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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晚飞掠向前,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越发迷狂起来。

    虽然现在仅仅十二点整。

    对习惯了在警局熬大夜的林琅来说,这不过是午夜的起始。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夜,他的身边躺着徐楚。

    车开到棕榈园外边,徐楚依旧没醒。

    喝了酒之后的小憩往往睡得最香也最深。

    林琅不忍心叫醒睡梦中的她。

    徐楚朝窗的方向歪着头,整张脸一览无余现在林琅眼前。

    他坐在驾驶位,静静看着她。

    流过泪的脸有些掉妆,但仍有过分细腻的皮肤质感,让他想到绢绸,那种太细太薄而轻易起皱的绢绸。

    而她嘴唇上的口红已所剩不多,现出她原本的唇色,很淡的粉。

    双唇微启,像是嘟嘴。

    也像一种邀请。

    他俯下身,越过她的双臂,摸索她座椅下方的调节手柄。

    只是帮她调低座椅靠背而已。

    调到一个更适宜睡觉的角度。

    他告诉自己。

    她的鼻息始终轻轻的,而他呼吸越来越重。

    身体的躁动和精神的平静在相互顶撞,相互背叛。

    座椅缓缓下降,林琅捏着座椅靠背的手指掐得发白。

    最近的时候,他稍一低头,就能吻上徐楚。

    但他做不到。

    趁她熟睡之余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做不到。

    这一夜的月光皎洁,宁谧。路两侧的街灯华美而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窗外刮起了风,一夜入秋。

    梧桐叶子哗啦落在车顶和前窗,为他们造了一处秘密花园。

    林琅很难再撑持下去。

    他伸出手,顺遂着徐楚的耳轮,拂蹭她耳鬓的碎发。

    蜻蜓点水的一吻。

    保证那吻只落在她的发梢。

    一瞬间,林琅飞快转回身体。

    在这一片岑寂的夜里,他才知道无声的安静真的很吵,震耳欲聋。

    他的心是滚烫的烧水壶,呜咽着等待主人为它关火。

    而他的主人,只能是徐楚。

    林琅开始逼迫自己入眠。

    只有在她醒来的时候保持睡眠状态,才不至于让两人的关系滑落到轻佻的地步。

    最好一觉睡去,等清晨到来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再记得。

    分不清到底是极乐还是痛楚,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永生得救,还是已经万劫不复。

    \\

    徐楚揉着眼睛醒来时,浑身酸麻无比。

    在座椅上睡觉就是这样,伸不直腿,也摆不正腰。

    她还在车里。

    只是身上披了一件很大的格子棉麻衬衫。

    她凑近衬衫领口,鼻翼翕动,闻到烟草与发茬的味道,像晒过太阳的布料。很好闻,她又深吸口气。

    扭过头,她发现林琅睡着了。

    他只穿了件白背心,肌肉结实的手臂交叠在胸前,背心紧贴着微微隆起的胸肌,到腹部又收了进去。

    徐楚忽然很想戳一下他的肚子。

    她猜那里是很坚实的触感。

    徐楚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朝林琅的方向移过去。

    指腹碰到那片硬邦邦的区域时,含混的声音从徐楚头顶传来。

    “怎么了?”

    林琅呢喃着。

    他一向睡眠很浅。

    “哈——”

    徐楚还来不及缩回去的手在空中变化着姿势。

    她尴尬一笑,把身上的衬衫拉下来,盖在林琅肚子上。

    “我看你穿太少,怕你着凉。”

    林琅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

    “你要回家休息吗?”他问。

    “可以。”

    徐楚抢答道,点头如捣蒜。

    只要跑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林琅再没说话,看着她麻利地收拾包准备下车。

    他说,“明天见。”

    “是今晚。”

    徐楚粲然一笑。

    小睡过后,她已经完全清醒,“今晚见。”

    林琅拢了拢头发,笑得比月光还要无邪。

    “好,今晚见。”

    徐楚走在小区里,解锁手机才看见几十通未接来电。

    有徐芳琴的,也有陆子帆的。

    她抬头一望,十八层的屋子灯火通明。

    钥匙转动锁孔,徐楚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暴风雨。

    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一排射灯照着沙发,徐芳琴端坐沙发中央,是暴风雨里的风眼。

    “你和小陆的事,我都知道了。”

    徐芳琴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子丑寅卯。

    徐楚扔下包,满身疲惫地坐进沙发。

    “我没有答应他的求婚,他就来告状了?”

    “亲家母跟我说的。”

    徐楚瘪了瘪嘴,“她很大概率不会成为你的亲家母了。”

    徐芳琴终于抬起头,盯着徐楚的脸。

    “你深更半夜地回来,就为了说这些疯话?是不是跟那个小警察厮混去了?我就知道那天请他来家里有点不对劲。”

    徐楚咬住枯干的嘴唇,纠正道。

    “他叫林琅。”

    “你还护着他!”

    徐芳琴褪成铜绿色的弯眉一挑。

    “我跟陆子帆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你们都要扯上林琅?”

    徐芳琴抱着胳膊冷笑,“哟,已经叫上名字了,不叫他林警官了。”

    徐楚站起身。

    “随你怎么刻薄,总之我不跟陆子帆结婚。”

    “你就算不跟小陆结婚,也不可能和那个小屁孩在一起,死了这条心。”

    徐楚冷哼一声。

    “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已经三十岁了,你管不着。”

    她正要回房,徐芳琴的声音幽幽从身后响起。

    “你忘记你爸了吗?”

