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常州

    官员频繁调任的弊端极大。常州物产不丰,灾害又多,官场大多任人唯亲,十清九浊。褚良任期不到两年,民生始有向好之势,离政平讼息的清明世风还离得很远。

    留给褚良交接事务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二月伊始,褚良就要携家眷再度北迁。

    何嗣音“自告奋勇”把打包行囊的事揽下来,直接把褚良赶到营里去,不许他插手家里的事。

    褚良知晓,何嗣音是想让他心无旁骛地处理公事。而他也确实忙得焦头烂额,难以两头兼顾。

    正月末,虽然已经没有了庙会,褚良还是兑现了之前的承诺,带着何嗣音和孩子最后再到常州的集市上逛一逛。

    年后的集市依然热闹不减,做买卖的商贩早早地占好了位置。

    “最后一次体察民情。”何嗣音身穿连帽披风,倚靠着褚良,走路很不老实。

    褚良笑得无奈,一手抱着裹成棉球的小文逾,一手紧紧钩住何嗣音。

    “帽子带上。”褚良一时腾不出手来,生怕何嗣音一脱手就跑远了。

    何嗣音鼻尖微红,呼出的气在眼前氤氲成一团。

    她的语气仿佛撒娇般,还带着一丝鼻音,“我不冷。”

    “不行”,褚良坚持着,“脸都冻红了,回去该头疼了”。

    他定在原地,不动如山。

    何嗣音使劲拽了他几次都拉不动,只能乖乖把帽子翻上来,“戴了戴了,走吧。”

    看着她“潦草”的帽子和故意半露的头顶,褚良料想她的确不太冷,便也睁只眼闭只眼。

    刚走没一会,何嗣音的心就被轻易地勾走了。

    “糖葫芦”,她直勾勾地盯着街头小贩。

    褚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注意到路边插满红彤彤糖葫芦的草靶子。

    “吃吗?”他嘴上问着,人却已经朝着小贩走去。

    何嗣音颠颠地跟过去,见褚良付过钱,迫不及待地接过糖葫芦,“我之前都没吃过”。

    寒冷的空气中裹胁着糖浆和山楂的香甜味,文逾也注视着母亲,露出渴望的神情。

    何嗣音存了逗他的心思,举着糖葫芦在文逾面前晃了一下又收回来,“没长牙的小孩儿吃不了。”

    文逾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

    褚良笑坏了,“快给他吧,怪可怜的。”

    何嗣音掰下一块糖风,递到文逾嘴边。小文逾砸吧砸吧,糖块化在嘴里,酸甜的气味很快弥散开。大部分糖壳归了文逾,山楂也都如愿进了何嗣音的肚子里。

    小摊大多都是卖果蔬吃食的,唯有一处摊位稍显神秘。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不吆喝。他的身前摆着两个方方正正的物体,上面用厚厚的棉被铺盖住。

    略有洞察的褚良笑嘻嘻地问何嗣音:“你猜里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懵懵地摇头,凑上去掀开棉被的一角,“是兔子!”

    一群灰色的兔崽儿像绒球一样缩在笼子里,见到有光线透进来,纷纷蠕动着往角落里钻。

    何嗣音对这些毛茸茸毫无抵抗力,兴奋地问摊主,“能摸吗?”

    得到了许可后,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从笼子的缝隙钻进去。

    “是软的,毛毛的,跟纤纤一样。”她转头看到褚良淡淡的笑意,不禁问道:“你知道里面是兔子啊?”

    褚良的笑更深了几分,“我猜错了,我以为是小狗。”

    “想要,可是家里有纤纤了。”何嗣音一脸遗憾,“还不知道怎么把纤纤带到冀州去。”

    这时摊主却开了口,“小猫小狗嘛,编个大一点的笼子就能拎走了。我这也有装狗的笼子,夫人要不要?”

    听何嗣音解释家里养的是猫,摊主表示,装猫的竹笼子也有,“猫儿比较胆小,路上多避着点人。”

    竹笼外表并不精致,但每根竹条都被打磨得光滑细致。

    文逾对兔子不感兴趣,却看上了这个小笼子。他的小肉手上套着并指的手套,伸向何嗣音索要竹笼。

    摊主抽出一根很宽的红带子,穿过竹笼的缝隙,挂在小文逾的手腕上,“小家伙怪讨喜的。”

    褚良跟何嗣音一齐道谢,引导着文逾向摊主老爷爷挥挥手。

    何嗣音一脸愉悦,兴奋不减,“这种集市还挺有意思的。”

    “前面还有好多,有两、三里呢。”褚良指着远远不见尽头的摊位,“全逛下来要大半天。”

