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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麦田于我毫不相干,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呀!

    小麦也是金黄色的,那会使我想起你。」

    ——《小王子》圣-埃克苏佩里

    远处传来一阵土地震动的轰鸣声。

    这声音伴随着大地的微微震动,山脚的碎石在碎落在滚动,昏黄的尘土弥漫在荒蛮的山麓,又顺着山坡缓缓而下。碎石在平原与山地的交界处形成堆积的黄石滩涂,滩涂上飞沙走石。

    突然一声嘹亮的象鸣自山脚的另一边响起,高而急促的声波在疾风里传播,在山谷的每一寸角落里回响,然后是极其混乱嘈杂的“轰轰“声。

    土地震动的幅度开始变大,挪亚已经把众人带到开阔的山地处,这里很平坦,能够观察山脚下的一大片草原,最重要的是不会遇见野兽们。这里是极好的远眺角。

    往下看,下至草木,下至碎岩,下至黄沙。

    灰色的庞然大物们出现在山脚,裹挟着风沙,裹挟着黄土,踩着混乱磅礴的步调,一点点地行走着推进着,像是一道草原里的巨浪。

    嘹亮的象鸣起伏高亢,声声不息。

    这时候突然有阳光了,夕阳灿烂的光辉利箭一样刺穿阴云,弥漫在滚滚黄沙之间,能看到野象们高举着象鼻,缓缓地跺脚前行着。

    它们在苹果树之间穿行,巨大身躯把树木衬托地像是枝苗,阳光降临在它们身上,像给沉灰黑色的皮肤镀了一层淡金的袈裟。

    隔得那么远都能感觉到那样恐怖而庞大的生命力,果然自然就是自然,就算是在蓝河这虚妄的世界里,它还是野蛮地展示自己的美丽。

    “天啊,那个种族是......哥伦比亚猛犸巨象!目测肩高已经超过四米,老天爷,就算是象牙都有两米长!看看它们的耳朵和背毛!太美了!”

    挪亚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望远镜,果然他就是个小叮当,包里什么东西都有。

    “你说的是更新世晚期分布在北美洲的哥伦比亚猛犸象吗?不是十几万年前就已经灭绝了吗?“李诗筝说,“也借我也看一下。”

    汤匀在一旁看着,司空见惯的模样:“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在蓝河说不定你还能看到恐龙!”

    “要是在这儿拍条视频,估计点赞量都能破千万了吧......”挪亚望着远处的古老象群,轻声呢喃,“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景色啊。”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汤匀哈哈大笑,她的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那是无法深究的深意,只是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

    李诗筝看完,将望远镜递还给挪亚,“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会你那么热爱这个行业了。”

    “懂了吧?”挪亚扬起眉毛,“不过干这一行可比你想的难多了,有时候甚至有生命危险呢!”

    “刚来到蓝河的时候,你也没有觉得冷。”李诗筝说,“所以你也不害怕死亡,对吗?”

    “怕死的人能干这一行吗?”挪亚倒是理所当然的态度,“当然,我并不是不想返回现实啦,那只是因为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还有很多好看的地方没有去,但这只是遗憾不是执念。”

    “如果你足够爱这个世界,就接受它的一切,包括无规律的生存、死亡和命运。”

    在挪亚的话语中,天色已经渐暗。

    “对了,挪亚。”李诗筝透过日落的余晖看这个年轻的柏林人,“你是怎么来到蓝河的?”

    挪亚没有迟疑,回答地很轻松:“我在比利牛斯山脉拍摄日照金山的素材,结果失足从悬崖上跌下去了,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这里了。”

    “算是献身给自然了?”李诗筝笑着说。

    “我的荣幸呀!”挪亚又问,“那你呢?”

    “你一定不会想知道,因为很没意思。”

    “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李诗筝顿了顿,“我从台阶上意外摔下去了,脑袋先着地,所以就来到这里了。”

    挪亚傻眼了:“就这么简单?”

    李诗筝点头:“就这么简单。”

    “你真是个倒霉的人!”挪亚长吁短叹,“这实在是太可惜了,还好你没有死而是来到了蓝河,不然你还这样年轻,就要失去生命,那样上天也太不公平了!”

    “倒霉?”李诗筝望向张闻亭。

    “我怎么觉得我很幸运呢?”

    ——————

    风声渐停,暮色渐沉。

    象群缓缓踱步到远方,草原再次陷入沉寂。蓝河在这时从天际流入人间。

    汤匀可怜兮兮地抱住正在一点点消散的小德保马儿:“怎么办,我还不想和它分别!”

