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林泉和黄瑶并肩回到剧组停车的空地，林泉犹豫了一下，没敢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梁哥那边，因为他感觉黄瑶此刻的脸，冷得像是冰冻巴斯克蛋糕。

    梁哥正拿着喇叭叉着腰，注视剧组成员从大巴上陆续下车，执行导演小汪站在他身边，两人都一脸严肃。

    村长倒是咧着嘴，看着围着党群服务中心疯跑的杨见乐，模样算得上慈祥。

    “怎么了？”林泉走到梁哥身边低声问，“你俩和旁边的村长一比简直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梁哥同样压低了声音：“马上要分配住宿了。你刚刚呕吐的样子太不专业，我们等会要在人家村干部面前，把剧组的专业性捡起来。”

    边说着，梁哥还和小汪对视，然后狠狠做了个捞起的动作。

    林泉扶额，强忍住暴揍梁哥的欲望，和他们并排站着。

    梁哥和小汪清点好人数，把刚刚与村长确认过的住宿名单分配给了各个组别的组长。

    青山村地处偏远，村子里自然找不出旅馆给剧组居住。只能在村干部协调下，每户人家住几个人，全村将近四十户，平均每家住两到三人，倒也能够勉强挤下。

    “导儿！导儿！我能和经纪人一起挤在帐篷里吗？”杨见乐扯着满脸不情愿的经纪人，兴奋地跑过来问。

    得到梁哥和小汪异口同声的否决后，男主立马变成了霜打的巨型茄子，蔫了吧唧地拖着经纪人，回到大巴车上拿剩下的行李。

    剧组分成导演、演员、制片、剧务、摄影、美工、录音七个组别，其中导演组正副导演加上执行导演三人，为了方便管理，把林泉和黄瑶也算入了导演组内，五个人三男两女一起住在党群服务中心二三两层。

    “幸好咱们这是小剧组。要是像那种大制作电影，光导演组就有近二十个人，那咱们可就真的得在田里搭帐篷住了。”

    小孙和梁哥林泉他们感慨，林泉看着奔走在人流中确认住宿名单的副导演，也有些庆幸。

    他不想挪用公司资金，更拒绝了父亲推荐过来的投资商，自己承包了剧组上下所有开资。多亏《雨落平原》的剧本体量小、成员少，加上黄瑶主动帮忙联系了当地政府，剧组得到官方支持，各项工作开展都十分顺利，不然林泉很可能会面临资金断流的风险。

    林泉正感慨，只见一道残影风一样刮过自己面前。

    定睛一瞧，是杨见乐疯跑去了田埂，他正高举双手，拥抱自然，每一根发丝都在风中豪放不羁。

    他边跑边高声怪笑，经纪人和助理跟在他身后狂追不已。

    林泉被深深地震撼到了。虽然生长环境原因，他自己也很少深入真正的乡村。但像杨见乐这样，恨不得化身大地之子拥抱自然，和土地亲密接触的还是十分罕见。

    “他好像没什么心眼。”梁哥感慨了一句，拿着喇叭和执行导演一块去人群中帮助副导。

    对比站在大巴车旁的女主角张悬，拎着行李站在经纪人身边，安安静静不言不语，整个人细细长长的一条。

    再看田埂上的男主，林泉甚至感觉自己在恍惚间看见了他飞扬的狗舌头

    “去掉好像和什么。”林泉以为梁哥还在边上，感慨。

    “去掉什么？”女声扬起，清清冷冷，毫无起伏。

    林泉不用扭头就知道是黄瑶，但当他转头还是被震惊到了。

    黄瑶冷着一张素白的脸，绿体恤牛仔裤，抱着双臂，耳边的翡翠坠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但这样一个清冷素雅的姑娘，身前围了条藕粉色的围裙，胸口脏兮兮的美羊羊咧着嘴冲林泉抛了个媚眼。

    “这个混搭……很有个性。”林泉十分违心地赞美道。

    黄瑶冷着脸，抬眼看他，下三白晃得林泉后背发凉。

    “我哪里又得罪你了吗姑奶奶……”

    黄瑶抬起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食指上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荧光绿垃圾桶。

    林泉看着有点眼熟。

    “你刚刚吐的那个。我找党群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借的。为了还给人家，我帮你洗了。”

    被黄瑶一提醒，林泉胃里又有些翻腾，他刚想感谢，被黄瑶抬手拦下。

    “不必多说，现在你也成功地恶心到我了，恭喜。”黄瑶后退两步，“你欠我一个人情。”

    她不等林泉回答，转身就走。

    林泉深深地被黄瑶强买强卖的姿态震撼到了。他目送美女作家系着围裙，手拎垃圾桶施施然远去，哑口无言。

    面前杂乱的人群和被淹没在人群中只闻其声的导演组三人，背后田野里狂奔乱叫的电影男主角和他的经纪人团队，还有莫名其妙对他抱有敌意的原著作者。

    当真应了影视圈内对他们拍摄团队的评价，草包开会，统称草包大队。

    林泉有些绝望，拍摄甚至还未开始，他已经感觉前路暗淡无光，期望一片渺茫。

    没有关系，林泉。他安慰自己道，你本意也不是为了拍电影。

    手机震动，他掏出手机，一个十分熟悉的号码。

    “林总午好。您让我做的团队背调我已经做好，发在您的工作邮箱里了。随后是关于林清涟，他最近的行程和交往人员如下，分别来自影视、金融和能源三个方面，具体有……”

