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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琅夹着烟的手指抖了抖。

    他忘了掸落烟灰,橘红的烟丝烧到烟蒂,轻轻烫伤他的食指。

    林琅回过神,将烟头碾熄在铁栏杆上。

    “你……是徐至诚的家属?”

    徐楚点点头,“我来给他签戒毒决定书。”

    林琅推开审讯室的门,贴住门边,侧身让徐楚进去。

    民警问她,“你是徐至诚什么人?”

    “他是我舅舅。”

    “舅舅?他直系亲属呢。”

    徐楚淡淡地说:“父母双亡,老婆孩子都跑了。”

    同样的问题,她已答过太多次。

    林琅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民警啪地抽出一张盖了公章的纸,“签个字吧,今晚就送他去戒毒所了啊。”

    一听这话,徐至诚满面惊恐地抬起头,拼命挣脱询问椅的链子,想伸手去拉徐楚。

    “楚楚,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去那里啊!”

    林琅跨步上前,将他猛地摁回座椅,嗓子一沉,“别碰她!”

    徐楚侧过脸看了徐至诚一眼,眉毛轻轻拧起来,脸色带着嫌恶。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在纸上签字。

    审讯室一时静得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林琅看着她屈膝伏在台面上签字,眼光顺着她握笔的方向,移到她衬衫领口挤出的小小的乳,又很快挪开了。

    他扫了眼签名。

    徐楚。

    两个字写得横平竖直,工工整整。

    林琅在心里默念一声。

    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跟着她走出审讯室,下楼,出了公安局大门,走到空无一人的马路边。

    徐楚转过身笑了笑,“林警官,不用送了。”

    林琅双手插裤兜,看着徐楚的眼睛。

    “对不起,没想到抓的是你家人。”

    这声道歉说的并不真切。

    警察抓毒贩天经地义,但他就是很想对她说对不起。

    在她面前,他想将自己放得低低的。

    不知为何,他猜她讨厌盛气凌人的男人。

    “你不用说对不起。”

    徐楚将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垂眸道,“虽然他名义上是我舅舅,但……我们差不多就是陌生人。我外公外婆去世后,留了一个4S店给他,他不用工作,每年收着店面租金,游手好闲的,就染上了毒,前几年老婆带着孩子跑了,快五十的人了,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我也只有在他进局子的时候才会见到他。”

    林琅一言不发地听着。

    他在审讯室见过许多犯罪嫌疑人追悔莫及,求着警察哭诉悲惨经历的场景。

    人这一生莫不过是七情六欲八苦,悲剧都有相似的内核。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他此刻把麻木的神经调动了起来。

    “我真不太在乎这个舅舅,都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才来管他。”徐楚顿了顿,自嘲地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侄女做人太狠心了?我没那么善良的。”

    林琅想起徐至诚身上骇人的针孔,轻声说,“对待这样死不悔改的人,可怜他只会让他陷得更深。他这次要在戒毒所呆一年,你可以清净一阵子了。”

    这句安慰倒很实用。

    徐楚扬起嘴角,无奈地笑了。

    他语气放轻松些,又说,“先别去假设多么高的道德,站在一个警察的立场,每个人能遵纪守法的社会就已经很美好了,我恨不得现在就退休。”

    徐楚笑问,“原来你对人性的要求这么低?仅仅是遵纪守法而已。”

    林琅短叹口气,眉头舒展开来,“对人性降低期待,总归能少些失望。”

    徐楚没再应话,静静想着什么事。

    晚夏的午夜时分,街头静谧,偶尔从很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忽起了一阵风,带着薄凉的秋意,吹动两人站在路灯下的影子。

    有一会儿,两人都一声不吭。

    但没有人先提起离开。

    徐楚抬眼问。

    “你受伤了?”

    林琅低头看了眼伤势,依稀可见白T里缠着几圈绷带。

    “没事,小伤。”

    “是跟我舅舅有关吗?”

