水里,硬邦邦的空隙里头一次触碰到那么多的湿润,立刻变得蓬松柔软起来。

    他那两年的艰苦漫长的练习时光就是靠这一条条评论支撑下去的,每一条细碎言论构成他的评价体系,构成继续运转的动力。

    刘石焕曾经说过一句话:

    “要时时刻刻被市场评判好与不好,大众的口味就是最灵敏的风向标。”

    刘石焕把H.O的预备成员们聚集起来,车在宪就和哥哥弟弟们围成一圈,每人一条条读那些恶评,一开始还觉得很尴尬很窘迫,但后来都变成“噗嗤”的笑声——必须承认大众的目光是毒辣的,尖酸刻薄的言论背后确实反映了问题,而这些是他们必须正视并且改正的。

    有天车在宪在做造型的时候,看到一条点赞很多的评论:“感觉Rika哥哥好可爱,就是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太成熟了,不应该咧着嘴角,应该多露出一点牙齿才对嘛,明明是很阳光很明媚的小狗弟弟。”

    十六岁的车在宪看到这条消息,会故意把嘴角咧得很大,报复性地持续那个笑容,并且立刻在下一秒破口大骂:“西八,谁在意你的想法,还可不可爱的,神经病是吧?我是人又不是宠物,干嘛对我指手画脚?”

    但是十八岁的车在宪看到那个评论,只是默默把视线从屏幕移到面前的化妆镜上,仔细端详自己的脸,然后——笑,微笑,对,保持。他聚精会神地观察自己的嘴角。

    好像真的是这样,为什么笑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咧嘴角呢?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太凶,是不是不招人喜欢?应该怎么样笑才能够……更加完美呢?

    他对着镜子开始练习。

    从那一天之后,他的表情管理课程听得比所有人都认真。直到再次在舞台上见到他的笑容时,刘石焕从观众席上猛的站起来,边鼓掌边喊了一声“Bravo!”

    车在宪才惊觉,自己居然为了区区一个评论闷头苦练了将近半年的微笑。他甚至都已经忘记自己对着那该死的镜子笑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都能够及时反应并且迅速调整过来。

    而现在,车在宪在去练习室的路上。有点饿了,但是为了保持身材不能吃饭。他去家附近的商场买了一杯冰美式。路过大屏幕时,看到了上面张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

    海报上的那家伙有让人过目不忘的天才脸蛋,刚刚在成团夜上致过辞,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现在正穿着当季时尚新品,对镜头微笑——那笑容像是艺术家雕刻的作品。

    旁边有一个把鸭舌帽压得很低的少年,懒散地插着兜,盯着海报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欣赏了几秒钟,突然别过头去嘟囔道:

    “跟橱柜里明码标价的货色一样,狗崽子。”

    车在宪喝了一口冰美式,无奈地笑了。

    然后转身,往商场外的人流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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