    林泉听着助理的汇报，皮鞋尖踢着石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田边。

    中午的阳光还算强烈，林泉抬头看了眼仍在田间的杨见乐，他正被经纪人以及助理压着往回走。

    太过于辣眼，所以他转身看回广场。人群早就安静了下来，大家基本都拖着行李低头核对信息，村长正激动地和小麦书记昂首阔论，小男孩蹲在他们脚边玩地上的木棍。

    黄瑶则站在离村长一群人很远、甚至远到让人怀疑有些刻意的角落，藏在广场围墙的阴影下。她原本看着田野方向发呆，在和林泉目光相撞后又立即挪开。

    作家小姐没再穿着那条和她极不匹配的围裙，脸蛋刷白，嘴巴子鲜红。

    他结束了和秘书的通话，叮嘱秘书把通话录音整理好发给他。林泉打开只有他和导演组以及黄瑶五个人的群聊，梁哥还非常跳脱地给群命名为“扎根基层”。

    剧组的几个大群聊林泉都在，梁哥取得其他几个群名也基本都是这个调调：场务组群是“服务人民”、演员组群名是“饰演公仆”、剪辑组是“结构化管理”……

    原本梁哥还当着他面嘟嘟囔囔地抱怨，说出品人不给普通员工抱怨老板的生活空隙。

    “你说我坏话能不能避着我点？哥们你也太放飞了吧，你们学艺术的说话都这么直爽吗？”林泉坐在边上震撼。

    梁哥自然是不怕他的，但当听林泉解释说自己加群是为了方便给所有剧组成员发红包后。梁哥果断地打开手机，没一会儿就让林泉参与到了所有群聊。

    “群主是不是可以多发一点红包？我把所有群的群主都转给你。”梁哥大手一挥气吞山河。

    “没必要梁哥没必要。”最终被林泉拦下。

    林泉站在田埂边，瞅了眼围墙那边躲着的黄瑶，点开她的微信，编辑了条消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发过去。

    「黄老师，心情不佳？」

    他眯着眼睛看着围墙下的黄瑶拿起手机，没一会儿他的手机也传来了震动：

    「？」

    够简洁，林泉笑了，可能是被气的。

    「我见你一个人站那么远，板着张寒冬脸，就好像在躲谁一样」

    他见黄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打了会儿字，最终又放下，抬头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翻了个大白眼。

    林泉说不清楚自己在生哪门子气，屡次想要用嘲讽的方式和黄瑶对呛。

    他总觉得黄瑶是在针对自己。

    她怎么就能对其他所有人都捧着张灿烂至极也虚假至极的笑脸，唯独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自己呢？

    林泉站在田边被野风一吹，脑袋突然清醒连一下，蹦出个想法：

    我这是不是有点像玛丽苏剧里面，被不卑不亢女仆顶嘴后，觉得这个女人很特别很不一样的奇妙霸总……

    这想法瞬间让他头皮发麻，从手背一直到肱二头肌上，立马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这种类似于怀疑自己性取向的思维吊绳，瞬间被林泉用否决的剪刀剪断。

    他看着自己那辆小破桑塔纳，停在黄瑶霸气侧漏的悍马边上，十分娇小，可以用小鸟依车来形容。

    啊，比起来黄瑶更像是影视剧网络文学里面的冰山霸总，那自己就是挥舞着扫帚处处和她顶嘴的落魄小女仆。能让霸总在上班途中摸着下巴咬牙顶腮然后会心一笑，觉得“女人很特别嘛”。

    同理可得那梁哥是在旁边，一看见冰山霸总笑就高呼“好久没见少爷那么高兴过了”的别墅管家……这种想法让林泉不寒而栗，刚刚起来的鸡皮疙瘩统统瘪了下去。

    为了抹除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发散，林泉又给黄瑶发了条微信：

    「你不会，是在躲尹主任吧？」

    黄瑶这次回复得很快：

    「？闲得慌就去刷垃圾桶」

    林泉一边自我唾弃一边忍不住接话：

    「怎么感觉，你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想回到这儿？总觉得你在躲着谁。」

    他点击发送，紧接着就感觉到一束极冷峻的目光，直挺挺地扎在他身上。

    黄瑶站在围墙的阴影处，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泉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过，黄瑶的目光里，有赤裸裸的厌恶，和冰冷的审视。

    随后她扭头看向更远处的村长三人，低下头，打字的动作一顿一顿，没多久，林泉收到了黄瑶的消息：

    「对，我恨青山村。你这么爱揣测，怎么没看出我对这儿汹涌的憎恶？」

    几乎在他读完这条信息的同时，手机又传来震动，黄瑶又发来一条：

    「林总，让我也揣测你一下。你在四月到七月之间，分别将名下房产、基金和股票以及六辆豪车兑现，都是贱卖，总价加起来过数亿。这么急着囤钱，不光光是为了拍电影吧。」

    他抬头，对上黄瑶的目光。美女作家站在阴影下，扬着下巴，终于肯对他露出一丝笑意，只不过这笑意里，满满的挑衅。

    同时，田边传来凄厉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