    李诗筝问:“马儿不能留下来吗?虽然你说白昼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但是我从巴黎城穿出来的衣服还在身上,挪亚包里也还有司康。”

    “看情况。”张闻亭解释道,“没有生命力的物件可以带入夜晚,但是有生命力的物件不是,需要有一个条件——就是它愿意留在你身边。”

    “那看来不大容易了。”挪亚幸灾乐祸地说,“小德保马儿已经失去了对汤匀的信任,就在刚才被狼群捕猎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原来不知何时他身下的夸特马也消散了。

    张闻亭就很有先见之明,他已经下马了。此刻拍了拍利皮扎马儿雪白的脖颈,马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转身往夜色里跑去。

    “看来张闻亭这么讨小动物喜欢,都没能留住他的马儿。”汤匀感叹道,“如果蓝河的旅途里有一匹马儿,兴许也就不会无聊了呢?”

    李诗筝看着自己身边的草原黑马,笑了笑,“可是马儿不需要被留住,马儿是自由的。”

    说完,她松开了缰绳,说:“去吧。”

    黑马依旧是那个倨傲的草原霸主,它深深地看了李诗筝一眼之后,转头往林间飞奔而去。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驯服它了呢。”汤匀说,“它那么骁勇善战,却愿意被你骑着。”

    “我坚信一匹马儿如果能轻易被我驯服,那么它一定也能轻易被别人驯服。”李诗筝望着那头也不回的马儿,“那不是我喜欢的马儿。”

    “那你喜欢的马儿是什么样的?”挪亚问。

    李诗筝说。“我喜欢人!不喜欢马。”

    “哈哈哈哈哈哈。”挪亚笑得像个傻子。

    “开玩笑的。”李诗筝摆了摆手,“我喜欢只被能我驯服的马儿,这样能让我感觉到,自己在对方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特别的。”

    汤匀夸张的“哇哦”了一声:“你很有野心哦!”又扭过头去看张闻亭,“那你能做到吗?”

    张闻亭突然被提到,还是这种暧昧的话题,他涨红着脸瞪汤匀:“你又实在没话说了是吗?”

    说这,他就要伸手去捏汤匀的脸。

    汤匀一边大喊“挪亚保护我”,一边往挪亚的身后躲藏,挪亚就只好边喊“以和为贵”边拉偏架。

    玩累了,汤匀趴在挪亚的怀里休息,看蓝河在草原上流淌,像天蓝的绸缎,像银色的星带。

    李诗筝望着远方,笑容恬淡柔和。

    张闻亭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的身边,两个人隔得很近,风把栀子花香吹进衣袖的空隙之间。

    黑天里有暗香浮动,悠悠荡荡。

    “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趣?”张闻亭先开口问,“明明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李诗筝说:“你并不普通。”

    “如果你觉得我不普通是因为我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那我只觉得自己的苦难无足轻重,很多人过得比我更加不如意,但他们比我更顽强。我想知道一个......更站得住脚的理由。”

    “我怎么知道?”李诗筝说,语气里也有些无奈,甚至是埋怨,“如果我能提前知道谁对我来说会很有趣,那么我就能找到有趣的规律了,那么我也不会在你离开之后无聊那么久那么久。”

    在说“那么久那么久”的时候,她的声音在慢慢的变小变淡,又把张闻亭拖拽进那种悲伤,即使知道对方本无意如此,但他依旧感觉得到。

    张闻亭想了想,突然笑了。一瞬间又回到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夜里,他的笑容清浅疏朗。

    “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是为什么。”

    “你知道?”李诗筝兴致盎然地看他。

    “原本我对你来说并不特别,也不让你感到有趣,我和其他青树里的学生没什么区别。但是有一天,你决定驯服我,所以对你而言我和别人就有了区别,我开始变得有趣,能丰富你的世界,归根结底,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因为你和我缔结了关系,所以我和别人不同了,你看我的时候,你知道我就是你的专属。”

    “驯服?”李诗筝重复了一遍,“你确定要用这么自大的词来形容我吗?”

    “你不自大,但我乐意这样。我想了想,如果是这样成为你心中独一无二的、特别的存在,那么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很好的。”

    他伸手勾了勾李诗筝的手指头,说。

    “我能做到。”

    蓝河将草原吞没,直到周围重新变回熟悉的夜景,汤匀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看来咱们又要继续赶路了!可怜的疲惫的灵魂们!”

    挪亚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笑着摇头,继续补充:“陷入了爱河的灵魂们。”

    这时候,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却突然打破了沉静祥和的氛围,众人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黑色身影迅速朝这儿飞驰而来。

    直到那黑色身影被蓝河的光芒照亮,汤匀才看清了:“天啊!是李诗筝的黑马!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马儿一个急刹车停在李诗筝的面前,就有一个人从它的脊背上滚落了下去,众人围了上去,才看清那个伤痕累累的不速之客。

    是车在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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