    何嗣音的好奇心比孩子还重,东瞧西看,全然不觉累。

    褚良跟在一边,怀里又抱着压手的小文逾,走着走着,额头竟渗出一层细汗。好在文逾一路上极为听话,不闹不哭,想要什么就咿咿呀呀地指。

    何嗣音当了半天的甩手掌柜,突然良心发现,弱弱地问了一句:“孩子让我抱一会吧。”

    “我来抱。但是你走慢一点,我都拽不住你。”褚良给文逾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她飞扬活泼的神情,他不禁也面上泛红。

    “我以前没逛过集市,平时也没什么出门的机会。”何嗣音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洋溢着满足。

    逛了一上午,何嗣音的劳累渐渐胜过兴奋。

    长长的集市还远不到头,何嗣音迟疑着想要回去。

    “回去吧。”褚良招手把身后远远跟着的侍从叫过来,把孩子交给何嗣音,抱母子两人上马。

    褚良牵着马缰绳,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欣欣向荣的景象让他略感欣慰。

    “下雪了。”何嗣音的惊呼声将褚良的思绪拉回来。

    他抬头看着天空,丝丝点点的凉意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褚良利落上马,把何嗣音拥在怀里,嘱咐道:“你跟文逾把衣服裹好,一会就到家了。”

    何嗣音把文逾罩进自己的斗篷,用鼻音回应:“嗯!”

    又一年春季,褚良重新踏上了奔波的行程。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同行人。

    尽管还是没有得到最彻底安稳,但是有妻子、有孩子,褚家一门面临的艰难与远离家人的孤寂都不再是褚良的心结。

    ……

    珍儿双手捧着书帛,低头走在通往御书房的路上。

    她原本是低等的洒扫宫女,却在一夕之间“飞上枝头”,被皇帝亲自提拔为御书房的侍奉宫女。

    周围传来宫女的窃窃私语声,珍儿的头更低了几分。她默不作声,快速走过。

    御书房的案上堆满了奏章,赵续埋头其中,没有理会进来的珍儿。

    珍儿将书帛放于桌案上,默默立于赵续一侧。

    “都下去吧。”赵续骤然开口。

    屋内侍立的宫女和内侍一齐退下,唯有珍儿依旧站在原地。

    赵续直起身子,仰头舒缓着脖颈。

    殿内落针可闻,珍儿强忍着恐惧,不住地颤抖着。

    “站近些。”

    珍儿猛地一激灵,缓缓走上前。

    赵续直直地盯着她,不停地搜寻和回味着与赵姮相似的面容。

    与赵姮相比,她明显更为稚嫩。她时时都低着头,却不知,她低眉顺目时的神情与皇姐才是最为相似的。赵姮的眉间总是带着一抹飞扬,那是谁也学不来的气质。

    赵续愣愣地出着神。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连带着他也不受父皇重视。起初费尽力气找上赵姮,他只是为了能在父皇面前亮几次眼。可无奈太子与二皇子的母家煊赫一时,并不是只凭他的努力就能比肩的。

    赵姮是真心待他好的,可惜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褚存典。

    登基以来,赵续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有赵姮陪伴的时光。

    孤家寡人的孤寂是常人不可想象的,尽管手握天下,他却时时都觉得周身寒凉。

    “去那躺下。”赵续极力将珍儿想象成赵姮。

    他如猛兽一般撕扯掉自己的龙袍,“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过大人,可我十七了,我早已独当一面。”

    珍儿瑟缩着躺在榻上,双手被赵续牢牢制住。尽管他的动作极其温柔,珍儿却不寒而栗。

    他迅速发泄完,躺在一侧摊开手脚。

    珍儿气息不稳,声音不可抑制地带着哭腔。

    赵续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身体,耐心安抚:“别哭了,你今天回去可以多休息一会。”

    躺了许久,赵续重新回到桌边,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珍儿也强忍着不适起身,匆匆整理后向皇帝道了一声告退。

    得到赵续的允准后,珍儿逃也似地跑回了自己的住所。同住的人都在上值,她也得以独自消化情绪。

    皇帝竟然觊觎堂姐,这个不伦的辛秘却偏偏要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来承受。

    珍儿瘫坐在床上,捂脸痛哭起来。

    自幼时进宫以来,她与家中的联系愈来愈少,再加上不善言辞,身边几乎没有扶持的伙伴。她一贯安于现状,从不怕劳作艰苦。赵续心血来潮的宠幸却偏偏打破了她维持已久的平和。

    珍儿尽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打来一盆水清洗身体。

    擦拭时,她不经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肤色苍白,嘴角低垂,左眼处垂挂着一滴清泪。

    她看着这张模糊的、为自己带来厄运的脸,心中被注满了无助与忧郁。

    珍儿努力扯起嘴角,本想摆个笑脸,可眼下的那颗泪却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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