    林琅想了想,苦笑道,“算是吧。”

    “对不起。”

    徐楚睫毛微动。这次轮到她说对不起了。

    林琅轻笑一声。

    “你道什么歉,这跟你又没关系。”

    徐楚抿了抿嘴唇,没接话。

    一时又无话。

    “你男朋友过来接你吗?”

    “他不知道我舅舅的事,”徐楚迟疑一会,低声道,“……我也没打算跟他说这些。”

    “哦——”

    林琅意味深长地拉长调子,像一声不怀好意的怪叫。

    他心情莫名好起来:“你家住哪儿?我开车送你。”

    他想起停在局里的帕杰罗,用它去送犯人家属回家,倒也不算公车私用。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好。”

    说完,徐楚捏了捏手腕,深呼吸一口,抬头看着林琅。

    “林警官。”

    林琅放在裤兜里的手轻抓了一下裤子,“嗯?”

    “你管不管强/奸案?”

    话题转变的太突然,林琅一愣。

    他感觉自己手掌心慢慢渗出了汗。

    “当然管。”

    他有些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看她映在路边瘦瘦长长的影子。

    一阵揪心。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说出这件事,但看到你在江安分局做警察,我就放心了。”

    徐楚鼓起一个明媚的笑。

    昏黄的路灯打在她头顶,给这抹笑添了几分苦涩。

    “你明天中午有空的话,可以来尚丽小学等我吗?事情有些复杂,我想你帮我拿拿主意。”

    一连串的疑问像子弹顶在枪膛,林琅忍住困惑,点了点头。

    徐楚见他答应得干脆,放下心来,“那我走了。”

    她转身要去路边拦车。

    林琅叫住她,“徐小姐。”

    徐楚回过身,以为他又变了主意。

    “徐小姐,这个案子……与你有关吗?”

    徐楚一下明白了林琅为何紧张。

    她表情柔和下来,“别担心,不是我。”

    “好,那……再见。”

    一辆黄色的士车驶过,徐楚匆匆上前拦下车。

    她隔着窗玻璃给林琅打招呼,他招了招手,车很快开走。

    这是他第二次目送她离开。

    不过,这次是真的可以再见面了。

    在夜晚的街巷里,林琅做了一个足球运动员赢球的狂欢动作。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一向不信命理之说。但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

    地铁上那次偶然的相遇好像打开命运的闸门。两个在各自轨道上运转的齿轮忽然间交错而过,然后“咔嚓”一声,精准无误地咬合在了一起。

    回到另一间审讯室,吴书达没有撬开黄狗的嘴。他不肯透露任何关于机长的消息。

    林琅还想试试,“吴队,让我练个手呗,我还没正儿八经审过毒/贩。”

    吴书达哼哧一笑,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你要是审出来了什么,老子就收你为徒,哦不——”

    他用力捏了一把林琅的肩膀,“是拜你为师。”

    林琅垂眼笑了笑,轻轻带上审讯室的门。

    他走到黄狗身边。后者一直低着头,枯瘦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指缝里都是黑垢。

    “腿怎么伤的,打破伤风了没?”

    林琅说着半蹲下身,去撩黄狗跛了的左腿的裤脚。

    另一位做笔录的民警小蔡低声惊呼,“别碰这些人!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传染病。”

    一听这话,黄狗身体猛地一颤,痉挛着把腿挪到另一边。

    林琅站起身搓了搓手掌,坐回桌边,与黄狗面对面。

    “其实我很感谢你。”

    他倾身向前,手肘抵上桌面,定睛看着黄狗埋在阴影里的脸,“要不是为了捉你,我也不会冲进那趟地铁,遇到一个人。”

    小蔡握笔写字的手悬在空中,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些话记录在案。

    黄狗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飞快扫了林琅一下,又低下头。

    这是今晚无休无止的审讯中,唯一与毒/品无关的话题。

    “讲真的,”林琅一手托着下颌,一手转着圆珠笔,眼光柔软,“如果我以后追到她,就当你是我们的媒人了。”

    一旁的小蔡想笑又不敢笑,最终放下笔,决定还是不记了。

    黄狗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林琅。

    他进过一两次局子,遇到的警察都和吴书达差不多,神情凶悍,语气严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人形垃圾。

    他不明白,这个年轻刑警为何要同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个警察的眼神很淡,淡泊的淡,不是冷淡的淡。

    至少,不把他看作垃圾。

    林琅终于看清,眼前坐着的其实是个面色衰老的中年男人,粗大的指关节与沟壑纵横的黑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体力工作者。与自甘堕落的徐志诚不同,黄狗似乎是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而他年近半百,却仍做着这条交易链条上最末端的活计。

    一个很老的小弟,一颗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卒棋。

    林琅差点就要同情他了。

    “刚才在码头,知道机长其实是要杀你吗?”