    她脚步一顿。

    “他当时是怎么瞒着我出轨的,嗯?他只不过小我三岁,就被别的年轻女人迷花了眼。老婆,孩子,他说抛弃就抛弃。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男人都一个德性,喜欢的永远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你已经三十岁了,人家为什么放着警局的年轻警花不谈,要来缠着你?”

    一番话呛得徐楚哑口无言。

    也勾起她封存已久的记忆。

    她自认为将父亲遗忘得很彻底,但抛弃——

    这两个刺耳的字眼永远能将她敲醒。

    七岁那年,雪球死后不久,父亲也向母亲提出了离婚。

    尽管他们从不在她面前发生矛盾,处处瞒她,因为瞒她是照顾她。

    但她对这种照顾从不领情。

    每天夜晚,她都会躲在房门外听他们压低嗓子的争吵。

    父亲说,他遇到了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

    他不喜欢更为年长的,事事争强好胜的母亲。他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呵护在手心的,充分发挥大男子主义的,娇滴滴的小女人。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但七岁的徐楚从那番对话中领悟了男女关系的真谛。

    女人为阴,男人为阳。

    女人为柔,男人为刚。

    女人为小,男人为大。

    只有保持这样的协调关系,男人才会离不开女人。

    此后,她悄悄以父亲的喜好作为自己成长的标榜,在经年累月的自我审视中把自己归束成了一个窈窕淑女。

    果不其然,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大学时有很多,工作后也有很多,陆子帆便是其中一个。

    她时常忘记,自己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可这些想法,又能向谁去说?谁又会听?

    直到现在,她才遇到一个认真听她说话的人。

    那感觉就像给迷途已久的灵魂找到出口。

    “徐楚,妈就是从姐弟恋过来的。在这件事上,女人承受的东西永远比男人多。男人还年轻时,就想找成熟女人玩深沉,等他们体会到衰老的可怕了,就会掉过头从小姑娘身上找青春。”

    徐芳琴下了最后的判词。

    “早点跟他断了吧,趁你还没陷太深。”

    徐楚背对着母亲,默默走进卧室,叩上了房门。

    她倚在门边,睫毛眨一下,扑一滴泪下来,眨一下,又扑一滴泪下来。

    只是想起月光下林琅的睡颜,就无法抑制地哭了。

    比月光还皎洁的男孩子。

    爱情真是莫名其妙,来得不是时候。

    等你意识到,它就已经在那里了。

    不招即至,斥之不去,错的不成体统。

    当天,林琅的电话在晚六点准时打来。

    徐楚在房间里懵睡了一天,看着屏幕上的两个字,将手机调成静音。

    她坐起身,呆望着持续闪烁的电子屏,忽然觉得如果她任这通电话自生自灭,下一秒,新的来电又会重生。

    凌晨在车里,她答应的那样爽脆,他不会甘心被莫名其妙爽约。

    她隐约预感到,这是个有些执着的男孩子。

    “好吧,最后一次。”

    徐楚自言自语着,接通电话。

    “这会忙吗?”他问。

    “不忙,我刚睡醒。”

    林琅笑起来。

    “那你看看楼下。”

    徐楚没多想,随便应了一句,趿拉着拖鞋,下床走到落地窗边,掀开窗帘。

    林琅穿一身黑色夹克衫,笔挺地站在秋千架下,看着她。

    隔着稀疏的梧桐树叶,林琅和徐楚挥了挥手,手机贴在耳边,笑说,“早啊,徐小姐。”

    徐楚有一瞬的慌神。

    她只穿了件长及大腿的酒红色吊带裙,无意间将窗帘大剌剌拉开一大片,几乎是衣不蔽体地站在他面前。

    她祈祷林琅是个近视眼。

    看不清十八层的风光无限。

    “早……”

    徐楚的笑僵在嘴边。

    他正仰头望她,她也不能关上窗帘给人吃闭门羹,只能边笑边后退。

    “你等等我,我换个衣服就出门,十分钟!”

    林琅把手插回裤兜,仍看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窗户,柔声说,“不急。”

    徐楚冲出卧室,如临大敌般奔去衣帽间,打开所有柜子扒拉衣服。

    厨房里的徐芳琴闻声过来,手里还握着菜刀。

    “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你着急忙慌做什么,要出门?饭马上熟了!”

    徐楚慌乱之中不忘搭配。

    她给自己换了件纯白蕾丝连衣裙,长度不及膝盖,再搭一双褐色单靴。正适合初秋的天气,还有恰到好处的性感。

    徐芳琴冷眼旁观这一切,忽然明白了什么,挥舞着菜刀怒道:“你去见谁?那个警察?!”

    徐楚穿好衣服,又跑去浴室一顿洗脸。

    在哗啦水声中,她拉高嗓门说,“最后一次!”

    胡乱涂完护肤品,徐楚打开气垫盒对脸扑扑打打,再扭开口红盖,指腹点了些唇膏,轻轻揉在脸颊处晕开,最后涂上红唇,双唇一抿。

    啵——

    一个素颜妆完成。

    徐芳琴白眼已经翻上天,但惦记着锅里的菜,只能无奈长叹一声,回了厨房。

    “打扮成这样,怎么断得了哦!”

    徐楚路过放包包的置物架,脚步一顿,放下万年不变的托特包,勾下一个小巧的法棍包,斜挎在腋下。

    如此,才算是从头到脚都精致了起来。

    一看钟表,她才发现已经让林琅等了半小时。

    徐楚快步走到门边,一边拧门把手一边冲厨房方向喊,“妈,我走了啊——”

    甫一开门,门前两个黑压压的人影覆上她的视线,压得她挪不动眼。

    “陆……陆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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