    林琅收起笑容,审讯现在才正式开始。

    黄狗的双手紧紧攥到一起,目光呆滞地说,“我就跟了他一年,要放弃我也正常。”

    林琅与小蔡对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提笔记录。

    黄狗终于走进了林琅的话语体系。

    “你甘心就这样被放弃?”

    “干这一行,被你们条子抓了,出去之后也跟不了他了。”

    林琅提起板凳,坐到黄狗的侧前方,一个标准的45度角,带有极强压迫感。

    他俯下身,更近一步盯着黄狗,“所以,无论你说不说,他们都不会再相信你,对吗?”

    “我……我没见过机长。”

    “那你找谁拿货?”

    黄狗又不说话了。他低头抠着指甲缝里的垢。

    “为一个压根没见过面的老板蹲三五年大牢……出来后都快六十了吧。”

    林琅自言自语着,往后一靠,双眼仍死死盯着黄狗,一字一顿道,“太不值当。”

    黄狗听到这话忽然抬头梗起脖子,大幅度的动作绊动了手上的镣铐。

    “我要是说了,能给我减刑吗?”

    林琅不置可否,手肘撑在膝上,认真起来。

    “如果是我们还没掌握的线索,就算是坦白行为。”

    黄狗脱口而出,“甘家村52号!”

    他说完抱住脑袋,用头沉沉抵着桌面,声音带着颤抖,“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林琅拍拍黄狗的肩膀,“记住我答应你的话。”他起身走出审讯室。

    吴书达一行人都在办公室唠嗑打发夜晚,他看了眼小蔡递过来的笔录,抖擞着厚厚几页纸来到林琅面前。

    “看不出来,你小子这么会做心灵按摩。”

    林琅坐在工位的靠背椅上,一边轻转滚轮,一边捺着打火机,心情很不错。

    “今天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吴书达斜倚在林琅桌边,低头看他,“以后我接手的案子你都跟着一起吧,就算正式收你为徒了。”

    林琅狡黠一笑,“不是说拜我为师吗。”

    “干你老母!”吴书达气笑了,一巴掌就要拍上林琅脑袋,被他灵巧一避。

    “知不知道老子上一次收徒弟是什么时候?”

    吴书达伸出五根手指,“五年前,收的严刚。”

    “严刚是谁?”

    杨小江转着椅子从隔壁桌挪过来,捂嘴在林琅耳边耳语,“总局现在的刑侦队一把手。”

    林琅双眼一亮,赶紧起身挺直腰背,对着吴书达踏出一个标准的敬礼,“师父好!”

    吴书达哼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走了。

    林琅下意识抬起左手看表,忽想起机械表已经在地铁淹水时泡坏了。

    他只能掏出手机看时间,三点十五分。

    距离见徐楚还有不到九小时。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公文包,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拎包和值班的同事打招呼,准备下班。

    李师庭还坐在男人堆里嗑瓜子,见他要走,远远喊了一句,“难得看你主动回家啊。”

    林琅回过头拢了把头发,冲她挑眉,“不好好睡觉,怎么有力气抓坏人。”

    待他走远,办公室里的人窸窸窣窣聊起来。

    “他今天怎么看起来那么高兴?”

    “审黄狗了呗,功劳不都是他的。”

    “那也不至于吧。”

    眼观了整场审讯的民警小蔡加入了对话,“林警官……可能要谈恋爱了。”

    “什么?!”

    众人纷纷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粒瓜子仁滑进了李师庭的喉咙,呛得她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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